第一百二十章 抬尸围庄

作品:《正气凛然西门庆

    长夜漫漫,东平府这座水陆通衢的古城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切沉浸在湿漉漉的寂静之中。


    当天光终于挣扎着穿透铅灰色的云层,驱散了一些浓重的夜色时,城中的宁静被彻底打破了。


    仿佛一夜之间,无数的账本抄单被人用米糊浆子牢牢地贴在了东平府的每一个角落——人声鼎沸的集市摊位前、戒备森严的店铺门板上、历经沧桑的石牌楼立柱上,甚至连城中最负盛名的奢靡之地“流觞院”大门上,也被高高贴了十好几张抄单。


    这些账本抄单很简单,简单到触目惊心。


    上面罗列的,全是东平府漕运中一桩桩、一件件不可告人的勾当:某年某月,“旧粮换新粮”几百石;某日某时,“霉粮顶好粮”沉船若干;更有触目惊心的“粮船事故”名单……、


    桩桩件件,时间、地点、损失粮数、虚报获利,赫然在列!


    条理清晰,数据确凿,一笔笔都是民脂民膏!稍微有点心窍的人,只消看上一眼,便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谁都明白这薄薄一张纸背后,必然是足以掀翻整个东平府衙门的滔天贪腐大案!


    如同火星落进了干柴堆,一则惊人的消息在湿漉漉的街巷中迅速传播开来——“大龙船行”的老板富大龙,就是这漕运贪墨的幕后黑手!


    他勾结官府,利用漕运盘剥无数银子,堆积如山,今日就要从水路运走这些脏银,彻底溜之大吉!


    昨日的发解试武场上,虽有人分发过类似的账单,但当时人多眼杂,学子们关注焦点都在比试,程知府和董平又强力弹压,只激起了一些小小的水花。


    可现在,这遍布全城的账单,谁能不信?


    一大早,府衙的衙役和驻防的军士便如倾巢而出的工蚁,顶着冷雨,铁青着脸,挥舞着刀鞘棍棒,急忙四处撕毁和没收这类抄单。


    他们粗暴地撕扯着,浆糊粘连的纸屑飞舞,惹来围观百姓压抑的嘘声和指指点点。


    “看什么看!都散了!刁民传谣,该当何罪!”衙役头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厉声呵斥,但回应他的只有更多的沉默。


    雨水浇不灭流言,反而像油,助长了它的燎原之势。


    满城乱哄哄之中,墨街,此刻却爆发出异乎寻常的声浪。


    数千秀才和武生不知何时汇集于此,他们眼神里燃烧着义愤与悲怆,披着蓑衣打着油纸伞,气势汹汹,涌向大街。


    庞大的队伍最前面,昂然阔步的是文武双解元西门庆。


    在他身后,众人抬着一张大木板,板子上躺着秀才王玉奎的尸体,盖着一张刺目的大白布。


    西门庆一手手持油纸伞,一手将大把的纸钱抛向阴沉的天空。


    纸钱被雨水打湿,沉重地坠落,粘在青石板上、路人身上,如同祭奠着这个被打死的同窗。


    西门庆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呜咽,每走几步,便振臂高呼:“要想漕运通,先杀富大龙!”


    身后的上千秀才和武生随之齐声怒吼,高呼:“严惩凶手!血债血偿!”


    声浪一层叠着一层,汇聚成无形的力量,震慑着周围的空气。


    众人抬着木板上王玉奎的尸身,行进的方向却令人惊愕——不奔府衙,而是直冲西城门而去……


    消息如野火燎原:“秀才抬尸去砸鹿鸣山庄啦!”


    这可是多少年不见的稀罕事儿了!顿时,大街小巷的人流如同被狂风吹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向同一个目标——鹿鸣山庄!


    人流越汇越多,填满了通往山庄的河堤道路。


    纸钱在雨水中沉沉地飞扬,又被踩踏成泥泞的一部分。


    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气势恢宏的“鹿鸣山庄”。


    朱漆铜钉的高大门楼在雨中显得湿滑阴森。


    一众秀才和武生义愤填膺,如同潮水般迅速散开,将这奢华的庄园前前后后围得个水泄不通,锁死了山庄的一切出路。


    在山庄门前,众人放下木板,王玉奎的尸身静静地躺在房檐下。


    看着昔日的同窗横尸眼前,众人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好一阵震天动地的喝骂如同炸雷般响起:


    “富大龙!滚出来!”


    “黑心贼!偿命来!”


    ……


    无数秀才、武生冲上前去,攥紧拳头使劲地砸那厚重的乌木大门。


    “砰砰砰”的砸门声与雨声混杂,在山庄高大的院墙内回荡。门内一片死寂。


    富大龙也早得了消息,哪里敢开庄门?他下令家丁用数根粗大的木桩死死抵住门扇。


    听到外面震耳欲聋的骂声,富大龙面色铁青,他定了定神,他又令下人搬来梯子,冒着雨笨拙地登上墙头,叫道:“各位秀才武生!这是何意啊?莫要受人挑唆!我富某人乃是合法经营船行,黑账本乃是彻头彻尾的诬陷栽赃,纯属无稽之谈!知府程大人昨日在校场亲口所言那账册是假的,诸位都是知书达理之人,万不可听信谣言啊!”


    大门前,西门庆负手而立。


    富大龙叫道:“西门解元,昨夜我还敬过你酒,你……你忘了吗?”


    西门庆道:“举子鹿鸣宴,你来敬酒算哪门子道理?”


    富大龙瞬间被噎住了!


    西门庆大声质问道:“我来问你,去岁须城县大灾,账上记录得清清楚楚,户部明明拨下了二十七船赈灾粮,是你‘大龙’船行承运!那粮食——哪里去了?”


    富大龙心里咯噔一下,趴在墙头狡辩道:“运到了!自然是运到了!都在绣江河码头卸下来,当场发给灾民了!那场面,人山人海……”


    “放屁!”他话音未落,一个身材瘦高的秀须城县才跳了出来,他双目赤红悲愤叫道:“我家就住在码头边上,三间草棚正对码头,我怎么一次未见有粮船卸粮?你的赈灾粮卸给了鬼不成?还是卸给了你家的粮仓?”


    这时,人群中又有一队穿着破旧短褂的纤夫挤出来,叫道:“若有官府拨下的赈灾船来,可我等须城老纤夫,却从未为官府的赈灾船拉过一根纤,富大龙,那二十七船粮,是插着翅膀飞过去的,还是你富大龙用嘴吹过去的?”


    老纤夫的话虽糙,理却再明白不过,引来一片哗然和更强烈的唾骂!


    事实摆在眼前,众人逼问如同鞭笞,富大龙脸色一阵青白,却还在墙头上嘴硬:“诸位!诸位稍安勿躁!做生意难啊,水运更是步步惊心!‘大龙’船行这些年确实没赚到什么银子。不信你们问程知府,问过往商家,码头修缮、船只维护、伙计工钱,哪一样不是白花花的银子?我养活了多少人?让他们有口饭吃!这难道不是一件大功劳吗?”


    这番无耻的诡辩彻底点燃了众秀才和武生胸中的怒火!


    西门庆猛地拨开身前的人群,喝道:“住口!那你告诉我,这么大的山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这又是哪里来的?是偷来的?抢来的?还是从须城一万八千二三百三十六名父老乡亲的尸骨里榨出来的?”


    这一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是啊!这穷奢极欲的豪宅,就是铁打的罪证!人群再次爆发出海啸般的怒吼。


    富大龙被怼得张口结舌,脸皮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想继续编造狡辩之词。


    突然!人群中有人再也压抑不住怒火,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块裹挟着风雷之势,正中富大龙的额头!


    “嗷呜——!”富大龙一声惨嚎,麻袋般扑通一声掉下梯子去了!


    雨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地面,溅起浑浊的水花,天地间一片苍茫。


    富大龙头破血流,惊魂未定,捂着鲜血淋漓的脑袋,哪里还敢再露头?


    他干脆不再露面,只让管家在门缝后传话,死守不出。他此刻唯一的指望,就是这瓢泼大雨能把外面那些该死的秀才、武生和一众百姓浇透、浇散。


    同时,他忍着剧痛,对着浑身湿透的管家嘶声命令:“快!快!去后院!把那二十多个银箱统统给我沉到后院池塘里去!快去!”


    金银财宝虽重,此刻也不及保命要紧。


    山庄内顿时一片鸡飞狗跳的忙碌,沉箱入水的闷响被雷雨声掩盖。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雨幕深处传来一阵马蹄踏水、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


    双枪将董平,身穿甲胄,外罩蓑衣带着上百名手持棍棒的军士,自府城方向疾驰而来!


    来到山庄门外,董平马身一横,勒住缰绳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冷笑:“尔等聚众在此,为何围堵本府商绅?速速散去!否则莫怪本将军依法严办!”


    群情激愤,岂是他一言能压?葛大壮高举着抄单递向董平:“请董将军主持公道!”


    董平坐在马上,嗤笑一声,劈手夺过抄单一把扔开,喝道:“知府程大人昨日在校场就已经说过,此事纯属诬陷,不值一看!”


    面对这赤裸裸的包庇,西门庆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他毫无惧色,上前几步,指着董平大声质问:“账册是诬陷?那好!董平!我只问你——你为何昨日在武试现场,对王玉奎贤弟痛下杀手?三拳活活将他打死在校场之上?这是何律法?这又该当何罪?”


    众人震惊了,西门庆此话一出,那就是要替王玉奎强出头了!


    董平骑在战马上,嘴角冷笑着抽出马鞍桥上的金银双枪……


    新科双解元与府城兵马都监,看来,这一战……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