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功狗不吠
作品:《曹操穿越宋江:从小吏到雄主》 他需要一套全新的规矩,一套由他亲手制定、用以衡量、分配、乃至定义“功劳”的规矩。
自白马渡之战后,梁山上下对封赏不公的怨言便如野草疯长。
有人为性命搏杀,却只换来几坛浊酒;有人袖手旁观,反得重甲良马。
宋江在密议中冷眼扫过诸将:“义气不能当饭吃,军心涣散,迟早要败。”吴用低头拨弄算珠,终未出声。
三日后,一场临时召集的头领会议上,宋江当众宣读《军功考成条例》——自此以后,凡斩首一级、破敌一寨、献策一计,皆须登记入档,由专设机构核定,方可授赏。
那一刻,炭火在厅角噼啪炸响,映得宋江半边脸明、半边暗。
公孙胜接过红绸包裹的印信,轻轻展开,三个鎏金大字在火光中跃出:**军功院**。
消息如寒风吹过山寨,人人噤声。
他们知道,那个讲义气的梁山,正在悄然死去。
军功院,一个前所未闻的机构,职权大得吓人:统管全军封赏、记功、贬黜,一切将领功过,皆由此院审定,再报大都督最后裁决。
这无异于在所有头领的脖子上,都加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而当军功院首任院长的任命下达时,整个梁山炸开了锅。
李应!
竟是那个刚刚“戴罪立功”、被拔光了所有牙齿的李应!
帅帐之内,牛大眼第一个忍不住,粗着嗓子向宋江抱怨:“大都督!让一个昨日还是待罪之臣的人来评定我等功过,弟兄们心里不服!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宋江端坐不动,脸上挂着莫测的微笑,目光却越过牛大眼,看向角落里沉默的戴宗。
戴宗心中一声长叹。
他躬身出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帅帐:“牛统领此言差矣。正因李将军是这个‘笑话’,他才最合适。”
他顿了顿,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一个被从云端踩进泥里的功臣,才最懂得功劳是何物,也最懂得……该如何拿捏别人的功劳。”
话音落,帐内死寂。牛大眼瞬间哑火,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明白了,宋江要的不是一个公正的裁判,而是一把听话、且懂得如何伤人最痛的刀!
而李应,就是那把已经被磨砺到只剩下锋刃,再无刀柄可握的绝世凶器。
李应上任首日,三份弹劾案便摆在了他的案头。
一,弹劾“美髯公”朱仝,称其在巡防时与昔日官府旧友私下会面,形迹可疑。
二,弹劾“金枪手”徐宁,称其藏匿高太尉所赐的祖传雁翎甲,心怀故主,大为不敬。
三,弹劾“大刀”关胜,称其治军时,拒唱新编的梁山军歌《破阵子》,军心浮动。
三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这三位降将最敏感的神经。
李应看着卷宗,枯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墙上如同一具佝偻的囚徒。
他指尖触到纸面,粗糙泛黄,像是干涸的血痂。
耳畔传来远处校场传来的号角声,忽远忽近,竟与当年沧州点兵时的调子一般无二。
他喉间一阵发紧,仿佛又尝到了那夜被撬牙时满口腥咸的铁锈味。
他想起了自己,想起了那座名为“家”的牢笼。
最终,他提起笔,在三份卷宗上不约而同地批下六个字:“查无实据,不予追究。”
墨迹未干,纸页上浮起淡淡的松烟香,混着灯油微焦的气息,像极了童年书房里父亲批阅账册的味道。
翌日清晨,宋江在都督府后院的暖阁中召见了他。
炭火烧得正旺,茶香袅袅,水汽氤氲中,宋江的脸模糊如雾中神祇。
“李院长,”宋江笑容温煦,仿佛在拉家常,“昨夜辛苦了。只是……你心太软了。”
李应心中一咯噔。
宋江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就在你写下‘不予追究’那一刻,监军司的人破门而入——朱仝的朋友当场招供,徐宁的夹层被撬开,关胜亲兵交出了那面破旗。”
他放下茶杯,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死死钉在李应脸上:“你说是你仁慈救了他们?不,是你那一纸轻飘飘的‘不予追究’,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才让我们抓了个正着!”
“轰!”
李应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下去,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
青砖沁骨,寒意顺着额角渗入脑髓。
他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像风雪夜里屋檐坠冰。
他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而是一个教学局!
宋江在用三条活生生的人命,教他如何当一条好狗!
“属下……属下……知错了。”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次叩首,都像是砸碎了自己的一根骨头。
戴宗奉命整理“军功院首月纪要”。
他要写的,是李应上任之后,如何变得“铁面无私、公正严明”,如何“大义灭亲、深得公心”,如何在短短一月内,便将梁山内部的懒散、抱怨之风肃清一空。
可当他提笔写下“李应”二字时,笔尖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狼毫蘸墨,悬于纸上,一滴浓墨缓缓坠下,晕开如泪。
他想起那夜灶膛里,被火焰吞噬的金牌上,依稀可见一个烧得发红的“忠”字;他想起李应献出全部家产时,那死一般的沉默;他更想起,昨夜巡查时,无意中看到李应在昏灯下,一遍遍摩挲着一张字迹早已模糊、却从未寄出的家书——纸角已磨得起毛,像被无数个夜晚的指尖抚成了茧。
“噗”的一声,戴宗手中的狼毫笔被他生生折断。
木杆断裂的脆响在静夜里格外刺耳,惊飞了屋外栖息的寒鸦。
他站起身,将那份写满了谎言与粉饰的纪要草稿,一页一页地投入了火盆。
火焰腾起,舔舐纸页,焦边卷曲如蝶,灰烬簌簌飘落。
他闭上眼,仿佛听见无数冤魂在火中低语。
最后,他从灰烬中抽出一张尚未烧尽的残纸,在背面写下一行小字:“史不记真,只记胜者所欲。”
指尖沾满黑灰,那行字歪斜却坚定。
他将纸片塞进墙壁的缝隙,用泥土封好。
从此,戴宗呈送给宋江的密报中,再无一句涉及人心向背的评判,只剩下冰冷枯燥的“舆情汇总”。
他封了笔,也封了心,选择成为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十日后,庆功宴的锣鼓尚未散尽,牛大眼的日子却过得无比滋润。
因白马渡首功,他被擢升为“前军总管”,佩戴上只有核心将领才有资格拥有的玄铁护甲,甲叶相击,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像战鼓余音。
他手持三军令旗,立于高台之上,风掠过旌旗猎猎作响,旗下万人齐呼其名。
庆功宴上,宋江亲自走到他面前,为他满满斟上一杯酒。
酒液澄澈,映着灯火晃动,像一汪流动的琥珀。
“大眼,”宋江拍着他的肩膀,声音里满是亲厚,“你比李应强。因为你这个人,实在,从不问为什么。”
牛大眼受宠若惊,一仰脖将酒饮尽,辛辣直冲喉头,呛得眼角生泪。
他高呼“愿为大都督效死”,引来满堂喝彩。
然而,回到营帐后,他却彻夜难眠。
宋江那句“从不问为什么”,像一根烧红的铁针,扎进他的脑海。
连日阴云压境,梁山上空不见一丝晴色。
前日校场演练,有士卒抱怨铠甲陈旧,肩甲断裂,险些误伤同伴。
工匠老张蹲在炉边叹息:“三百副精铁就这么化了汤,可惜啊!”
牛大眼鬼使神差地翻出了火器营的旧账册。
羊皮纸泛黄,指尖划过留下沙沙声。
当他翻到李应家产的接收清单时,瞳孔猛地一缩。
清单末尾,赫然写着:精铁铠甲三百副,奉大都督令,熔为白马渡“第一功”石碑基座之用。
三百副足以装备一个营的精良铠甲!
在如今战备吃紧的时候,竟被当做废铁熔掉,只为给他的功劳碑打一个地基!
这哪里是赏赐?这分明是警告!
他猛然惊觉,宋江毁掉的不是三百副铠甲,而是李应作为一名将领最后的价值。
他今天受赏的石碑,正是用李应的骨血铸成的!
今日我受赏,明日或亦如李应,价值耗尽,便成废铁!
数日后,一个阴雨天。
雨丝如针,刺在脸上冰凉。
李应在军功院处理完最后一份将领贬黜的文案,起身准备归家。
院门外,他年幼的儿子周小郎浑身湿透地跑来,怀里紧紧抱着一只被烧得焦黑的木鸢残骸。
雨水顺着他睫毛滴落,打在焦木上,升起一缕微不可察的白气。
“爹!你看!是个穿黑袍的人塞给我的,他说‘你爹认得这鸟’……第二天我就在屋顶捡到了这只烧坏的鸢!”
李应接过那只丑陋的鸟,手指触及之处,一片冰凉,木纹已被烈火扭曲变形。
他在翅骨的夹层里,摸到了一张被油纸包裹的字条。
油纸滑腻,带着隔绝雨水的蜡香。
展开,上面只有一行被雨水浸得有些模糊的字迹:“沧州田已售,价银充库——宋。”
那是他祖宅的最后一点念想。
李应凝视着那行字,良久,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解脱的释然,像枯枝断裂前的最后一声轻响。
归途之中,他脱下了那身象征着权力与羞辱的军功院官服,换回了上梁山之前的旧布衣。
粗麻摩擦皮肤,粗糙却真实。
他没有回家,而是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走向聚义厅的旧址。
守卫见他衣衫褴褛,上前呵斥阻拦。
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已不是将军,只是个想看看老地方的老人。”
守卫认出了他,怔在原地,默默让开了道路。
他在那根象征着梁山兄弟情义、早已断裂的厅柱前,站了整整一夜。
雨水冲刷着他花白的头发,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
夜风裹挟着腐木与湿土的气息,吹得他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
天明,他转身离去,再未踏入都督府一步。
三日后,一份辞呈送到了宋江的案头。
“臣病笃,不堪驱使,乞骸骨。”
宋江提笔批下两个字:“准。赐药一剂,以慰劳苦。”
朱砂落纸,鲜红如血。
当夜,李府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周小郎跪在父亲冰冷的尸身前,手中捧着一只空空如也的药碗,嘶声哭喊着:
“爹!你骗我!你说这灰……是不会说话的!”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城南的梁山忠烈陵园里,一块崭新的墓碑被连夜悄然立起。
碑上大字,由宋江亲笔题写:忠烈侯李应之墓。
它与另一位“忠臣”耿守忠的墓碑并列而立,在萧瑟的寒风中,仿佛有无数听不见的低语,终又归于死寂。
李应辞世三日后,东京城大捷的封赏还未传来,梁山大营却迎来了一场罕见的冬雪。
深夜,大都督府内,万籁俱寂。
宋江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书案前,没有点灯。
窗外,狂风卷着鹅毛大雪,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谁哭泣,又像是在为什么而咆哮。
他一动不动,任凭黑暗将自己完全吞噬。
火盆里的余烬终于熄灭,只留下一圈焦黑的印记,像极了一枚烧毁的忠字金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