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砰——！！


    未等众人反应一个竹筐就飞进屋里，直直朝男人面门上砸去。


    “诶呦！！”


    几道竹印勒下来，浑似被藤条抽了一脸。


    瞧见此，妇人连忙上前查看，“怎的了？”


    “谁！！”男人目光一瞪，夫妻俩看向门口的始作俑者。


    亦是一男一女，男人手拉起帘子，好让身边的女子先进来。


    那女子手还未收回去，瞧着瘦弱，可方才那一击，直叫人现在脸上还磨得生疼。


    “我当是脸皮有多厚呢，也晓得疼？”禾穗冷着脸，瞧见缩在一边的齐翩翩，快步上去将人护在怀里。


    “身上可有哪不适？”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齐翩翩冲禾穗摇摇头，又急切地看向那二人，咬着唇不说话。


    “哪儿来的多管闲事——”


    那夫妻二人本还要再理论，却瞧见另一道山般身影走进来，到嘴边的挑衅瞬间弱了下去。


    一只盯着禾穗瞧的二舅母也认出了禾穗，之前朝廷嘉奖那什么速食汤饼，她还赶去瞧了热闹。


    她拽着丈夫耳语几声，扫了眼找着靠山的齐翩翩。一个小姑娘还怕跑了不成，今日护得日日也能护得？


    男人揉着脸，碎着后槽牙吃了这个亏，两人避让着往外走。


    “东西留下。”


    女子声音扬起间，两人能感觉到靠近的身影泛着戾气。


    不由腿一软，将那对白瓷盏搁在地上，拔腿就走。


    动静远去，齐翩翩连忙将东西捡起来，小心翼翼擦干净搂在怀里，脸上余下的泪痕闪烁，眼睛灰蒙蒙的没了亮光。


    禾穗鼻尖有些发酸。


    她站起身，取了香，冲着齐阿婆拜了三拜。


    当初齐翩翩要来禾记，她去同齐阿婆说起，她却并未阻拦。说起这个茶摊经营良久，原也是要给长女的，谁知他们夫妻俩接连去了，只留下翩翩。


    翩翩从小就在茶摊上长大的，她亦不知能够陪她多久，若是往后去了禾记。


    “……劳烦娘子照拂一二。”


    当时齐阿婆还拿了钱，禾穗自然是推了回去，也应下了此事。


    方才站在门前时，她更是恍若透过这一幕看到了自己。


    一只手落在肩上，任洵目光担忧，禾穗冲他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走向齐翩翩，慢慢蹲下来。


    ?外婆去世，她独自竖起一身利刺，无人遮挡风雨，只能自己强撑着走出那段日子。


    而今，棺木沉默着，两道顿圆的影子相靠。


    “没事了。”


    “都在这陪着你。”


    温暖的手落在头顶，齐翩翩垂着头看着怀里小心捧着的茶盏，它碰出轻响也将心都撞成一瓣一瓣的。


    往昔相处的一幕幕浮现心头，她再忍不住。


    “禾娘子……”


    齐翩翩眼圈通红，埋首在禾穗肩上，放声大哭。


    肩头热意后是深深的凉，透进某个裂缝深处，叫禾穗也跟着颤抖。


    轻轻拍哄着少女的后背。


    ——像许多次，外婆哄着自己时一样。


    ……


    禾穗陪着齐翩翩住了几日，彻底释放过情绪后，小姑娘成长的很快。


    她知晓外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也发觉可以将一切挂念都放在心底，毕竟留下的东西还等着她去守护。


    -


    水患渐平，北边几股流寇却趁此成了气候往西边流窜，一时半会难以平息。


    可赈灾粮停了，寻一份工就此落脚，还是再拖着疲惫回去？


    小地方官府无力一一强制遣灾民回乡，只要是寻个短工，谋个活计，便是讨饭，只要不闹事，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因着此前死人一事，镇上人对这些灾民没什么好想法。


    也有心软的，开店招工，但空缺少等着做工的人却多，从二十几文钱卷到十来文，再狠些的只要管饭便好。


    如此商户有了挑拣，青壮年自是最好找活的，可留下的妇人孩子只有更加放低要求。


    直到有一家招工，有保底的工钱，还能多干多得。不挑着青壮年，看得是品行和细心，会庖厨更是优先。


    “这厂还正操办，雇工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镇上逐步恢复生机，禾记里，此前合营的大户皆来了，方将禾穗寻状师拟出来的契书看了，皆没什么异议，说起招工有人却犹豫起来。


    “诶！正好！此时雇工花不了多少银子，我那铺子如今招的都不用工钱给口饭就行……”说话的商户目光一寸寸往下挪，忽然瞧见工钱，双目瞪大。


    “这……”他讪讪道，“要银子的啊。”


    禾穗坐在上首，吹着盏里的茶沫，轻啜一口。


    “如今水路陆路皆可行，前日我才收到消息云陵县那边，此前一批汤饼送去已经供不应求。”


    “众人拾柴火焰高，高县尉在时几日就能搭出来个应急供应点，在座的手里都多少有些经营，应当不难才是。”


    “地方不远，我同贺夫人、李夫人亦去看过了。”禾穗点点几人面前的舆图和地契，还有一张细致的厂内运作的动线图纸。


    禾穗虽然有参观过流水线作业，但对这些只算是门外汉，不过李夫人的独子李明泽，也就是此前文武榜差点来踢馆的那位公子，了解此中精密。


    加上本朝已经存在成熟的干汤饼、也就是现代的挂面的生产体系，可依靠水利驱动磨盘，配合人工操作。禾穗根据最后成品速食汤饼，添加了油炸和一些简便调料制作的工序，再交给李明泽进一步完善图纸，让整个制作环节都更为顺畅合理。


    盘下来的也是一家做了多年面食的老厂，调整起来也快，试运行没什么问题，自然就可以着手下一步了。


    “至于雇工，人手更替的损失和这些月银比起来，孰轻孰重，心里应当都算得清。”


    要想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那最终马只有饿死、累死。长远打算，培养一批熟手，当然比眼前小利更为重要。


    若是都为管饱或为一时所需做短工，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何稳定。


    “诸位可还有疑惑？”


    最后一声清泠泠嗓音落下，底下没了声音。


    暂且落定，禾穗压了几日的重担这才松了些。


    韩珩母亲他们留下的女眷约莫六七人，知晓能有地做工便好，不求别的，亦不想多麻烦禾穗。


    任洵不想她为难，后来打算给些银子安顿她们一行的。


    “茶里茶气。”禾穗知晓后冷哼，“都让我知晓了，现在又可怜兮兮说自己来安置？早做什么去了？”


    都是女子，禾穗有考虑到往后她们的处境，就有想到先将卤味厂这个念头暂且搁置，先将合营这个更有支撑的汤饼提到前处境面来办。


    “是我欠考虑了。”任洵认错的很诚恳，本意是两全其美，但实则是未必。


    但他也确实看出来禾穗暗藏的心软。


    可她何时，能对自己再心软一些……


    -


    镇上再度恢复生机。


    临近正午，浮云依旧遮着光，街头巷尾都笼得蒙蒙一片。


    一声脆利的锣响，激荡起生气，循声而去，围拢的人群中央露出抹鲜艳来。


    “呦什么事这么热闹，敲敲打打的？”


    “禾记今日开张，这不正悬匾呢，听说外头都晓得咱们这的速食汤饼了，我一会儿得去多买些！”


    “她婶子给我也带些！”


    “成！”


    火红地衣直从禾记铺子里延伸到外，来晚的只能踮着脚够着脑袋往里瞧。


    禾记里，还带着漆味的新匾就悬在堂里一眼能瞧到的出餐窗口上方。


    蒙着红布，层叠垂落的两头，落在左右两人手中，禾穗握着一侧，看向另一头的禾丰兆。


    他攥着手里的布，不知该轻还是该重，手有些轻颤。


    这铺子能有今日光景，他从前做梦也是不敢想的，而今哪止手里，连心都在颤，眼角也泛起晶莹。


    芳葶，穗娘给你争气了！你瞧见了吗？


    祝词正到此，在周围期待目光中，禾穗轻唤了声“爹”。


    手上一同用力一拉，崭新的牌匾显露在众人眼前，上书四字——“济时珍味”。


    不知谁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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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了声“好”，喝彩与掌声此起彼伏，外头两挂悬起的竹节落入火中，霎时炸开发出噼啪爆响，漫起一股焦糊味的尘烟。


    禾记所有人已准备待续，禾穗扬手，“重新开张，今日菜品还是老价钱，速食汤饼不论何时皆是五文！”


    这灾情一过粮食菜肉都渐渐有涨，禾穗进货的几家也不可避免，今日重新开业权当酬宾了。


    “好！！！”


    这下回应声更为响亮，瞧着食客一拥而入，禾穗连连站好，趁机也拉住禾丰兆。


    “大家有序排队，不必着急！”


    “禾娘子！脊骨汤、卤鹌鹑各要两份！”


    “酱酥鱼酱酥鱼！许久没吃当真想得慌！”


    “禾娘子除夜可开张？我订条酱酥鱼！”


    有人不赞同的摇头，“这订了禾记的鱼，可难余下哦！”


    听懂这话的人连连笑起来。后头的有些等不及了，忙道，“我要五包速食汤饼，自个兑水吃！”


    “好！”禾穗招呼着，“只需速食汤饼的这边排队，沸水一会儿烧了置在这，大家随取随用！”


    天幕浸着暗淡的灰，像娃娃的画，在反复涂抹中愈来愈重，最终染成深黑。


    来来去去，腾起的白汽交织着呼吸间的朦雾，暖意盘旋在这一方，橘色的光透出去温柔地包裹着冷黑的夜。


    铺子里稍歇，今日累得很了，几人都四处寻地方或靠或坐。


    灶房里泥炉正烧着，里面琥珀色的酒液正冒着细小的泡，禾穗包着把手将酒倒出来，分与林湘她们几人。


    “来，驱驱寒气。”


    这还是曾记酒家此前送来的黄醅酒，本朝亦分清酒浊酒。这酒未曾过滤，发酵后酒色黄褐，禾穗往里头下了一把陈皮、丁香，几片肉桂。


    沉郁的酒气舒展芬芳，平这锐利香气，又往里面投了些甘草，以作调和。


    如此添添倒有些煮热红酒的意思，不过更偏中式，想到几人都喜甜禾穗又添了些野蜂蜜进去。


    粘稠色泽滚融进酒中，滚起的酒水香气愈发融合饱满，临到人身前她又去抓了些山楂红枣干碎撒进去，叫口感更为丰富。


    杨大姐鼻翼翕动，一股热气直扑上脸，叫人面上一醒，滚进喉咙间的酒水浓郁繁复，甜润轻酸。属于香料药材的香气激荡，最后才迟缓品出一股酒气，一路顺势而下的腹中已然热融融一片。


    “这热酒喝得当真暖和，叫什么的？”


    热红酒三个字也只占俩，禾穗想了想，“胡香酒。”


    虽未有胡椒，可其中的甘味与辛香也体现的淋漓尽致。


    杨大姐赞许点头，“听这名就叫人想买，天凉了应当好卖！”


    “本是瞧大伙累了，做来解乏的，并非是试菜那些。”禾穗咳嗽一声，替自己辩解，“适合你们口味就好。”


    林湘闻声也笑，搭话道，“那我们仨都能合口味，卖出去也差不了！”


    三个年龄段都包揽了，可不是差不了么。


    说罢林湘低头小心地啜饮着，酒意裹着扑鼻的香气，几口下去似将寒意都逼下去了，手脚麻麻，面上都泛着热。


    最后细微的苦涩合着微酸漾在喉间，不觉甜腻，而是恰到好处。


    “呀！这再好喝也是酒，你们不能喝的可少喝点！”杨大姐连声提醒。


    禾穗眼瞧着林湘面上颈上都泛起红，原给齐翩翩留下的一小杯又匀了些到自己杯中，给她就剩个底儿。


    “……”


    原本装忙碌，摸了半晌衣裳上绣花的齐翩翩就等着到自个呢，结果接过来的酒只能湿个嘴角。


    咂摸又咂摸只余些沾着酒气的红枣山楂的甜酸，不免郁郁。


    面上太过落差，露出的神色逗得几人笑出声。


    禾穗几口饮尽，耳畔笑声朦胧，手贴着的脸烫得厉害，她寻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下。


    抬首瞧着上悬的牌匾，再落到一点点充实起来的铺面，相伴的人。


    小火炉上还温着酒，香气久久不散，杨大姐有些上头了又去添了杯回来，无声挑衅没尝到什么滋味的齐翩翩。


    屋外夜风吹不进来，笑声混着酒香，屋内暖意如春，一切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