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霄月

作品:《棺椁聘孙权

    阿舒的呼吸已均匀绵长,步一乔赤足踩下榻,连外衫都没披,如游鱼般滑出房门。


    “已经这个点儿,也该睡——呸,那可是孙仲谋啊,发狠忘了情,这个点定然没睡!”


    她贴着墙根挪步,轻车熟路溜到洞房外不远处的树后躲藏。


    屋内烛光已灭,望不见动静。


    “竟然已经睡了吗……”


    她提起裙角,一步步挪到门前。屏息凝神,将耳朵贴上门缝:没有鼾声,没有私语,连衣物摩挲的窸窣都无。


    她试着轻推。


    门竟未闩,无声滑开一掌宽的缝隙。


    内室昏暗,鸳鸯锦帐低垂,地面散落着几件红衣,是新人的喜服,交叠在一处。


    步一乔怔在原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反手将门扉轻轻掩上。


    这时,里间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接着是衣物摩擦声,那人似乎坐起身,帐幔被撩开一角。


    步一乔慌忙隐匿在阴影中,捂住嘴,连呼吸都掐断在喉咙里。


    “何人?”是谢夫人的声音。


    静了片刻,谢夫人似乎只是确认无人惊扰,便放下了帷幔,内室重归寂静。


    黑暗里,步一乔努力平复呼吸、按捺心跳,盯着地上那两件交叠的喜服,差点就要哭出来。她屏住全部心神,竭力去捕捉这屋内每一丝细微的声响。


    可她等了又等,除了谢夫人清浅的呼吸,这屋里,竟再无第三个人的声息。


    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愿相信?步一乔咬着唇,鼓足勇气,朝着床榻又挪近些。


    帐中只有谢夫人独自安睡。


    孙权根本不在这里?!


    怎么会?礼成之时,多少人亲眼看着他们被送入洞房!他人呢?!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步一乔强迫自己从震骇中抽离,像来时一样,将身形压到最低,贴着墙壁,一点一点向门口挪去。


    推开未曾闩紧的门扉时,木质细微的“咿呀”声几乎让她魂飞魄散,停顿片刻,确认内里依旧安眠般的寂静,她才如一片影子,滑出门外。


    那么,孙权会在哪儿?书房?议事的前厅?还是……断不会离开孙府,他此刻必然在什么地方。


    转过修竹,就在她准备踏入通往书房的回廊时,拐角处,一道高大的人影几乎是凭空出现,毫无预兆地挡在了她的前路上。


    步一乔猛地刹住脚步,但还是直直撞上来者胸膛。


    “孙府的侍女?大半夜的,往哪儿去?”


    些许熟悉的嗓音,以及浓烈的酒气。步一乔捂着额头抬眼望去,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他。


    “奴、奴婢惊扰大人了!刚在后头干完活儿,想赶回下房歇息。不知大人为何……在此??”


    吕蒙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含糊道:“酒醒了,找茅房……走岔了路。”


    听他这般说,步一乔心头稍定,连忙侧身指引:“回大人,茅房在西院角门附近,从此处沿回廊右转,过第二个月洞门便是。”


    说完她敛衽一礼,转身欲退:“夜色已深,奴婢不敢耽误大人,先行告退。”


    “慢着。”


    吕蒙身形微晃,一手扶住廊柱,一手随意地朝她点了点:“你认得路,前头带路。这深更半夜,某醉眼昏花,若是再走岔了,惊扰了旁人,反倒不好。”


    步一乔心下微沉,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


    夜凉如水,回廊里只余下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和吕蒙身上尚未散尽的酒气。步一乔刻意将步子放得又轻又快,只想早些将他带到地方,自己好脱身。


    停在一处不起眼的矮房前,步一乔侧身垂首:“大人,便是此处了。”


    她以为这便是尽头。


    谁知吕蒙并未立刻进去,反而踏入茅房前转回身,高大的影子将步一乔整个笼住。


    “你,在此候着。”


    步一乔愕然抬头:“……大人?”


    吕蒙抬手按了按额角,说得理所当然道:“某饮多了酒,此刻仍有些头重脚轻。里头黑,万一脚下不稳,无人照应可不成。你既已送到此处,便在外稍候片刻。”


    “是……”


    避免听见什么怪异的声响,步一乔死死捂着耳朵。


    良久,吕蒙走了出来,衣襟微敞,发冠略歪,见步一乔紧捂双耳,随即勾起唇角,心情颇好似的。


    “倒是守规矩。抬头。”


    步一乔缓缓放下手,抬起眼帘,正对上吕蒙蕴含深意却参不透的目光。


    “夜确实深了。走吧,某送你回下房。”


    “不敢劳烦大人。奴婢认得路,自己能回去。大人饮了酒,还是快些回府歇息为好。”


    吕蒙像是没听见她的推拒,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朝她示意:“嗯,也是,得回去了。你,跟我走。”


    步一乔的耐心在逐渐消耗。


    “大人,奴婢终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护送您回府这等要紧事,还是让府中侍卫前来更为妥当。奴婢这就去前头叫人。”


    她说着,便微微屈膝,做出要转身去寻人的姿态。


    吕蒙一个跨步,高大身形已结结实实挡在她身前,截断了去路。两人距离陡然拉近,他身上未散的酒气扑面而来。


    “不必。我是武将,喝醉了也没人能伤我分毫。至于孙府这边,明早我自会差人来报个信,说明情况。走。”


    最后那个字,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吕蒙侧了侧身,让出半步通道。


    步一乔袖中的手收紧。她知道,此刻再多的推脱都已无用,反而可能引来更深的怀疑。


    “……是,奴婢遵命。”


    她垂下眼,迈开脚步。心里却忍不住无声低咒:婚期不都择的良辰吉日?这算哪门子的吉日!孙权没寻着,反倒被吕蒙抓个正着。


    步一乔郁闷地跟在吕蒙身后半步之遥,越走心头疑云越重。


    此人脚步看似因酒意略沉,行进路线却异常清晰,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夜间巡逻的路线与岗哨。深巷曲折,他却穿行自如。


    “吕蒙将军真的醉了吗?”


    “还能再喝三百坛!”


    “……”


    吕府近在眼前,两人这一路,竟真未撞见任何一队巡街的守卫。


    吕蒙停下脚步,终于回头看了步一乔一眼。


    “到了。”


    步一乔立刻垂首,道:“既已护送大人安然回府,奴婢职责已尽。夜已深,不敢再扰,这便回去了。大人早些歇息。”


    说完便欲转身。


    “且慢。”


    吕蒙并未上前,只是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夜已深沉,你独自返回孙府,若路上出了差池,反是某之过。”


    “不打紧的,大人!奴婢跑快些,没人发现,一会儿就到了。”


    “我说你一个小小侍女,哪来这么多话!”吕蒙眉头一皱,“跟上。”


    步一乔终于也失了耐心,抬眼迎上他的视线:


    “大人若有吩咐不妨明言!要杀要剐,也好让奴婢死个明白!”


    吕蒙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然低笑一声。


    “杀你?剐你?”他向前踱了一步,在她身前站定,“若真想取你性命,你现在……还能站着同我说话?”


    步一乔背脊僵直,却仍梗着脖子没有后退。


    吕蒙不再看她,转身朝廊下行去,只丢下一句:“想知道我想做什么,就跟上。或者——”


    他脚步未停,声音飘回来。


    “你也可以试试,看你跑不跑得过我府里的亲卫,以及我手里的刀。”


    步一乔盯着吕蒙的背影,指尖掐进掌心。


    留下,是未知的险局。


    逃走……她瞥向远处影影绰绰、悄然无声移近的几道黑影,心沉了下去。


    最终,她咬了咬唇,迈步跟上了那道身影。


    *


    吕蒙并未将她带入正堂,而是绕过后院,来到一处偏僻的暖阁。


    他推门而入,步一乔立在门槛处,犹豫着不肯再进。


    “进来,关门。”


    吕蒙径自在矮榻边坐下,随手拿起小炉上温着的酒壶,自斟了一杯。


    步一乔反手合上门,却依旧紧贴着门扉,看着他仰头饮尽杯中酒。


    “大人到底……”她忍不住开口。


    “抓个人陪我罢了。”


    “……啊?”


    步一乔彻底愣住,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过来坐。”吕蒙又倒了一杯酒,朝她推了推,“会喝酒吗?不会也多少喝点。一个人喝,无趣得很。”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转折,让步一乔脑中一片混乱。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会是眼前这般……荒诞的情景。


    毕竟眼前之人,可是当初拿着刀追杀她一路的吕子明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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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说笑了……奴婢身份低微,岂敢与大人同席饮酒?”


    “身份?”吕蒙嗤笑一声,抬眼扫她,“仲谋对你如此上心,出行在外仍时时惦念。若非家世所限,今日与仲谋成婚的,不该是你才对?”


    步一乔眉头微蹙,“你认得我?”


    “仲谋身边的人都认得你,也都得了吩咐,往后需对你多加照拂。想你今夜在孙府必定难熬,便顺道拎你来这儿了。”


    吕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道:“喝酒,或者干坐着,随你。睡醒我再送你回去。”


    步一乔沉默良久,终于一步步走到桌边,却没有坐下。她目光落在那杯清亮的酒液上,又移向吕蒙。


    “奴婢斗胆一问,大人此举,究竟是念着与孙将军的话照拂……还是另有所图?”


    吕蒙拎着酒壶的手顿了顿,反问:“你觉得呢?你觉得我吕子明,是个会绕弯子算计女人的人?”


    步一乔没有避开他的视线。


    “是有人叫你来盯着我的,对吗?我猜……是都督的意思吧。”


    “为何是都督,不是仲谋自己?他既能嘱咐旁人照拂你,自然也能嘱咐旁人……看着你。”


    步一乔思忖,的确有可能。


    吕蒙将她的沉默看在眼里,毫无征兆地大笑,道:“多读书果然有用!骗你的,我像是如此闲心好的人?就是抓你来喝酒的,坐。”


    步一乔突然觉得自己思虑得如此认真,就像个傻子。


    她气鼓鼓地坐在吕蒙对面,扫视一圈桌案,竟全是酒。


    “我不会喝酒。”


    “一口都不会?”


    “一口醉。万一醉后失态,闹出什么乱子。”


    “什么乱子?酒后乱性?无妨,今夜我陪你睡便是。”


    “……吕子明你脑子有问题吧!”


    说完,步一乔立马捂嘴。又忘了自己眼下的身份。


    吕蒙却浑不在意,反而理直气壮地一挥手。


    “那怎么了!仲谋和新夫人睡,你跟我喝酒,我跟你睡,岂不美哉!”


    “美你个头啊!你是不喝酒脑子笨,喝了酒脑子直接废掉是吧!”


    “嚯哟!有气势!要不要比比谁酒量大!”


    步一乔无奈扶额,“都说了我不会喝啊!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话!”


    “来来来,满上满上!”吕蒙像是没听见,乐呵呵地将桌上所有杯盏尽数倒满,“一起喝,看谁先倒下!你若先倒下,我便背你回我屋休息!若是我先倒……你想干嘛?”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才不要去你屋睡!”


    “那去别的屋睡也行,有的是空厢房。来,喝!”


    步一乔彻底无话可说。


    也罢。吕蒙既知自己是孙权“嘱咐照拂”的人,量他也不敢真做什么出格之事。更何况……这一整日的惊惶、酸楚与强撑,也确实需要些什么来麻痹、来忘却。


    昨日种种,若能溺于杯酒之中,暂得一夜糊涂,或许反而是解脱。


    “大人可别忘了派人去孙府知会一声。不然明日我因‘旷工’被赶出去,可就真得赖在您这儿了。”


    “放心!包在我身上!”


    他率先举起一杯,朝步一乔示意,然后仰头饮尽,杯底朝下,滴酒未剩。


    步一乔看着自己面前清冽却灼人的液体,终究还是伸出了手。


    “咳咳咳咳咳——好辣!这什么酒?!”


    “忘忧酒!再来一盏!”


    *


    【二月廿九,孙府】


    孙权将府内寻了个遍,也未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询问与步一乔同屋的侍女,皆道从晨起便不曾见过她。


    正凝眉思忖间,恰有侍从来报,吕府遣人传话。


    来人恭敬禀道:“启禀将军,步姑娘昨夜与我家将军同回府中,眼下酒意未消,尚在安睡。吕将军吩咐小人禀明,晚些他亲自送步姑娘回来。”


    孙权静立片刻,面上未见波澜,只颔首:“知道了。”


    待来人退下,逐渐收紧的拳青筋突起。


    一名侍从走来,提醒道:“二公子,夫人与主公已在主屋等候。”


    新婚次日清晨,新妇拜见公婆,是正式成为孙家一份子的仪礼。


    孙权望着府门道:“去回禀,我有紧急军务需即刻处理,请母亲与兄长先行受礼,不必等我。”


    说罢,他转身,朝马厩方向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