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月下说

作品:《棺椁聘孙权

    “孙权……”


    “嗯,我在。”


    “你听,打更声。时辰到了。”


    二月廿八,到了。


    孙权沉默地注视着她,半晌,忽然长身而起。


    水声哗然,带起的热气扑了步一乔满面。她不及反应,一件宽大的寝衣已罩头落下,将她笼住。


    “湿衣贴着,要着凉的。”


    步一乔眼前一片昏暗,只听得见水珠从他身上滚落,砸在地面的轻响,以及窸窣的衣物摩擦声。


    片刻,衣料被掀开一角。孙权已换上常服,发梢还滴着水,不容分说牵上她的手。


    “走。”


    “去哪里?”步一乔下意识地问,脚步却已不由自主地被他带动。


    “夜深了,外头无人。”他简短答道,推开门扉。


    二月春风穿过廊下,他牵着她在寂静的府邸中穿行。步一乔满腹疑问却一句也问不出口。


    终于,他在布置好喜宴的前院停下。即便唯有月光照亮,依旧能感受到红火喜庆。两人站在漫天红绸下,牵紧彼此的手。


    “没有高堂宾客,没有六礼诸仪。甚至……不合礼法,见不得光。”


    孙权目光掠过喜红,最后落在步一乔怔然的脸上。


    “但这里有天地为证,此心为聘。此为我孙仲谋此生第一场婚宴,我想,与我心悦之人,行一次真正的礼。”


    他声音诚恳,一字一句,敲在步一乔心上。月光透过摇曳的红绸,在心悦之人脸上洒下柔光。


    “仲谋……”她喉间哽咽,唤出他的字。


    孙权牵着步一乔走到铺着红锦的案几前,松开手,拿起酒壶,将清冽的酒液注入酒觞。


    “我知你心中所虑,知你眼中所见的不公。乱世如洪炉,你我皆在其中沉浮。有些事,我身不由己;有些名分,我暂时无法给你。”


    孙权拿起一樽酒,递到她面前。


    步一乔看着他手中的酒樽,又抬眼望向他眸中映出的自己与漫天喜红。


    “但此刻,此地,此心,是真的。这杯合卺酒,只为你我。”


    夜风拂过,卷起红绸一角,也吹动她身上那件属于他的宽大寝衣。


    步一乔含着泪缓缓抬起手,坚定地覆上孙权执樽的手,共同握住冰凉的酒觞。


    “好。不过得先说好,我可不认这是我的婚约,你还是欠我的。”


    “当然。”


    手臂交缠,气息相近,两人同时举杯,将辛辣而醇厚的酒液饮尽。


    放下酒樽,孙权没有松开步一乔的手,凝视着她微醺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眸,另一只手拂开她被风吹到颊边的一缕碎发。


    “往后漫漫岁月,或许仍有风雨如晦,但今夜明月红绸为证:无论明面上有多少身不由己,暗地里有多少权衡算计,在我心中,你始终是我孙仲谋,唯一以本心相聘的妻。”


    步一乔的泪水终于滑落,用力点头,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鼻音的:


    “嗯。”


    孙权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步一乔的脸颊贴着他胸前微凉的衣料。


    红绸在他们头顶沙沙作响,月光温柔地洒落,在寂静深夜里,以天地为证、此生不换。


    *


    【二月廿八】


    孙府内外张灯结彩,红绸如霞。


    迎亲的仪仗蜿蜒数里,鼓乐喧天,吴郡百姓皆道孙氏与谢氏这场联姻盛大煊赫,是江东难得的盛事。


    步一乔立在喜宴最外围,依着职守照看身旁聚成一圈的孩童。


    “二哥成完亲,三哥成。三哥成完,四哥成。四哥成完……”孙尚香唱着唱着忽然顿住,想了想又继续唱,“四哥成完,大哥成。大哥成完,二哥成。”


    “姑母唱得真好听!”孙茹拍手称赞道。


    与步一乔中间隔着孙茹的,便是孙瑾。与孙绍为龙凤胎,却有些许不同。孙绍面相随了孙策,孙瑾应当随了那位不知姓名的母亲吧。


    四个娃娃和步一乔排排坐在后头,望着前方大人们喜庆热闹。


    孙尚香唱完了自己编的童谣,忽然扭头问:“一乔,你什么时候成亲呀?”


    步一乔微微一怔,还没答话,孙茹便抢着说:“一乔要成亲,定是和我们家!”


    “为何呀?”孙尚香好奇。


    “因为一乔好!不想一乔嫁出去!”孙茹说得理直气壮,引得孙绍也转过头来,认真地点点头。


    步一乔失笑,轻轻揉了揉孙茹的发顶。孙瑾却在这时抬起头,小声说:“姐姐不难过吗?”


    童言无忌,却问得真切。步一乔看着孩子澄澈的眼睛,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为何难过?”步一乔笑问。


    孙瑾道:“因为二叔有了夫人,往后一乔不仅要照顾二叔,还要照顾谢夫人,还有他们的孩子……会很累吧?”


    步一乔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怔了怔,才温声道:“照顾人是不会累的。只要……照顾的是心里在意的人。”


    孙瑾似懂非懂,又问:“那一乔在意很多人吗?”


    “在意啊。”步一乔望向远处那片红影幢幢,“在意你们几个,也在意这个家里,所有值得在意的人。”


    孙茹忽然蹭过来,抱住步一乔的胳膊:“那我也在意一乔!最喜欢一乔了!”


    孙尚香见状,咯咯笑起来:“你们呀,都黏着一乔!一乔明明是我先相中的!二哥跟我抢,你们也跟我抢!”


    一群娃娃你一言我一语,闹作一团,果然引得前头席间大人侧目。步一乔连忙起身致歉,几个孩子这才收敛坐好。


    “什么事儿这般热闹?”


    五人齐齐转头,只见徐嫒正朝这边走来,怀里还抱着今年正月刚出生的孙松。


    “松儿!”


    孙尚香一见到襁褓,眼睛都亮了起来,蹦跳着凑上前,伸手想抱。徐嫒含笑将孙松递到她怀里,又小心托着襁褓底。


    “一乔真是好耐性,这几个皮猴儿凑在一处,旁人怕是招架不住。”徐媛打趣道。


    步一乔微微欠身:“夫人过誉了,不过是陪着说说话。”


    孙尚香逗着怀中乐呵呵的婴孩,仰着脸问:“嫂嫂怎么抱着松儿出来了?前头不好玩儿么?”


    “里头酒酣耳热,我怕松儿受不住,待会儿哭闹起来反倒搅了兴致,便带他出来透透气。也顺道让你们几个小的,陪他玩儿一会儿。”


    “已经在喝酒了吗……”步一乔下意识喃喃。


    徐媛听见了,柔声接道:“幸而安排了旁的差事,没让你在前头照应。”


    步一乔抬起眼,迎上徐媛了然的目光,唇角动了动,终是化作一抹极淡的笑意。


    “夫人这话说的,像是我不愿看着二公子娶妻似的。”


    “不是吗?”


    “当然不是。郎才女貌,成两姓之好,亦是江东佳话。何况,三公子尚比二公子年幼一岁,如今已为人父。二公子……是该成家了。”


    徐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终究没再深问,只轻轻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自是最好。”


    孙松安安静静卧在孙尚香臂弯里,小手在空中茫然抓了几下,忽然攥住她垂落的一缕鬓发,便紧紧握住不放。


    孙尚香怕扯痛他,只得微微弓着身,姿势有些别扭,眉眼间却盈着明亮亮的欢喜。


    步一乔瞧着,不禁莞尔:“想不到平日里飒爽爽的大小姐,也有这般温柔模样。”


    孙松攥着那缕发丝,竟咯咯笑出了声。孙尚香也跟着笑,侧头轻蹭婴孩柔嫩的脸颊。


    “二哥常说,人生倥偬,年少能相见时,定要好好看着,好好记着。这乱世聚散不由人,往后……怕是想见一面都难了。”


    孙尚香话音落下,四周静了片刻。


    步一乔目光在她眉眼间停了停,终究没接话。倒是徐媛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理了理孙松的襁褓边,指尖在孩子柔嫩的脸颊上抚过。


    “尚香跟着二哥久了,竟也学来这老气横秋的调子。”


    “就是!都怪二哥!”孙尚香立时接过话头,方才那点怅然瞬间散了,又变回那个娇嗔灵动的模样。


    三姊妹在一旁笑得不亦乐乎,孙茹扯了扯步一乔的袖子,好奇问道:“一乔也觉得二叔老气横秋吗?”


    “我啊……”步一乔沉吟片刻,“我倒觉得还好。大抵……我自己本也是个无趣的人吧。”


    两个无趣的人相逢,便编造出了这场惊世骇俗的故事。


    *


    正说笑着,前厅传来一阵更响亮的喧哗:新人要入洞房了。宾客们簇拥着那对红衣璧人往后院去,笑声、贺喜声混成一片热闹的潮。


    步一乔站起身,对孩子们柔声道:“时辰不早了,该回房歇息了。”


    几个孩子虽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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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步一乔神色温和却坚定,也只得乖乖起身。孙绍还踮脚朝热闹处望了望,被步一乔轻轻按了按肩头。


    “明日醒来,喜糖还给你们留着。这会儿再不睡,明早起不来,可要错过了。”


    徐媛抱着孙松,朝步一乔微微颔首:“有劳你了。”说罢便带着尚香,引着孩子们往内院去。


    人影渐远,廊下转眼只剩步一乔一人。


    前厅空寂下来,只余杯盘狼藉,烛影摇红。她独自立了半晌,目光虚虚掠过满庭残宴,却又像什么也没看进眼里。


    远处,隐约传来新房门扉合上的轻响。


    步一乔忽然想起了自己不算正式的“洞房花烛夜”,缠绕的青丝,温热的酒,意犹未尽的称呼。


    “夫君……”


    “叫谁夫君呢?”


    阿舒是来寻步一乔一同收拾残席的,见她怔怔出神,便想先逗她一逗。


    步一乔蓦地回神,颊边竟有些发热,好在廊下光线昏昏,看不真切。


    “望着婚宴,心生羡慕罢了。”


    阿舒咯咯笑起来,也不深究,只挽了她的胳膊:“走吧,活儿还多着呢。前头那些碗盏,怕是要收到三更天呢。唉,还想着溜去听墙角呢,这下可好,全耽搁了。”


    步一乔任她拉着往前走,走过廊柱时,目光仍不经意地掠过那扇贴着双喜的窗。


    烛光在窗纸上晕开温暖的光晕,成双的影,轻轻摇曳。


    “诶,你听见没?”阿舒忽然拽住她,竖起耳朵。


    步一乔驻足。


    隐隐约约的,真有说笑声从新房那头飘来,混在风里,听不真切,却透着股鲜活泼的喜气。阿舒眼睛亮了,拽着她袖子晃:“要不……咱们绕过去?就瞧一眼!”


    步一乔看着阿舒跃跃欲试的模样,又望了望那片暖光,终究轻轻摇了摇头。


    “罢了。人家的好日子,咱们……别扰了。”


    “怕什么!不坏规矩!走走走!”


    阿舒却来了劲,非要拉她去,手劲儿大得很。


    步一乔被她拽得踉跄半步,还未来得及挣开,已被半拖半拉地扯到了新房窗下。


    “咦?怎么没声音啊?”


    “阿舒,要不我们——”


    “嘘——你听。”


    阿舒忽然竖起食指抵在唇边。


    步一乔屏息。


    极轻的、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从里面传来,接着,是满足般的轻叹,气息悠长,又如某种难以言喻的缠绵。


    步一乔一万个后悔自己到了这儿。向后退了一步,脚跟磕在石阶上,发出轻响。


    “谁在外面?!”屋内传来男子的询问。


    步一乔脸色煞白,再不敢停留,拉上阿舒落荒而逃。


    “欸!跑什么呀!”


    “该忙正事儿了,去晚了会被骂的。”


    两人转过回廊,正撞见同屋的另一位侍女端着铜盆迎面走来。她狐疑地看了看神色仓促的两人:“阿舒,一乔,你们去哪儿了?”


    阿舒朝新房方向指了指,挤眉弄眼地做了个“嘘”的手势。


    侍女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笑问:“你们……去主公和乔夫人厢房外头偷听什么了?”


    “啊?”步一乔和阿舒异口同声,俱是一愣。


    步一乔再次回头望去,刚才心神不宁,来去匆匆,没曾想真是孙策的屋。所以方才屋内欢愉之人是……孙策和大乔?!


    “行啦,快去干活吧,明儿还有得忙呢。”


    *


    收拾完一切,也只剩两个时辰便是天明,阿舒也破灭了去偷听的念头,拉上步一乔回厢房睡觉。


    可步一乔哪里睡得着。


    今夜,可是他与明媒正娶的第一位夫人的洞房花烛夜。


    即便没有感情,即便只是联盟,但礼法是周全的,仪式是公开的,宾客是云集的。


    步一乔翻了个身,蜷缩起来,祈祷着赶紧天明,让她见到他。


    “我果然还是……不想你碰别人……我知道不行……得有子嗣继承皇位啊……”


    心中默默念叨完,步一乔在黑暗中睁开眼。


    “若他只碰我,这生娃重任,不就给我了吗……”


    生娃、女人,步一乔此生没觉得这两件事儿如此难以抉择。


    “都怪孙权……你这般欺负我,我去偷窥一番……很公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