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就这样自然地和她并肩，正大光明，许橙脸颊飞上红霞。


    原来他看出来了。可，单单只是那一个眼神而已，他怎么就看破她的心事？


    刚刚那时候问，可以说是同学之间没话找话的一种关心，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再问，那就成了她对他单独的关心……虽然事实就是这样，可是……


    “我……”许橙的心理活动变得好丰富，很久之后，她还是没往下说话。


    林凡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不就是问个话？便说：“你要是不问，就放寒假了。”


    “我——”许橙鼓足勇气开口，“林凡，我想问你，你寒假会来尖子班上课吗？之前你说你不上尖子班的课。”


    “嗯，不来。”林凡回答得干脆。


    虽然早有预料，可许橙的心还是缩了缩。不切实际的希望落了空，她是不是该责怪自己太浪漫主义理想化了呢？明明知道他的，还非要不撞南墙不回头。


    可下一刻，寂寥的心便喧哗起来。


    “怎么，你怕难？要是有不会的，可以发消息问我，假期你总能用手机吧？”


    许橙呆呆的。林凡是不是忘了他们没有联系方式？还是说，她可以加他的好友？


    唐小雪已经加上了，为了周末问他要答案。其他很多同学也加了，但许橙还没有。一开始，她和他关系不好，她当然不会加他。


    后来不敢添加的原因，是她的秘密。


    现在为了尖子班的事加他……可是平常她有不会的题目，都问周谨一。周谨一也在尖子班上课，她怎么再舍近求远，等放了学再跑去问他呢？这样，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许橙的思绪很长很长，可报告厅的路很短很短，一下子到了门口。


    “新年见，过个好年。”林凡和她告别。


    “新年见。”许橙抿起唇，压住太饱满的笑。她不想表现得太高兴，只因为他一句话。


    冬天的树枯了枝叶，校园显得格外空阔。男生大步走在暖阳下，似乎天地间只他一人。


    新年见，许橙喃喃一遍。


    冬天，冬天也是很好的季节。


    许橙回寝室理好东西，出学校的时候，一部分同学已经走了，校门口人不多。


    杭市现在只通了一条地铁，一号线，不经过云中。平常放学，许橙都坐公交车回家，因为要拉一个挺大的行李箱。不然的话，外婆可以骑电瓶车来接她。


    “呦——许橙，我们又遇上了，真巧。你男朋友呢，他难道不和你一个学校？放学都不陪女朋友回家？”


    王家豪突然出现，仍旧骑着他的车。混混一脸□□模样，脸上的肥肉抖得厉害。


    许橙的心一颤，加快步子走，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


    “你拉个行李箱多累，放我车上，我送你回去呗。”王家豪咧着嘴，声音黏糊糊的，眼睛也黏糊糊地盯在女孩子上半身。


    许橙的脚步更快，并不理睬他。王家豪车头猛地一拐，跨下车，堵到她面前。


    “呦呵——你他妈真不把老子放眼里是吧？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臭婊子，你真当自己冰清玉洁呢？初中和那个谁勾勾搭搭，现在又搞了一个，怎么的，让老子弄弄就不成了？”


    听到这些话，许橙气得发抖，直接往另一边走。


    王家豪立马扭身过来：“好嘛好嘛，也不说那些了，许橙你当老子女朋友，以后这片你就横着走。男朋友一个也是有，两个也是有，三个不也一样？这都什么年代了。对了许橙，老子上次送你的礼物你喜不喜欢啊？”


    许橙不说话，王家豪竟上手来扯她。突然，有人把许橙拉开，挡在她身前。


    “王家豪，有多远滚多远，别来云中招惹你不该招惹的人。”周谨一的面色绷得极紧，额上青筋暴起。


    他出现，许橙反而无措在原地。


    “老子当是谁呢，大学霸啊。”王家豪无所谓地甩甩手，歪嘴一笑，“在云中读书还行不？以后去哪个地儿给人打工呢？老子还想问你呢，你那分数值几个破钱？以后一年挣的还不够老子一个月零花的。”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脚步还是诚实地往电瓶车那儿挪。王家豪欺软怕硬，也怕周谨一，因为周谨一的打法是不要命的打法。


    “行了行了，真是晦气，老子懒得和你这种臭读书的争。”王家豪一甩腿上了电瓶车。


    混混终于离开，路边侧目的同学也都散去。许橙敛着眉眼，说：“谢谢，我还以为你很早就走了。”


    她目光下落，周谨一还攥着她的手腕，攥得很紧，他骨节都泛白，也把她弄得有些疼。


    周谨一意识到了，他收回手，克制语气，解释：“有东西落在教室了，我回去拿。”


    许橙的心在叹气。他那样细心的人，怎么会落东西？他还是保持长久以来的习惯，跟在她后面走出来。


    “王家豪是什么时候又来骚扰你的？明明我们现在已经在云中了。”周谨一终究忍不住这句话。


    “车来了。”许橙轻声。


    公交车上，周谨一没再言语，夕阳余晖延展不到他身上，他坐在阴影里。窗外街景流曳，不是从前的路，他们一起放学回家的路。


    人和人之间，时间是一座微妙的桥梁，有些话只能说在桥的这头，等走到了桥的那头，就再也开不了口。


    如果现在有同学问许橙，她和周谨一是不是青梅竹马，许橙只会回答，我和周谨一是从小就认识。


    青梅竹马这四个字，年岁一长，说出来便不容易，总让人觉得有不同寻常的意味。


    到底是以什么年纪为分界的呢？许橙知道，是初二。


    初二以前，她和周谨一放学一起回家，周末和寒暑假也会一起上新华书店、图书馆，一起吃外婆或者他妈妈烧的饭。


    初二那年，王家豪在女厕所门口堵许橙和唐小雪，甚至还追了进去，做很下流的动作。周谨一知道了，和王家豪打了一架。


    周谨一这样的人，读书的脑袋，根本不会打架。王家豪打得狠，周谨一闷声不吭，却使上了浑身的蛮力。这样打下来，王家豪的头破了，他自己的头也破了。王家豪骂周谨一，说，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周谨一跑去医院关了一个星期，躺在病床上，脑袋包了一圈绷带，脑震荡似的。唐小雪和许橙去看他，两个人都掉眼泪了。


    没过多久，不知从哪里传出来谣言，周谨一和许橙谈恋爱，周谨一和许橙怎么怎么样，文质彬彬的学霸这才冲冠一怒为红颜。


    老师把许橙叫到办公室，委婉地说，这个年纪应该好好学习，不要和男同学走得太近。你看，人家小周读书读得好好的，这样打了次架，头破了，不能好好上课，又挨了处分。


    许橙哭了。


    她不再和周谨一一起上下学了，但同在一个小区，又都坐公交车回家，难免要见到。所以，许橙就故意比他迟几分钟出校门，这样就不会坐一班车，别的同学就不会说闲话。


    周谨一很快察觉，于是变成他等她先走，他一直等，就这样等到现在。没说出口的那些话，终究留在了桥的另一头。


    “以后放学，我都和你一起回去。”周谨一突然开口。


    他逆着人潮往回走，平静而坚定。桥的那边留下了很多话，周谨一捧着它们回来，可最后千言万语，只是这么十二个字。


    许橙的鼻子发酸。


    当时她不想他们被流言蜚语困扰，所以选择走得远，其实，这是她的不勇敢。


    没有勇气面对那些不知真相却窃窃私语的同学，没有勇气面对心有猜疑的老师，最后变成没有勇气面对周谨一。


    而现在，长大了，她该勇敢一点。


    “周谨一，那就谢谢你和我一起回家。下次你来吃饭，我让外婆多烧几个你喜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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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菜，再蒸一笼牛肉包子，好不好？”许橙说。


    周谨一说“好”，笑得温和，一如去岁很多年，眼里星光粲然。


    接下来尖子班放假回家的日子，周谨一都和许橙一起走。


    青梅竹马——张多多如此向不知情人士宣布，大家都很接受。喂，一个是周谨一，另一个是许橙，他俩谁都不是会早恋的类型。


    王家豪后来来过几次，看到有周谨一在许橙身边，恨恨又悻悻地离开。


    关于周谨一的心结终于解开，许橙轻松很多。然而人总是不知餍足，心上这一事消了，另一事很快接踵而来。


    蓝色的季节，有少女的粉色的忧愁。


    这段时间，林凡没有来。


    许橙没有时间分心，尖子班的难度非常高，尤其是理科，经常涉及到竞赛内容，要大量做题训练、反复思考。她很忙，脑袋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


    只是偶尔想念。


    停笔的时候，瞧窗外一点雪落，想这一点雪会不会也落在他的发间。


    大年二十八，尖子班才放假。


    今年的年还是和往年一样。虽然妈妈和杜叔叔回了杭市，但从小到大，妈妈都不和她们一起过年。这并没有太大地影响许橙的心情。


    正月初一清早，许橙收到大家的新年问候，一一回复。


    唐小雪在老家，说自己好孤独寂寞冷，这里连奶茶也找不到，想喝蜜菓热乎乎的红豆布丁。张多多熬穿了夜，现在还在打游戏。周谨一也在他老家，杭市西边的山区，冰雪晶莹的世界，他说等明天回幸福家园，和她一起放烟花。


    许橙开心之余，有一点落寞。


    她的祝福，少了一个人。


    她想和林凡说新年快乐，但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她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加他。


    欢喜里的落寞，要比寻常的落寞更显，像豌豆公主一百床厚厚软软被褥下的那颗豆子，只是这么小小的一粒，感受却特别的明晰。


    这天下午，又是许橙一个人在家。虽然是初一，但外婆还要去裁缝铺看店，等下了班，再一起去许橙二外公家拜年吃晚饭。


    今天的小区很热闹，幸福家园老人多，很多晚辈拖家带口地过来拜年。小孩子在楼下疯玩，你追我赶，放鞭炮放烟花，噼里啪啦，轰轰隆隆，从早上开始就没有消停。


    外面吵，而家里太冷清，许橙索性出门。


    图书馆、博物馆还有美术馆这一类地方，今天都开门，不过只开到下午三点，但之于要避一避热闹的人来说，也够了。


    省美术馆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展，内容丰富，看展览已经成了许橙的习惯。这次尖子班上课上得太久，新展她还没来得及去看。


    今天的参观者自然少，尤其到了下午，只有寥寥几个工作人员。这样也不错，很清净。


    一楼是油画展，画家叫林明娟，杭市人。入口处有画家介绍，仔细一读，许橙才愣觉这位女士已经逝世多年。一旁的照片却颜色鲜艳，并不采用黑白照，不驻足于时间。


    女士温柔可亲，生了双漂亮的桃花眼。


    这些画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富于生机，明快鲜亮，造景取物皆以自然为主，花鸟虫鱼，一派西方手笔下的东方情调。


    原本只是聊作消遣的一趟行程，现在，许橙的心受了震动。她也画油画，取材也无异于这些随处可见的事物，但没有画得这么好。能近距离亲眼见到原作，她很快沉浸下来，认真观赏研习。


    拐过转角，所有思绪，顷刻化为云烟。


    林凡静静立在一幅画前。


    男生感知到了视线，侧头看到女生，面上同样也是震色。但少顷，林凡就恢复了淡然。


    从在紫藤花廊遇见她的那一刻起，他就该习惯她莫名其妙的出现。或者应该再早一点，从她成为他妹妹那一刻起。


    素不相识的人成了兄妹，缘分本就扯得太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