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元旦，林凡才回来。


    他看到张干净的桌子，没太惊讶，知道老余会安排同学帮忙。但细看的时候，发现整理得细致，不是潦草堆到一起就算数的。


    资料按学科分成九沓，每一沓上面都贴了张便利贴，淡绿色的，像春天。有清秀温婉的字在上面，简要做了内容记录。


    最上面的一张，末尾，祝你圣诞节快乐。


    “凡哥，这是田螺姑娘给你整理的。”张多多热情解释，“还有好多别人送来的东西，都在你抽屉那个塑料袋里面。”


    “谁？”林凡拿出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翻出里面的吃的，丢给张多多。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张多多接过零食，“嘿嘿，谢谢凡哥。”


    林凡顿了一下，倒没追问。


    近在眼前的那个人，正在问周谨一题目。林凡一进教室，许橙就竖起了耳朵。一只耳朵听周谨一，一只耳朵听林凡。


    不该这样分心的，但人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耳朵。


    刚刚，许橙差点想捂住张多多的嘴，她并不想让林凡知道是她整理的。一则腼腆，不想要人家的道谢；二则，整理得那样细致，未免有自己的一些心绪在里面，不好让人家发觉。


    “到这一步你应该会解了，许橙你多角度想一下，除了参考答案的方程法，还可以用其他哪些方法？”周谨一留下题目的另一半，引导许橙思考。


    “什么方法？什么……”许橙的思绪已经游移，只好缴械，“不好意思，我再想想。”


    塑料袋窸窣作响，林凡是在看那些贺卡和信吗？许橙的呼吸屏得很慢。


    她悄悄抬头，却见男生一把捏起塑料袋，离开了座位。


    砰。像垃圾桶掀开又合上，又像谁的塑料水杯掉了地，声音太远，许橙不能判断。


    可林凡回来，手里真是空的。


    他把东西扔了？她早应该想到，他不是那种会把别人的喜欢放心上的人。


    “还是没想明白吗？”周谨一皱起眉，因为许橙已经好久没有动笔，“这道题这么难么？可能是我刚刚想得太简单了。”


    “不是，是我——”许橙急忙措辞，“是我刚刚钻牛角尖了，等我过会儿再想想吧。”


    她转回了座位，耳边似乎还有塑料袋的声音，又似乎没有。她到底是想有还是没有呢？其实两种都不好，这就是许橙钻的牛角尖。


    她喜欢林凡，仅仅是喜欢，没有想过要说出来，没有想过要和他怎么样。


    所以，不应该想这么多。


    “林凡，周谨一，你们今天有空的时候去一下年级组，可能是年级大会的事。”陈秋语过来递话。


    她交代完正事，没有走，在和林凡聊天，许橙听到字眼之中有美国。陈秋语一问，林凡一答，往来之中倒有一份熟络。


    许橙刚刚温和下来的思绪，现在重新翻江倒海，雨点儿在心里溅得很厉害。


    她算是一个不爱找麻烦的性子，从小到大事事放宽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现在她的心变得好窄好窄，窄到只能容下一个林凡。而其他的人，她容不下，甚至是和她并没有矛盾的陈秋语——许橙，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变成了一个酸酸的橙子。


    课间操的时候，许橙蔫得太明显，唐小雪担忧地问怎么了，她掩饰说是数学。


    唐小雪扯着周谨一抱怨：“周谨一！又不是所有人都会数学，看看许橙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好好的一个女孩子都成这样了！”


    哪样了？周谨一认真地看了许橙一会儿，脸色稍微有点儿白，不过还算好。


    “还好吧。”周谨一说，“不过唐小雪，你确实是没被数学折磨的样子，脸色很好。”


    周谨一难得开玩笑，唐小雪脸红了，许橙蔫得更厉害了。她现在这样，真的很不对。


    高中的主要任务是读书，她不可以让自己困在这种事情里，浪费不必要的情绪、时间和精力。喜欢人、谈恋爱，那是以后的事。


    林凡怎么样，和她没有关系，即使有一天他和别人怎么样，也和她没有关系。


    人生这一路山长水阔，偶有一瞥惊鸿，可惜我行色匆匆，来不及为你多留。


    许橙这样进行了一回蛮坚定的心理建设，泰然坦然又淡然地回到教室，打算做个一心向学的居士，然而，一眼看见自己的桌上多了一个袋子。


    有个沉甸甸的铁盒在里面，包装上写的是长串长串的英文。许橙还以为谁把东西放错了，可是旁边附着一张纸条。


    “颜料。圣诞节礼物。


    另外，田螺姑娘姓许？”


    冬日的阳光落进教室，涂在黑板上一抹暖黄，尤其明亮。山水相逢，她本就不必为他停留。他与她，这三年，本就是同行的人。


    酸酸的小橙子，既然避免不了喜欢，那就把喜欢藏起来吧，只有自己知道。


    这个学期所余的时间不多，许橙不再像从前那样避着林凡。她离开座位，总往后面走，那样就能路过他。偶尔见他做题，偶尔见他戴着耳机看课外书……如此种种，小小的举动，小小的欢欣，并不逾矩，却足够让她高兴很久。


    林凡对她也比从前亲近。碰了面，他会微笑一下，有时，还会问她一句去做什么。


    在这个没有那么冷的冬天里，转眼，高一上学期结束了。


    这一次期末考试，许橙考得很好，年级第十一名。唐小雪扬眉吐气，因为郑婷有一次讽刺她们两个都没进尖子班。


    虽然自己只考了五十多名，但唐小雪还是很高兴。她可不想进尖子班，那么累那么难，年级组求她去，她都不会去的。


    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还是毫无悬念。唐小雪很担忧地问，周谨一他不会产生什么心理问题吧？当了三年的年级第一，这会儿变成年级第二了。


    周谨一本人倒是云淡风轻，他说第二挺好，没有压力。


    学期的最后一天，在报告厅开年级大会。大会结束就放假，大家都很兴奋。要不是年级组三令五申，有人直接背着书包拖着行李箱就来了。


    不过，放寒假的人，要除去尖子班的同学。年前半个月，尖子班继续在学校上课。


    按班级排队进报告厅，一班在最末尾。还没进去，大家挤在门口聊天。


    很不巧，郑婷排在唐小雪和许橙前面。人挤在入口，没办法换位置，唐小雪翻好几个白眼，郑婷也哼了好几声。


    唐小雪故意讲得很大声：“哇塞，上次谁说我们不能进尖子班的？是谁啊？”


    眼看两个人要吵起来，许橙赶紧问唐小雪：“你妈妈不是说期末考进前六十就给你买专辑吗？你想好买哪个了吗？”


    聊起这个，唐小雪一下把郑婷抛开了，喋喋不休地讲起来，一直讲到进报告厅落座。


    大会开场，副校长做开场白，再由马中海点名表扬前三十名的学生。今天，马中海穿得很正式，白衬衫黑西裤漆皮鞋，地中海旁边的一圈植被梳得油光水亮。


    “由这次考试的情况来看，我们的同学表现不错，但是，仍有很多方面亟需努力和调整！值得高兴的是，我们涌现了一批成绩拔尖的同学，大家一定要以这些同学为榜样，积极向这些同学学习！”


    大屏幕上展现了两个人的成绩，不过，惊呼的人很少，大家见怪不怪。


    “这次期末考是联盟考试，十二个省重点学校，总共八千多名同学参考，而一班的林凡同学，不仅是我们云中的年级第一，还是整个联盟团体的联盟第一！同样来自一班的周谨一同学，年级第二，联盟第三，也是非常优秀。大家掌声鼓励！”


    马中海那副表情，骄傲得林凡和周谨一像他亲生儿子一样。许橙边鼓掌，边想，马中海还记不记得刚开学的事。


    前三十分批上台领奖，许橙在第二批。第一批同学领奖的时候，她们站在舞台侧面等。


    台上灯光璀璨，副校长揽着林凡的肩，竖个大拇指，对着照相机笑得眼睛都快不见。


    留学，留学要高考吗？云中追求指标，不知道会不会把国外的学校纳入考核。这样的成绩不去清华北大太可惜了……许橙胡思乱想。


    林凡的头发养得偏长了，是马中海看不过去的那一种，但现在，看不过去也得看过去。男生恰好浴在一道光下，发丝显得茸茸的，稍稍软化他冷淡的面容。


    看得出，林凡不喜欢这种场合。


    第二批学生上台，许橙是第十一名，恰巧站在林凡刚刚站立的位置。这样的小巧合，让她很高兴，好像并肩和他站在一起。


    她也很优秀，她会变得和他一样优秀。


    台下乌压压的一片人，许橙有些紧张，手心出汗。可是想到林凡，男生从容站在这里，她和他共享同一道灯光同一片注目，许橙，你该勇敢一些，大胆一些。


    校领导颁了奖发了奖品，目光逡巡里许橙看见唐小雪，看见周谨一张多多，只是没看见林凡。这时候，因为他而萌出的勇气颤颤巍巍地蔫下芽尖，许橙低下视线。


    或许他不在意她，不在意她考了多少，也不在意她会不会上台领奖。少女心事，十足十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莫名其妙的伤春悲秋。


    许橙咬咬牙，再一次笑容满面地抬起头，面对台下鼓掌的同学和闪光灯不断的相机。


    她和自己承诺过，喜欢他，是她自己的事，不要计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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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怎么样。


    回到座位，唐小雪给许橙看照片。她带了相机，刚刚一直在给许橙拍照。


    女孩子一身厚厚棉棉的冬季校服，像个团子，也没打理头发，就这么普普通通上了台，许橙微微地发窘。好在，相机捕捉到的笑容很灿烂，阳光自信。


    照片往前翻，是第一批同学。唐小雪没有拍全，进入画面的只有四五个人。最中间是周谨一，左边是林凡。相机里，男生的五官更清晰了。


    “其他几个是隔壁班的，我就没拍。”唐小雪解释。


    照片有好多张，两个女孩子的脑袋挤在一块儿看。她们太投入，以至于脚步声由远及近，没有一个人发觉。


    一班在观众席最左侧，许橙和唐小雪又坐第二排边上，旁边就是过道。


    “什么时候被马中海抓住都不知道。”


    熟悉的声音，仍旧漫不经心，含着笑，但不明显。林凡停在许橙身边。


    许橙僵了僵，手上的动作比脑袋的思考更快，一把覆住相机屏幕。唐小雪比她还要敏捷，直接把屏幕摁灭了。


    是林凡和周谨一，他们一起过来。


    林凡的手搭在许橙椅背上，弯下腰，捎落一股薄荷香。许橙垂着视线，没看他。


    “看什么呢？”林凡明知故问。


    “看照片，你们领奖时候拍的。这是老余交代的任务，不用怕被马中海抓。”唐小雪大大方方地展示了一下相机，然后迅速移开话题，看向周谨一，“你们怎么在这儿？”


    周谨一解释：“等下要上台发言，在这边等。刚好看到你们在这儿，就过来了。”


    是因为她们在这儿。


    唐小雪一贯伶牙俐齿，现在却只“哦”了一声，不说话了，低头摆弄相机。


    “你这次考得不错。”林凡忽然开口。


    你，指的是许橙。


    不明不白地来了这么一句，许橙有些愣。她下意识地仰起头，男生恰好低头看她，唇角扬笑，一双桃花眼清清炯炯。


    他们离得很近呢。


    许橙有如被火一燎，浑身哪儿都烫。慌乱间她找来一句“谢谢”，便说不出更多的话，移开视线，不敢放林凡身上。


    空气里隐约流动若有若无的情愫，许橙一颗心跳得七荤八素，她在担心，身边的其他两个人，会不会嗅到一丝特别的讯息。


    还好，唐小雪听到这话，并没有多想。许橙嘛，性格好，除了郑婷那种人，班里其他人和她都相处得开心。而林凡呢，年级第一，夸别人一句鼓励别人一下，当然很正常。


    周谨一也是这种想法，跟着说：“是考得不错。这次考试的难度比月考和模拟考都大，最后能有这个成绩，真的非常好，接下来就可以进尖子班了。”


    许橙红着脸点点头，这么夸她，她很不好意思。


    有领导来找周谨一说话，把他叫到一旁。林凡瞥了周谨一一眼，停顿片刻，收回目光。


    提到尖子班，许橙琢磨了一会儿，忍不住看向林凡，自然被他抓住——他盯着她呢。


    许橙的手蜷起来，攥在校裤上。这时候不说点什么，却移开视线，那便太无所适从、太欲盖弥彰了。她只好看着他。


    桃花眼盛着的笑意浓起来，林凡挑眉，是在问她，是不是想说什么？


    许橙的确想问，你年前会来尖子班上课吗？即使，她记得他说过不去。


    “林凡准备一下，马上上台讲话了。”领导和周谨一交代完事情，过来找林凡。


    许橙没来得及说话，两个男生就跟着领导一起离开。她缓下心跳，可同时，又浮起绵绵难捱的失落，不化的雪飘在心湖。


    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如果林凡不上尖子班，那么下一次见他，下一次和他说话，就是下个学期了。


    其实云中的寒假很短，但现在的许橙觉得，实在太过漫长。


    林凡的讲话简洁，上台发言，也是那么慵懒自适的样子。这会儿没了校领导，独他一人在台上，笑眯眯的，很不正经。


    显然，年级组预料到了这回事，才又安排周谨一做正式发言。


    他们二人，是好学生的两个极端。一个行事恣肆任性妄为，一个一本正经循规蹈矩。


    许橙看着他们，想，外婆最喜欢的是周谨一这样的，乖巧听话、正经稳重。而林凡，外婆会觉得他很皮，按方言来讲是很“讨债”，会喜欢他吗？


    ……她想这个干什么。


    大会结束，仍旧排队散场，一班垫着底。唐小雪被老余叫去看照片，许橙独自挂在队伍尾巴上。


    “刚才，你想问什么？”


    林凡走到她身边，抛来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