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橙没林凡那么平静，还很惊讶，但不忘打招呼：“新年好。”


    说完，她雀跃起来。她给他的新年祝福，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准时送达。新年第一天，她竟然见到了他，这是多好的新年礼物？


    “新年好。”林凡记得许橙会画画，“你经常来美术馆？”


    许橙点点头：“要是有时间的话，我就会来看新展。”


    林凡“嗯”了一声。他看着身前的一幅画，一望无际的薰衣草花田，女人和孩子。


    许橙顺着他的目光看，再次诧异——画上有好几道裂缝，灯光映照下十分清晰，蔓延扭曲，像盘绕在画中人身上的蛇。


    她想，怪不得林凡停在这儿。这很奇怪，送展的作品，怎么可以有破损的呢？还是这样的程度。看着，不由惋惜。


    “你觉得这次展览怎么样？”林凡问她。


    许橙暂时收起疑惑，说：“我很喜欢这次的主题和风格。”


    她知道林凡会画画，能明白，于是往下说：“色彩处理特别干净，大部分画只用了黄绿蓝，很有春天的味道。特别好的是明暗处理，阴影部分也很清透。”


    许橙没有专业地学过美术，措的词都简单，林凡听得明白。他并不问技术上的事，只重复了一遍：“很喜欢？”


    许橙点点头。


    林凡却没再提展览，问：“今天正月初一，你怎么来这里，不在家过年？”


    他话题转折好大，许橙微微红了脸。她依旧不做隐瞒，如实说：“我外婆还在上班，就我一个人在家，有些无聊，所以过来看看。”


    “小凡，你在里面吗？”女人的声音突然传来。并不响，但展馆安静，所以很清楚。


    林凡答了一声。是展览区负责人吴老师，她拿着文件过来。看到里面的人，惊喜得眼睛都亮了：“许橙？你也在这里？”


    许橙也很高兴意外，连忙说了老师好。吴老师拍拍她的肩，先和林凡说正事：“小凡，要签字的就是这几份。”


    签字？许橙疑惑。


    “你们两个原来认识呀？”吴老师递过文件，目光便在两个人之间逡巡，笑容满满。


    许橙的脸涨红，解释：“吴老师，我和林凡是同班同学，刚巧在这里碰见。”


    林凡低头签字，说：“吴老师，您也和许橙认识？”


    吴老师笑着说：“我以前在春风小学教美术，后来才来的美术馆。许橙可是我的得意门生呀，她画画可好了！说起来，风格和小凡你妈妈还有点儿像呢。小凡你有没有看过？”


    许橙和林凡同时愣了一下。


    林凡先开口，仍然沉稳：“还没有机会看，以前不知道这件事。”


    他以为，许橙的画画只是兴趣爱好，就和别人学乐器、书法一样，不过是个傍身的才艺，到了需要使用的场合能拿出来夸耀。吴老师不轻易夸人好，看来，她是下了真功夫。


    “你们是同学，相互之间还没个联系方式的啦？你加许橙的Q.Q，她相册里存了很多自己的画，对不对许橙？”吴老师的语气可嗔怪，好像同学之间没加好友是个天大的事。


    许橙只顾点头，有些出神。她在想刚刚的话，她和林凡妈妈的风格像，是怎么一回事？


    林凡签好字，把文件递还给吴老师，说：“小事，等下我就加许橙好友。”


    “行了行了，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先上去咯。”吴老师告了别。


    展馆再次陷入安静，这份安静不同于刚刚，是平静的海面下喧嚣。


    许橙种种心绪翻腾，抬起眼，看着这个神情依旧如一平稳的少年，她欲言又止。


    所有的事情，她都在刚刚串清了。


    书画店的遇见，他爸爸动手打他，车厢里的画，这一次的展览，姓林的女士。


    这是他妈妈的画展。


    林凡淡淡一笑，说：“还不算太笨。”


    林凡坐长凳上，看许橙的画。


    他是那种第一时间解决问题的类型，说完话，就加她Q.Q。然后，便这么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丝毫不顾女孩子脸红得厉害。


    许橙没有窘太久。她也和刚刚的他一样，立在那幅画前凝望。画上人物只有背影，女人牵着小孩子的手。


    是母子吧？林凡他妈妈……


    “有点像。”林凡打断许橙的思绪，“不过不多，你有自己的风格，画得挺好。”


    “谢谢。”许橙握着双手。她紧张，也小心翼翼，因为自己接下来的问题可能越界，但她最终还是问了，“这幅画为什么裂了？”


    林凡走到她身边，语气平静：“被那个人摔的。”


    许橙猜到的，是因为他爸爸。她见了他两次，他就打了林凡两次。


    “可以修复的，你试过吗？”许橙细细地看画上的裂缝。


    “这是修复过的。完全复原的难度很大，很可能损坏，所以没再尝试。”林凡说。


    美术馆的闭馆音乐响了。


    林凡看了眼表，两点五十分。他问她：“你怎么回去？”


    “我外婆来接我，去亲戚家吃晚饭。”许橙这才从画上移开视线，“你呢？”


    “打车回去。”林凡突然想多了解面前的女孩子一点，“你和你外婆一起生活么？”


    许橙点头：“我爸爸妈妈都有自己的家庭，所以我从小和我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现在只有外婆了。”


    她心底里，很希望他能熟悉她一点……让她变得特殊一点。即使，从小到大她都不太愿意和别人提起自己的家庭。


    “好。那再见，路上小心。”林凡没有表现得惊讶，也没有多说任何话。


    明亮的世界也有灰暗的角落，他们是困在角落的两个小小光点，一朝相遇，不必和对方解释自己为什么在阴影里。


    林凡看着许橙出去。他想起来那年婚礼，的确是老人家带着小姑娘来的，是她外婆吧。


    男生立在沉默的光下，无边静谧，他的心却并不沉静。有什么东西开始闹腾，是什么？


    是他觉得，似乎她做他妹妹，也很好。


    这天晚上，许橙久久没有睡着。脑子里放电影，一遍遍反复回想今天的事。


    原来林凡是和他妈妈姓的，和妈妈姓的人很少，虽然她也和妈妈姓，但她的原因特殊。至于他，可能是因为爸爸入赘？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爸爸才对他不好吗？


    她还知道了林凡的生日，他Q.Q名片上有写，1996年7月23日，比她大十四个月。


    她打算给他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时间过得很快，大年初四，云中就开学。


    这没有天理，但高中就是这样。唐小雪非常愤怒，发说说把云中骂了个狗血喷头，一呼百应，大家刷了几十多楼回复。再这样下去，怨气可以召唤《仙剑三》里的邪剑仙了。


    许橙点了赞，没评论，她想开学。


    开学前一天，正月初三，唐小雪来许橙家找她玩。


    还没进房间，唐小雪就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五指握紧，让许橙猜里面藏了什么。


    许橙没猜着，唐小雪也不扫兴，兴高采烈地说：“是口红呀！”


    一个小圆柱体，比平时涂的唇膏要精致得多，粉红色，上面嵌了晶晶闪闪的亮片。许橙睁大了眼，小声“哇”了一下。


    她不化妆，没有化妆品，这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口红。


    初中有女同学把化妆品带来学校，给她们展示，粉底液、口红、睫毛膏……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许橙虽然好奇，但没有凑得这么近。


    在学校，化妆品是个敏感的违禁物品，和电子产品的恶劣程度差不多。


    口红，许橙只有学校活动的时候涂过，元旦晚会、五月红歌比赛这一些。因为是舞台妆，大家的嘴巴清一色涂成大红，像吃人的妖怪。


    唐小雪知道许橙在想什么，说：“这是吃年夜饭的时候我表姐给我的，这个颜色可好看了，现在很流行的！才不是什么难看的大红色，那种太土了！”


    她拔掉盖子，红色的膏体在手背上一涂，鲜艳的一抹豆沙红，显得皮肤特别白。


    “是很好看吧？”唐小雪拉许橙到卫生间，镜子映出两个女孩子都红红的脸，“许橙你嘴巴翘起来，我给你涂——”


    “不行不行，外婆看到会说的。”许橙笑着往后躲，“等大学你再给我涂吧。”


    “大学？等到大学我都二十岁了诶！不是十七八岁最漂亮吗？这个年纪才应该化妆啊，锦上添花。”唐小雪撇撇嘴，“总把我们高中生当小孩子看，我妈也是这样管我，等我带去学校她就管不着了。”


    许橙没想到唐小雪胆子这么大，说：“可是教务处查化妆查得很严哎，马中海之前不就在高二楼底下抓人吗？他拿了包餐巾纸让她们一个个擦嘴，就看嘴上有没有涂东西。”


    “马中海就是闲死了！天天查这查那的。”唐小雪仔细地把盖子盖好，摇摇头，“算了，你知不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


    “正月初五？”许橙想了一下，“正月初五迎财神，你要去财神庙吗？”


    “什么迎财神啊！”唐小雪简直要跳起来，可下一秒就变得扭扭捏捏，声音也小了下去，“是二月十四号啦，情人节。”


    许橙眨巴眨巴眼，嘴刚张开又合上，刚合上又张开。好一会儿，唐小雪自己耐不住了，和她坦白：“我打算给我喜欢的人写信。”


    “你有喜欢的人啦？”许橙终于把话说出来口，“我认识吗？”


    唐小雪总共喜欢过两个人，小学一个，初中一个。十几岁出头的喜欢像过家家，一喜欢，唐小雪就告诉许橙他们的大名。


    后来她开始追韩国明星，态度大变，再也看不上身边任何一个男生。现在，唐小雪又有了喜欢的人，这是很稀奇的事。


    唐小雪和许橙声明：“这个人具体是谁，我先不告诉你，不然我不好意思。我就是想和你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许橙明白了，这是唐小雪很认真喜欢的人。不然，按她原来的性格，可能刚有好感的时候，她就能每天听到这个名字一百遍了。


    除了认真以外，可能还害羞，就像她喜欢林凡也没有和唐小雪说……林凡？


    许橙愣了愣，突然黏住了喉咙，眉也不自觉蹙起来。唐小雪要是喜欢林凡怎么办？


    “不是我们班的啦！”唐小雪还以为她在乱猜，急躁地解释，“我就是想说，我打算给他写信，后天情人节的时候送给他。”


    许橙吓一跳：“啊？写信？写情书吗？你现在就要和他表白？”


    早恋？早恋当然不可以。


    “什么表白？哪里写信就是表白啦？我就是想和他说一些话，写在信里说嘛。”唐小雪梗着脖子辩驳，脸红得不得了。


    许橙很不明白：“那这样不就是变相告诉人家你喜欢他了吗？有什么区别？”


    “许橙你笨啊！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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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也可以匿名啊！”唐小雪恨铁不成钢。


    “匿名？”许橙还是不懂，“那给他写信还有什么用呢？他都不知道你是谁。”


    “我只是想和他说话，又不是想和他谈恋爱，无所谓他知不知道谁给他写的，就是我自己想写嘛！”唐小雪跺脚，“许橙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总之，我后天要给他送信啦！”


    不开窍的许橙，的确好一会儿才把这件事捋明白。她明白了，也开学了。


    开学，班里排了新座位表。许橙和唐小雪还是同桌，但从第四组第四排移到了第二排。张多多和周谨一跟着往前移，还在她们后面。


    而林凡，他仍旧在原来的角落。


    许橙拥有了鲜明的失落。


    老余进行开学讲话：“同学们，进入了高一下学期，我们一定要弄清楚形势。这个学期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那就是文理分科！文理分科，大家在高一上学期就已经有所了解，现在我来详细地介绍一下……”


    “我肯定选文。”唐小雪和许橙插嘴，“不用学理科多爽啊，但是要分班，为什么分科一定要分班？我们班这些人大部分都选理哎，以后不能在一个班了。”


    云中一个年级十二个班，分班之后，一班是理科重点班，十二班是文科重点班。


    文理两个重点班，一头一尾，就连教室也在教学楼的对角线上。一个二楼东侧，一个四楼西侧，平时走的楼梯都不一样。


    简而言之，隔得很远，不容易见面。


    “……所以大家这学期一定要好好关注单科成绩，多和任科老师沟通交流，看看自己到底适合选文还是选理。但归根结底，理科毕竟就业面广，专业选择多，现在倾向于选文的同学，一定要慎重再慎重！好了，自习吧！”


    一班的大部分同学都确定选理，少部分实在学不了理的，就学文，比如唐小雪。挂在中间悬而未决的是少数，比如许橙。


    学文，分数好看一些；学理，专业和就业面广一些。


    文理分科四个字，明明是独立的，可许橙总把它和另外两个字挂起钩。


    林凡。


    他肯定学理吧。


    理智上，许橙知道，不能因为他影响自己的决定。但感情上……高一下才刚开始，说不定理科成绩能变好，即使，她更喜欢文科。


    白天，唐小雪为分班的事伤感，但到了晚自习，她就生龙活虎。


    唐小雪早早地准备好了信纸和信封，很漂亮华丽的样式，又在一堆黑笔里面挑挑拣拣，最后新拆了一支，这才隆重地开始写信。


    花费大半个晚自习写完信，唐小雪意犹未尽，草稿纸上大笔一挥，推给许橙。


    唐小雪：明天这种日子一定有很多人写信，或者明信片，或者小纸条。


    许橙：很多人？


    唐小雪：你不记得上个学期的圣诞节啦？周谨一这种书呆子都有好几个人给他写，情人节肯定也有啊。


    许橙对着草稿纸上飘逸的字，眼睛眨又眨。圣诞节，她当然记得。


    这一次，林凡也会收到一些信吧？


    杭市几乎只在冬天下雪，过了春节，已经没有雪的影子。许橙望向窗外，只有厚厚的夜色。视线焦距一变，是玻璃窗里自己的倒影。


    你和自己承诺过的，不要为此分心。


    晚自习下课，许橙仍然保持上学期的习惯，多留十分钟进行复盘。


    有两个女孩子腆着笑从前门走进，看到教室里还有人，有点儿惊讶，很不好意思。


    是陌生的面孔，许橙茫然一瞬，看到其中一人手中的物件，顿时了然。


    她低下头，没有打扰她们。今天物理最后一道大题的受力分析她做得很不好，记录下来，明天要去找老叶问一问。


    挂钟已经指向九点四十，许橙合上笔记本，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去关灯。


    视线习惯性地扫过角落那张桌面，往常晚自习下课，它都干干净净，一本书一支笔都没有。而现在，多出了一抹粉色。


    原来，是给林凡的吗？


    好一会儿，许橙才记起，自己要去关灯。


    二月新春，温度尚未回升，风还是冻人。一出教室，寒潮迎面涌来。而许橙的围巾围得随意，彻骨的风直往里面灌，她却像不怕冷，浑然未觉，只顾低头走路。


    回寝室的这条路，不远，她却走得那么长，那么慢。


    熄灯后，宿管阿姨会查寝。等阿姨脚步声一远，被窝里的手电便一盏盏打起来，看闲书、赶作业、加倍学习……手电筒是高中生的时尚热门单品。


    加倍学习的人，郑婷是其中一个。云中按首字母分寝室，冤家路窄，她和唐小雪许橙分在了一起。


    要不是其他寝室没有空位，郑婷上学期就会搬走。唐小雪无比希望她能搬出去，但是两个人的心愿都没达成。


    每一夜，郑婷的被窝都雷打不动地亮到十二点。唐小雪总说，这么努力有个毛线用？


    其实不是“这么努力”的锅，别的同学也熬夜学习，只是郑婷无论干什么，唐小雪都有批判的理由。反之亦然，郑婷也批判唐小雪。


    第二天早上起床，许橙和唐小雪一同在卫生间刷牙，郑婷过来打热水洗脸。


    她啪地一下把毛巾丢到水里，溅了一台面的水，阴阳怪气：“昨天才开学第一天，许橙你就这么用功。怎么，你想考年级第一呀？”


    这话，是说许橙昨天晚上打手电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