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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养恶为欢》 第41章 你在吃什么药
拎过床头的盲杖,姜满光着脚下床,贴到卧室门边听动静。
那人打开另一间卧室门,应该是见里面没人,关上了,走向他这间。情急之下,他锁门躲进衣帽间。
衣帽间挂满了姜项北的衣服,又鲜有人来,进去一股樟脑味。摸到衣服最多的区域,姜满蹲下缩了进去。
门锁被拧动,姜满心脏快跳出来了。他攥紧手里的盲杖,这姑且算是武器,可他一个小瞎子,大概率打不赢对方。
门锁响几声就停,脚步声渐远——那人发觉打不开,放弃了。
衣帽间离大门口太远,姜满不确定那人是否离开,他不敢出声,就在衣帽间里躲着。转天上午听见家政过来打扫,姜满才推门出去。
家政惊讶:“您怎么出来了?”
“你觉得屋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吗?”姜满拄着盲杖点点四周,“地上有没有脚印?东西摆设跟您昨天离开时一样吗?”
家政在客厅巡一圈:“没发现异常,地板上也没有脚印。”
姜满拧起眉:“门口也没有灰?”
“我们进来都穿鞋套,干净着呢!”
这句话倒是提醒姜满了,如果真有小偷进来,肯定穿鞋套。
“哦……那您忙,我先回屋了。”
姜满越想越不对劲,午饭吃得味如嚼蜡。吃到一半,打电话让管家检查昨晚的监控。
“姜先生,我反复查过二十四小时内的监控,确定只有您家两个佣人进出。”
姜满咬着筷子发呆:“我幻听了?”
“可能是您神经太紧绷。”管家建议说,“您可以下楼转转,放松一下。咱们小区绿化做得不错的。”
姜满相信了。
毕竟他耳朵坏过,兴许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昨晚一宿没睡,今晚他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不料又听见了动静。
“是幻觉是幻觉……”姜满忍着逃跑的冲动,缩进被窝里哄自己,“忍几分钟就过去了。”
咔哒——
锁好的卧室门被撬开了。
那人在门口顿了下,径直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一股消毒水味渗进空调被的纤维里,姜满揪紧了被子。他没想到今天的幻觉能这么真实。
“满满。”
姜满一窒。
血液顷刻冻住,声音和身体打着颤:“滚……你已经死了……”
“当我对所有事情厌倦的时候就会想到你。”那道声音不为所动,“想到你在某个地方好好生活,我就愿意忍受一切。”
“你别再来了!就算没有悦宁我也恨你!没有悦宁我也会杀了你!”姜满躲在被子里捶脑袋,想用这种方式赶走幻觉,“是,我承认!杀了你之后我没感到痛快,我也不开心!你高兴了吧!”
姜满崩溃大哭,又是一拳砸下去,鼻腔滚烫,鼻血涌到了被子上。
“悦宁是我派人送给你的,我在赌你爱我。”袁亭书自嘲地笑了,“满满的生日愿望,我一定满足。”
“你知道我要杀你,为什么把我留在身边!”
袁亭书声音虚弱:“因为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他隔着被子抚了抚,“满满,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姜满一僵,吓得连抖也不抖了。
不知是揍自己的方法管用,还是捱过了一定时间,袁亭书的声音消失了,卧室变回鸦雀无声的状态。
很久之后门铃响了,姜满瞬间惊醒。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不敢开门。门外的人似乎耐心十足,五分钟后又按一次。
然后响起输密码锁的声音。
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进入卧室,“唰啦”一声,窗帘被拉开了。眼睛看不见,但姜满知道自己暴露在光线中,浑身难受。
“九点了,还不起?”
“大哥?”姜满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带着哭腔喊,“哥……”
屋里亮亮堂堂,姜项北一眼看见他的脸,瞳孔微微放大了:“脸上的血怎么回事?”
姜满摸摸脸:“夜里流鼻血了吧……”他坐起来伸手四处摸,姜项北就把手伸过来,他彻底安下心,“哥怎么来了?”
“今天要带你见一个朋友。”手被弟弟用两只手攥着,姜项北不自在,几秒后抽出来,“起来洗漱,半小时后出发。”
“哦……”
姜满不知道为什么要见大哥的朋友,但姜项北惜字如金,就算问了也大概率回一句“见到就知道了”。
既然姜项北这么做了,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姜项北的这位朋友性格热络,听声音是三十岁上下的男性。互相寒暄后,便拉着姜满聊天。
姜满许久不见人,交谈中经常出现词句卡顿的现象。大概过了十多分钟,他反应过来,这位朋友是心理咨询师。
但姜项北不点破,姜满就也不说。
回程时,姜项北罕见地主动开口:“葬礼定在明天,有没有想送给他带走的东西?”
“我房间有一个小狗乐高,是大伯送我的生日礼物,他还夸我拼得好……”姜满心脏一疼,“就摆在电脑桌上,哥帮我拿过去吧。”
“好。”姜项北说。
葬礼当晚,姜满估摸着流程差不多结束了,敲敲手机给姜丛南打电话。两次都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了。
可能太累睡着了。
姜满便不再打扰。
一个瞎子独居处处受限,姜满喜欢喝茶,姜项北家里的饮水机不出沸水,他只得用热水壶烧水。
水烧开,他凭借直觉往茶盅里倒,结果没倒准,热水顺着台面滴在脚上。
天气热了他不穿袜子,烫得错着脚来回跳。热水又从壶里溅到手背上,他赶紧去冲冷水,还是起了一个泡。
他不熟悉姜项北家,翻箱倒柜地找药箱,快一个小时也没找到,瘫坐在地毯上委屈得掉眼泪儿。
转天早上姜项北过来,就看见姜满睡在客厅的地毯上,走近了一看,手上还有一块红肿,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裂开一条缝。
他照例拉开全屋的窗帘,叫醒姜满:“昨晚上干什么了?”
姜满惺忪睁开眼,正想爬起来,被手伤疼得一激灵:“嘶……”
“怎么弄的?”姜项北隐隐愠怒,找出药箱,蹲在姜满身边给他涂烫伤膏,“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
以往姜丛南挨了打,也是姜项北给上药,手法娴熟温柔,跟本人的气质天差地别。
好在姜满眼睛看不见,恐惧感消退了些:“昨晚想喝茶,不小心被热水烫到了。”
姜项北不说话了,姜满还是大气不敢出。
气氛有点尴尬,姜满主动找话题:“哥,小哥昨天是太累了吗?我给他打电话都没接。”
“他在关禁闭。”
“啊?”
姜项北收好药膏,冷冷道:“他犯了错,需要反思。”
“他最近很累,哥你别打他。”姜满心疼姜丛南,“明天就放他——”
“这是我和他的事。”姜项北打断道,“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不要盲目求情。”
姜满闭上嘴,唯恐越求越乱。
“这些是针对你体质配出来的营养补充剂。”姜项北给他一盒药,“从明天开始,我要求你每天上午在小区步行四十五分钟。除了午睡和夜间,家里不允许拉窗帘。不允许进厨房,不允许吃蛋糕,不允许喝茶。”
一连串的“不允许”给姜满砸懵了。
“记住了?”姜项北问。
姜满小声说:“记住了……”
拿给他的药去掉了外包装,甚至铝箔板也没有。药盒内有七个小格子,每个格子中装着形状各异的片剂和油类。
他没办法拍照识图,就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但联想到前些天看的心理医生,他就确信自己是精神出了问题。
转天早上九点,姜项北准时过来带他下楼遛弯。
九月暑热稍褪,太阳依然毒辣。走了二十来分钟,姜满被晒得脸疼,但又出了一头汗,就掀开帽子透气。
“还有二十三分钟。”姜项北给他把帽子扣好,口吻中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继续。”
姜满累得喘大气:“知道了……”
姜项北花五天时间带他熟悉小区地形,后面便回去老宅处理家事和公司的事,忙起来之后只在周末过来给他送药。
对姜满来说,运动并不能分泌多巴胺,他除了累还是累。
每每偷懒,脑子里就晃过姜项北的冷脸,他腰也不弯了腿也不软了,步速超过了小区里的老大爷。
吃了小半个月的“营养补充剂”,幻听和幻觉不再出现,姜满便百分之二百确信自己病了。
能通过吃药控制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对药物的抗拒也小了许多。
没想到好景不长,熟悉的撬锁声又在凌晨出现了。“袁亭书”还是坐在床边,摸摸他的脸,嘴唇在他唇角轻轻贴了贴。
姜满睁眼坐起身,从药盒里倒出一格药,摸到床头的水杯,就着凉透的水把药送服下去。
“你在吃什么药?”
刚吞下去,药效不会立竿见影。但既然是幻觉,那这个“袁亭书”就不会对他造成伤害,没什么好怕的。
姜满面无表情躺回去,缓缓闭上眼。
没事,那个人马上就能消失——
袁亭书台词的灵感来源于《美国往事》。
原台词是:“当我对这个世界感到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活着,我就愿意接受一切。”
码字时我并未刻意回想,打动过我的东西却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露。
但我没有删掉文里的台词,就当做是一次潜意识里的致敬吧,如有冒犯,请一定联系我删改。
第42章 满满,猫很想你
药效比预想中慢得多。
袁亭书拉开抽屉摆弄起姜满的药盒,听声音,好像在一粒一粒挑出来嗅闻。差不多五分钟,声音才彻底消失。
姜满心烦意乱,他以为这些天吃药已经基本好了。
后面的日子里幻觉时有时无,“袁亭书”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浓郁的消毒水味,有时坐在床边,有时蹲在地上,和他天南海北地闲聊。
时间一久,姜满学会了忽视骚扰,吃完药就能沉沉睡去,而且闻到的消毒水味越来越淡。
他有种即将痊愈的预感,与此同时“袁亭书”也彻底消失了。
十月的某一天,姜满出门时眼睛刺痛。他以为是没睡好,就照常出来遛弯,没想到眼睛越来越痛,里面像烧起一把火。
本来眼睛就不好,他不想弄得更糟,快速躲回屋给姜项北打电话。姜项北推掉工作赶来,带他去医院做了检查。
检查报告当天出来,医生说:“左侧瞳孔对强光有收缩反应,右眼能追踪移动光源——有光感了,是好事。”
姜满当即咧嘴笑:“那我是不是快能看见了?”
“别急着高兴,”医生看向姜项北,点点报告上的数据,“他的光敏感度波动很大,就像接触不良的灯泡,时亮时暗,说明是神经在尝试重新接收信号。”
姜项北问:“您的意思是,治疗路径找对了,还需要时间恢复?”
“差不多。”医生叮嘱姜满,“今后不要逼自己‘必须看见’,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把心敞开了,眼睛自然能看见。注意循序渐进地见光,不要过度用眼。”
这是近半年来最大的好消息,姜满兴奋念叨一路,姜项北时不时回他一个“嗯”字,他也不觉得尴尬,自己跟自己聊个不停。
“哥我想买新的乐高。”姜满侧过身说,“我觉得心情好多了,想回家玩点什么。”
姜项北泼他冷水:“不能过度用眼。”
“我现在拼乐高不需要‘看’,而且我不看图纸。”姜满嘚瑟地笑,“士别三日就得刮目相待,咱俩都多久没见啦。”
姜项北扫他一眼,浅浅弯了下唇角。
车子停在玩具城门口。
跟家人出门时姜满不拿盲杖,姜项北不喜欢与人接触,姜满就拽着他哥的衬衣下摆,稍微落后两步进了玩具城。
两人有十来岁的年龄差,长得不像兄弟,更不像父子,一个冷峻一个温软,一进门就吸引了全部目光。
姜项北带来的安全感比姜丛南更强,姜满半分不惧。
路过电玩区,姜满听见碰碰车相撞的闷响,想起以前的事了,当成乐子跟姜项北讲:“我小哥有一次心情不好来玩碰碰车,结果撞坏人家两辆车,他钱没带够被老板扣下,叫我带钱去赎,老板才放他出来。”
“你们还玩这种东西?”姜项北表情空白一刹,“什么时候的事?”
听着话音不对劲,姜满赶紧岔开话题:“放乐高的区域在哪?”
幸好姜项北没刨根问底,两人在玩具城慢悠悠地逛。
“今年给福利院的捐款都落实了,我去看了,那边不缺吃穿,教材也齐整,时下流行的益智玩具也送够了。”
“那很好啊。”姜满拍马屁,“大哥每年都给他们捐款,一定好人有好报。”
姜项北推着购物车,看向姜满:“不过那里边的孩子身体不方便,老师们也不了解玩具,没人手把手教他们玩,再好的玩具也只是摆设。”
“哦……”姜满不吭声了。
“如果有人愿意去教,我想他们会很高兴。”姜项北点到即止,扫一眼购物车,说,“差不多了,去结账。”
姜满买了很多散装积木片,回家后拼出来的第一个小东西却是一只猫。摸着小猫脑袋,他鼻子发酸。
离开袁家后,他最想念的是姜撞奶。
小猫也许被肖霁川收养了,也许被刘远山送到流浪猫救助站,也许被袁家人直接杀死……无论如何,他都见不到姜撞奶了。
近来按时吃药加上每天运动,姜满觉得精气神十足,白天也愿意出来客厅晃一晃。
给他做饭的厨师是个寡言少语的中年人,姜满甚至主动找厨师搭讪,交流饭菜口味,聊聊做饭诀窍——但实际上他一窍不通,就想勾着老实人多说话罢了。
厨师将这一变化汇报给姜项北,喜提一笔奖金。姜项北让他多陪姜满说话,他便努力克服寡言的习惯,没想到他话多了,姜满却兴致怏怏。
“小少爷真难伺候啊……”厨师默默感慨。
这天早上姜满起晚了,下楼时已经快到中午。在这里住的久,小区地形牢记于心,出门遛弯几乎不需要盲杖。
但长期使用造成了依赖,他顺手拿上了。
最近天朗气清,中午气温最为舒适。刚走半圈,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满满。”
姜满顿在原地,猛地攥紧盲杖:“又来了……”他突然分不清自己的病情是好转还是恶化了。
“是幻觉,是幻觉。”
他这样告诫自己,左右摆着盲杖前行,盲杖末端却真切打在某个物体上。不是石凳或树那样的死物,而是软硬兼备的,类似活人小腿的触感。
“满满,我是真实存在的。”袁亭书绕开盲杖,站到姜满身侧,轻轻贴他的手背,“你可以感觉到我。”
热乎的。
姜满眨眨眼,才意识到视野里戳着一个模糊高大的身影。他吓得连连后退:“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已经——”
“我舍不得你。”喉间滚出一声轻颤,袁亭书强笑道,“想到满满还生活在这世上,我就不想离开。还好我命大,抢救回来了。”
姜满脑袋“嗡”地炸响。
袁亭书没死,那以往夜里的情形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如果是真实的,那姜项北为什么喂他吃药,如果是虚幻的,那今天这一幕又如何解释?
“消失……”姜满转身逃走,胡乱点着盲杖找路,“消失、你从我脑袋里消失!”
“满满!”袁亭书却追上来,“我只是来给你送东西,送完我就走。”
姜满看得不真切,撞在袁亭书身上。脸被舔了一下,刺拉拉的,他起了一身小疙瘩。
“喵~”
姜满一怔:“……姜撞奶?”
“是,我来给你送猫。”袁亭书嗓音沙哑,“满满,猫很想你。”
姜满反手扶住健身器材的栏杆,铁制品的凉意传到皮肤上,他彻底相信这一切的真实性。
喉结耸动,姜满却不敢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想找一个人易如反掌。”袁亭书温和笑着,掂了掂怀里的猫,往他手里送,“满满,你不喜欢姜撞奶了?”
“不,”姜满缓步后退,“你没这么好心……”
眼见姜满要跑,袁亭书慌了,一把拉住姜满手腕。
没想到姜满应激地大叫,姜撞奶也被吓到了,冲他狠狠哈一口气,从怀里跳出去,钻进草丛没了动静。
“满满,求你别躲我。”袁亭书神色落寞,“我真的很想你,我是半夜从医院溜出来的,撬锁是我不对,我只想见见你。”
姜满崩溃在即,一句都听不进去。
“——放开他。”一道冰冷的声音插进两人中间。
袁亭书回过头:“阿北?”
“先把手松开。”姜项北说,“他精神状态不好,别刺激他。”
“抱歉。”袁亭书施施然放开手,“我去找猫。”
“姜满,深呼吸。”姜项北捂住姜满的眼,带他做两轮深呼吸,“冷静了吗。”
姜项北掌心温凉,盖在眼睛上像外用镇定剂。姜满的叫喊声弱下去,眼泪顺着姜项北指缝涌出来:“哥哥……”
“乖。”姜项北拉起他,“先回家吧。”
室内熟悉的空气带给姜满安全感,理智回笼,他犹疑着问:“哥,你们认识?”
“嗯。”姜项北端一杯牛奶给他,“是很多年的朋友。”
姜满心都凉了:“他半夜进我房间是你默许的?”
“这件事我确实不知情——”
说话间,大门响了,姜项北看过去,把食指竖在唇边。袁亭书明白,只把姜撞奶放进屋,自己在玄关“罚站”。
猫用脑袋撞姜满小腿,姜满便想到袁亭书已经在房间里了,再度绷紧了身体。
“姜满,他离你很远,不对你构成威胁。”姜项北蜷腿躲开猫,“他这次来,是为了把猫送给你。如果你对他的存在仍感到不舒服,我会让他离开。”
姜满咬着嘴唇不说话。
“让他留,或是让他走,决定权在你。”姜项北拍拍姜满的手背,“我在这。”
“让他走……”姜满小声说,“哥哥……让他走!”
“你出去。”姜项北冲门口说。
袁亭书似乎在忍痛,疼得五官都扭曲了。但他不敢再说什么,依依不舍地退出去。
“他走了。”姜项北拿走姜满手里的空牛奶杯,“姜满,用你的眼睛确认。”
经过提醒,姜满抬眼望向门口。
视野里只有一片暖黄色灯光,袁亭书真的离开了。
第43章 这是他给你的补偿
屋里彻底安全了,姜满一连做了几轮深呼吸,呼吸频率趋于平稳。
“去洗把脸。”姜项北说。几分钟后姜满湿着刘海出来,他平静地说,“袁亭书是我的朋友,姜家不能失了礼数。你自己休息一会儿,可以吗?”
“可以的。”姜满笑笑,“哥你去吧。”
大门开合,客厅静寂下来。
姜撞奶跳上沙发,拱起姜满的胳膊窝进怀里,姜满形成了肌肉记忆,从猫脑袋撸到尾巴尖,循环往复。
抱了一会儿,他还是拿手机进卧室,缩进衣帽间里了。这毛病是从沈北回来后新添的,遇到事就想往犄角旮旯里钻。
随手点开一个电视剧当背景音,姜满陷入久久的放空。
袁亭书还活着。
这意味着他不是杀人犯。他稍稍松一口气,负罪感刚减轻些,恐惧便如藤蔓缠绕过来。
以他对姜项北的了解,尽管和袁亭书是朋友,在没经过他允许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将地址泄露给袁亭书。
可即便这样,还是被袁亭书找上门。
姜满不禁毛骨悚然。
袁亭书的手能伸向任何一座城市。昨天溜门撬锁进屋来,今天借口送猫,明天呢?袁亭书那种人最会死缠烂打,他该往哪里逃?
他扯了扯嘴角,活了这么大,竟然脆弱得像一片浮萍。
电视剧演至高朝,男女主分手,女主哭着跑路,被男主追得慌不择路,姜满烦躁地拖动进度条。不过是分个手,对方有权有势又怎样?
拇指戳在屏幕上,视频暂停了。
他和袁亭书只是谈了一场畸形的恋爱——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认为在和袁亭书谈恋爱。
不过是分手的场面过于惨烈,他凭什么要逃?
大门响了,姜满主动走出去,跟姜项北说:“哥,我想去你说的福利院看看。”
姜项北一惊:“你确定?”
“确定。”姜满开玩笑说,“那些小孩可能需要我。而且我不能一直当个嗷嗷待哺的弟弟吧?”
“你长大了。”姜项北嗓音柔和些许,“明天上午我来接你。”
转天是个大晴天,姜项北把车停进福利院的车场,给姜满打预防针:“院里孩子或多或少有身体上的残缺,说话方式和普通小孩不同,也许词不达意,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哥,我心大着呢。”姜满拎起盲杖开门下去,“我尽量像朋友一样跟他们相处。”
“那样最好。”姜项北拉着他的盲杖,“记住,不要向他们承诺任何事情。”
姜满似懂非懂地点头。
“——姜总来啦!”老师们看见姜项北出来迎接,视线落在姜满身上,“这位是?”
姜项北退后半步让出姜满,说:“这是姜满,对益智玩具很有研究。我特意请他来,给孩子们讲讲这些玩具怎么玩更有意思。”然后对姜满说,“从左到右依次是王老师、李老师、周老师和刘老师。”
姜满笑着和她们打招呼。
一听姓“姜”,再看那稚嫩的脸和干净的气质,无需多说,便知道也是姜家的少爷。只是手里拄着盲杖,多少有些可惜了。
老师们平日里习惯照顾残障人士,对姜满像对待健全人一样,寒暄几句后,带两人进了教室。
孩子们认识姜项北,一窝蜂涌上来喊“姜叔叔”。
玩具摞在教室一角,有些拆开了,有些没拆开,姜满请老师帮忙拆开所有的包装,坐在椅子上一样一样摸索。
密码机、四子棋、口算机、井字棋、触感魔方、积木、智能军棋——多是市面上常见的儿童玩具。
来时听姜项北说这里的孩子有身体残缺,姜满把玩具按照所需要的感官分类,请老师分发给相对应的孩子。
孩子们认生,一开始只敢远远地看,直到一个小男孩踉跄走到姜满身边,拽姜满的裤腿:“哥哥……”
姜满伸手一摸,小男孩的个子只到他的腰,不知多大年纪,肩膀又瘦又单薄。他蹲下来捏捏男孩的脸:“什么事?”
“你的眼睛被抓走了吗?”
姜满惊诧又难受,真切体会到姜项北那番话的含义。他努力忽视不悦,笑着说:“是呀,我看不见,但我玩游戏很厉害的。想不想学魔方?”
男孩年龄应该很小,问道:“魔方是什么?”
姜满不动声色确认男孩手臂和双手健全,拧动魔方讲解说:“通过转动,将颜色相同的方块凑到同一面就胜利啦。”
男孩接过魔方,吭哧吭哧地拧,不时发出疑惑的声音。
姜满听得一笑,慢慢念口诀:“底棱归位定基础,中心对色莫偏离,边块对齐搭桥梁,一层稳固再向上……”
念着念着,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真“长大了”,至少完全脱离了学生和孩子的范畴。
小时候他有父母精心抚养,长大了有两个哥哥事无巨细地照看,上学时更是人缘好的不得了,基本没有落单的时候。
他是大棚里没经历风雨的蔬菜,这辈子总得走出大棚闯一闯。
小孩都拿到了玩具,也听懂了玩法,教室里热闹起来。姜项北坐到姜满身边,低声说:“袁亭书的事我都知道了。”
姜满一顿,默不作声地玩单机井字棋。
“袁亭书割让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给我,我折现存进你账户了。这些钱够你在首都市中心购买十套房产,不工作也能富足度过一生。”
“我不缺这些。”
姜满突然变了调,男孩奇怪地看向他。姜项北摸摸男孩的头,温柔地把头扭转回去。
“我知道你不缺。”姜项北说,“这是他给你的补偿,给你了,你就拿着。”
姜项北的声调依旧没有起伏,从语气中听不出本人的立场。
“多少钱也救不回我爸妈的命。”姜满瓮声瓮气说,“他想砸钱息事宁人?比他有钱的人多的是。”
姜项北默了默,开口道:“小义叔叔的事我也有责任。”
姜满“唰”地扭过头。姜项北离得近,身影又宽又实,填满了他的视野:“哥,你说什么?”
“那场火是袁胜放的——就是袁亭书的父亲。”姜项北心不在焉按动一台密码机,“袁胜和你父亲在考古现场相识,当时出土了一件商周文物,袁胜和考古队心照不宣,这批文物会经袁家等几个家族的手流入黑市。你父亲正义,给相关部门递交了举报信。”
姜满胸口憋闷:“所以……袁胜就放火烧了我家?”
“不,举报信被及时拦截了。在我看来,事情尚能转圜,只是你父亲咽不下这口气,又难以重创袁胜,就把手伸向袁亭书。袁亭书在医大读书,对此不知情,差点被黑市佣兵刺杀身亡。”
姜项北的话音像报纸一样牵展开,没有停顿和重音,也没有起伏的尾调,只在关键处稍微放慢语速。
每个字都落得很实,像从记忆中原封不动抠出来,不沾半分个人情绪。
姜项北是最令人信服的大哥。
脑袋里涌进一团扯不开的线,姜满茫然道:“可他亲口承认杀了我父母。”
“袁胜干过许多踩线的勾当,在那件事上,他和袁亭书达成了某些协议,对外称是袁亭书主导。那次之后,袁亭书当上了新一任家主。”密码机通关了,姜项北将其复原,放回桌上,“这件事的真相只有我和父亲知晓,怕你对复仇有执念,我们一致决定隐瞒真凶。没想到你还是知道了。”
忘记早上吃过什么,胃袋抽痛,姜满弓起腰,抿紧嘴不说话。姜项北熟悉他忍痛的姿势,和老师告辞。
“哥哥,你下次还来吗?”男孩揪住姜满裤腿,仰着脸依依不舍,“什么时候再来陪我?”
姜满心底柔软,却面露难色。他不确定下次来不来,更不确定哪天来。但他说话直,怕伤了孩子心。
“等你把魔方拼好,说不定他就来了。”姜项北温声说,“别送了,回去吧。”
说罢,两人离开了福利院。
上车,姜项北递去一个保温杯:“需要去医院吗?”
姜满摇头,拧开盖子小口地抿:“为什么不说实话?”
“因为我不确定你愿不愿意再来,也怕你直言快语伤孩子心。”
原来早就洞悉他的想法。姜满恍然:“所以你才说不要给他们承诺任何事?”
“嗯。”姜项北发动车子,打转向灯离开车场。
姜项北把他送回家就离开了。
耿耿于心的真相突然暴露在眼前,姜满无所适从,无意识又躲进衣帽间。哭了一会儿,点进姜丛南的对话框,发去五条讲满六十秒的语音消息。
等了快一个小时,收到一条文字回复。
姜满皱眉,若换做以往,姜丛南根本懒得听那么多条语音,肯定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打来电话。
更遑论手打一篇小作文。
AI女声响在耳边,姜满反反复复地听。
姜丛南的意思是,人际和感情方面的事只能自己做决定,让他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
姜满暂无他法,回复表情包表示“知道了”。
第44章 金币落在破碗里
几天后姜满接到福利院的电话,说院里到了一批新玩具,问他有没有时间过去。
他正需要一个转移注意力的由头,一口答应下来。挂断电话没两分钟,姜项北的电话打进来,说当天会派车送他过去。
一旦在未来的某天定下了行程,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姜满便能靠着这份念想冲淡“袁亭书”那三个字。
特意带了零食礼包到福利院,姜满瞬间拉近了和小孩距离。上次揪他衣服的男孩叫齐锐,这回看见他简直抱着大腿不松手。
老师轻声呵他,姜满摆摆手,笑道:“没关系。”
院里的孩子身体有残缺,却鲜少有智力障碍,姜满教两遍,就掌握了基本的玩法。孩子们摆弄玩具时,陈千雪拍拍姜满:“姜老师,借一步说话?”
姜满拎着盲杖,跟陈千雪进到办公室。距离近了,嗅到女孩身上的香味,姜满一下红了脸,说话都有些磕巴:“陈老师,什么、事?”
“孩子的事。”陈千雪给姜满接一杯水,“是这样的,姜总每年给院里捐款,我们很感激他。但院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孩子们越长越大,各处花费水涨船高,每天新入院的孩子数量越来越多……”
陈千雪为难,没有说下去。姜满听得出来,直白说:“那我跟姜总说,看以后是涨预算,还是每年增加一次拨款?”
“不不,其实我们更希望有人来领养。”陈千雪道,“孩子需要正常的家庭,这种氛围是老师们给不了的。所以我们想请你帮忙,让我们院出现在更多人的视野中。”
“这样啊……”姜满犹疑了。要钱好说,要曝光和领养就相对困难了。但既然找他开口了,他怎么也得先试试,“等姜总有空了我找他聊聊。”
“太谢谢你了。”陈千雪握了握姜满的右手,“孩子们一生都会记你们的恩。”
下午从福利院出来,姜满等了半天,没有司机过来找他。
正打算联系姜项北,对方发来一条消息:【司机堵在路上,稍安勿躁。】
姜项北不爱打电话,不爱发语音,似乎钟爱于打字交流。普通人还好,但对姜满这样的小瞎子来说,接收信息就要多一道“读屏”工序。
“哥,我想试着自己回家。”姜满发语音说。
下一秒,姜项北打来电话:“你确定?”
“确定,我不想事事依赖别人了。”
那头沉默片刻,说:“从福利院打车回去六十七块;你附近一公里处有公交站,乘908到小区附近;两公里处有地铁站,三号线换乘八号线。路上如果有事,及时联系我。”
这就是同意了。
现阶段姜满只能看到光和影子,但就像医生说的那样,跟接触不良的灯泡似的,时亮时暗。
左右还得再当一阵“盲人”,与其祈祷和等待,不如尽快以盲人的身份融入社会。
打开导航定位,姜满顺着指示音往公交站走。
他在网上学过单独出行的诀窍,先用盲杖探到盲道,才敢稍稍放心走。几百米走了快半小时,再往前,盲杖打在别人小腿上。
“——没长眼啊你!”
姜满也吓一跳:“对不起对不起,打到你了?”
“打我腿了!你没——”男人话音一顿,凑近了端详姜满,“嗨,原来真是没眼睛的。算了算了你滚吧。”
委屈和愤怒交织而出,姜满差点还一嘴。但对方声音中气十足,他势单力薄,不想惹事,笑着说:“不好意思啊。”
没走几步路,盲杖底端又敲在金属上,相继传来不同的声响。
傍晚光线暗,姜满视野里是一片攒动的黑影,不管向左还是向右平移,都像走迷宫一样踉跄。
他害怕再惹到谁,盲杖每打到一个物体,就提前说一声“对不起”。蓦地,右手被人握住了,他应激地往后躲:“谁!”
“盲道上有两排小推车。”一道温和男声响起,“我带你走出去?”
姜满犹疑着点头,右手再次被男人轻轻握住,轻易把他从密集的小吃摊带了出来。
姜满不大自在,马上抽出手:“谢谢你。”
男人应一声:“你要去哪?我送送你?”
“没事我自己可以走的。”姜满转身就走,边走边在大脑搜索这道声音的主人,可惜这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你是不是要去车站?”男人在身后喊,“车站换地方了!”
“嗯?”姜满停下来,一脸茫然,赶紧打开导航再确认。
男人追上来说:“前天换的,地图上没来得及更新呢。”
姜满点开搜索框准备敲字:“新车站在哪?”
“离这儿不远,我带你过去?”男人拽着他的盲杖缓步往前走,“正好我去坐908。”
姜满也乘这趟车,将信将疑地跟着走。
街道尽头停着一辆黑色面包车,车门早就拉开,门口蹲着两个男人,虎视眈眈盯着姜满。
而在姜满身后,一辆黑轿车缓缓开过来。
早在得知司机堵在快速上时,姜项北就亲自开车来接了,没想到姜满要自己回去。他赞成欣赏姜满的勇气,所以在姜满身后盯着护着。
姜项北也看见面包车了,正要停车下去,视野中闯进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便坐在车上静观其变。
“——放开他。”
姜满身体一僵:“袁亭书……”
男人没听清,做贼心虚问道:“怎么?”即刻间手里一空,盲杖和小瞎子都被抢走了,怒道:“你谁啊!”
“我给你找了个包吃包住的工作,你怎么对我这个态度?”袁亭书把姜满半挡在身后,往面包车左侧一指,笑眯了眼,“你老板从这边来。”
男人瞬间反应过来,忙不迭跑上面包车,打轮右转,没想到警笛从右侧响起——被耍了。
“看不见、不认路,可以慢慢走。”袁亭书把盲杖塞给姜满,“但把选择权交到别人手里,走什么路就由不得你了。”
收回手时不经意在姜满手背蹭了一下。
袁亭书右手食指有一个枪茧,刺拉拉的,感觉像被姜撞奶舔了一口。
“轮不到你教我。”姜满顺手用盲杖敲袁亭书的腿。
袁亭书被噎得难受:“满满你看不到,那人有两个同伙,你面前五百米停着一辆面包车——”
“我走什么路、信什么人,哪怕跌进沟里,也是我自己选的。”想到从前的事,姜满难以自控地发抖,“总好过被人圈在笼子里,连抬脚的资格都没有。”
姜满脸色煞白,姜项北解开安全带,左手放到车门上,随时准备下车接应。
他今天是有意锻炼姜满。
姜满性格柔软,缺乏社会经验,过于依赖别人。如果袁亭书没从天而降,他也会在姜满即将被掳上面包车时出现。
既让姜满记住轻信陌生人的教训,又不叫姜满受到一丝伤害。
“——满满,以前的事是我错了,我不奢求你原谅,只求你别躲着我。”
袁亭书曾偷走姜满一格子的药,回沈北和肖霁川研究半天。从前他们以为姜满只是心理障碍,没想到精神也出了问题。
“滚……”
大抵是厌得紧,姜满五官皱到一起。
“好、好,你别激动。”怕刺激到他,袁亭书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不要害怕。”
姜满咬着牙攥紧盲杖,全部力气都用来控制情绪。他不想再像疯子一样大喊乱叫,更不想做一个控制不了自己的失败者。
“天黑了,你的眼睛是不是完全看不见了?”袁亭书隔着半个人的距离跟在姜满身边,“我送你回家?”
光线越强,姜满看得越清楚。现在天黑了,他一点影子都看不见。再度陷入黑暗中,反而有种熟悉感和安全感。
袁亭书的脚步声一直响在身边,应该离得很近,他却闻不到那股讨厌的香水味了。
“——前方左转。”手机导航适时发声。
“你要去公交站?”袁亭书尝试轻轻拉住盲杖,“我带你过去?”
姜满手一挥,讽道:“要死缠烂打跟我回家?”
袁亭书一哽,没说话。
姜满便以为猜对了:“狗改不了吃屎。”
靠自己摸索到公交站,导航显示公交车一分钟后到。姜满打开二维码上车,本以为袁亭书要跟着一起挤上车,没想到身后空空。
姜满松了口气,对袁亭书的反常感到疑惑。
抛开“前任”这层关系,袁亭书只是他大哥的朋友,对他来说,最多算是“半生不熟”的长辈。
从小长在姜家,规矩礼数早就刻在骨子里。怎么对待陌生人,他就该就怎么对待袁亭书。
车门即将关闭,姜满唇角牵出浅淡的笑,礼貌地说:“谢谢你刚才帮我。”
袁亭书像被施了定身咒,嘴唇翕动半天,挤出一个沙哑的气音:“该……该做的。”
姜满敛起笑,毫无留恋地上车,车门在袁亭书面前合上。
僵在原地,袁亭书指尖抖得厉害,反复在裤缝上摩挲。姜满那声“谢谢”犹如金币落在破碗里,穷酸的乞丐不再一无所有。
第45章 找到合心意的人
下公交车,姜满敲敲手机,这一趟需要一个小时左右。他拄着盲杖往小区门口走,赶在八点前回了家。
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打转向灯调头离去,另有一辆缓慢行驶的出租车停在路边,再次启动后加速驶离。
打开门,姜满在门口蹲下,伸手往前摸,果然摸到姜撞奶翻出来的肚皮。
姜撞奶是近期无师自通的“迎接礼”。猫刚住进来时,姜满和往常一样下楼晨练,回家一脚踩在猫肚子上。
姜撞奶黏他信任他,压根没想过会被攻击,尖叫着骨碌起来,冲他哈气。姜满也吓得愣在门口。
一人一猫各自缓了会儿,姜满摸出冻干喊姜撞奶。
姜撞奶脾气不怎么好,晾他十来分钟,才扭着屁股出来,先拿脑袋撞他的小腿,然后叼走冻干。
猫脾气差,但好哄,五块冻干就继续陪他“父慈子孝”。
晚饭是在福利院吃的配餐,姜满吃不习惯,这会儿有些饿了。正想去厨房找点东西吃,门铃响了。
“——姜先生,有您的快递。”管家搬着一个大箱子,“挺大的,我帮您拆开送进去?”
“哦好。”拆纸箱的声音响在楼道,屋里亮着灯,姜满能大概看清一点轮廓,快递来的东西又大又圆。姜满疑惑道,“我没买大件啊,这是什么?”
“全自动猫砂盆。”管家问,“得插电,给您放哪里?”
姜满思索片刻:“阳台吧。”
管家蹲在地上研究说明书,然后倒进猫砂、套好集便垃圾袋:“姜先生,这个猫砂盆会自动加砂,您只有一只猫,一周左右更换垃圾袋,两周添一袋新的猫砂,应该就可以了。”
“滴”的一声,猫砂盆通上电。
管家抹把汗,找他要手机:“我给您存一个售后的电话,或者您直接找我也行。”
“好,我知道啦。”姜满送管家出门,“谢谢您。”
等管家离开,姜满蹲下来用手丈量猫砂盆。
说是“盆”,实际可以用“球”来形容,几乎和他半条腿一般高,内里空间宽敞得他也能躲进去了。
他当即拨通电话,那头马上接通,姜满兴奋道:“谢谢哥!我很喜欢!”
“谢什么?”姜项北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喜欢什么?”
“你买的猫砂盆到了,管家刚给我插上电。”姜满笑道,“哥你都不知道,我是真不会铲屎,要么铲不到,要么弄一地猫砂——姜撞奶上厕所都刨不出这么多砂。”
姜项北沉默片刻,说:“不是我买的。”
“不是你?”姜满张了张嘴,“那是我小哥买的?”
“不可能。”姜项北斩钉截铁地否认,猜测说,“可能是袁亭书买的。”
姜满犹豫着要退,却听见姜撞奶跳进去,没两秒钟闻见了臭味。
“拉了。”姜满喃喃自语,“退不掉了。”
姜撞奶出来了,猫砂盆响起机械运作声,几秒后归于平静。姜满拿猫砂铲翻找,果真一个团团都没有。
“姜满,这个猫砂盆好用吗?”姜项北突然问。
“好用。但是——”
“无需在意出自谁手,你喜欢,方便到你的生活,就可以了。”姜项北似是笑了,“既然买来了,你就安心用。”
姜项北说的在理,姜满却还是有点别扭。
猫砂盆好用,解放他的双手是事实,没必要为一些说不清的芥蒂,跟自己的日常过不去。
再说了,姜撞奶是袁亭书带回家的,袁亭书有一定的抚养义务,买个猫砂盆怎么了?
劝开自己,姜满很快接受了猫砂盆。
算下来已经去过两次福利院,姜满感觉不错,做的事有意义,他也开心。于是跟院长敲定时间,每周去一次。
周末一早,姜满还是乘公交车到福利院门口。今天是个大晴天,他隐约看见树后的人影,晃来晃去,像躲人又像等人。
其实他瞧得不真切,但那影子的轮廓太过熟悉,化成灰他也认得。他拉长脸,从大树旁边路过。
“——满满?”袁亭书果然追上去,“这么巧,你也来了?”
姜满眉头一皱:“你跟踪我?”
“没有没有,我刚到——来这里做义工。”
“谎话说的没边儿。”姜满翻了个白眼,借着用盲杖探路的动作,狠狠敲在袁亭书小腿上,“抱歉,我看不见。”
“没关系,我不疼。”袁亭书笑呵呵跟在姜满身旁,两人一起进了福利院。
“姜老师和袁先生来啦,快请进。”
听出来是陈千雪的声音,姜满凑近了轻声问:“你认识他?”
“对呀。”陈千雪不明状况,也跟着压低声音,“也就前两天吧,他找到院里,说要做义工。我看他气质和姜总相似,没想到他们居然是朋友。”陈千雪感慨说,“如果这世上心善的有钱人再多点就好了,这样每个孩子都能有家。”
姜满一头雾水,“袁亭书”和“义工”这两个词简直天南海北,没想到竟能凑到一起。
“哥哥,你带新玩具来了吗?”齐锐冲出来抱住姜满大腿,熟稔地掏姜满背包,急不可耐了,“哥哥,快拿出来呀!”
“带了带了。”
姜满被齐锐拽进教室,刚好听到另一位老师接待袁亭书,客气道:“袁先生,您今天第一天来,我带您熟悉一下环境……”
他不再理会,从包里取出拼图,教盲人小孩如何靠触感分辨形状。
十几分钟后,教室门开了,脚步声渐进,小孩们雅雀无声——袁亭书进来了。
“我给你们带了见面礼,你们排好队。”袁亭书声调放得很柔,孩子们也听话,排队过去领东西,“来,一人一个。”
孩子们怯生生接了,却齐刷刷地退后,没有一个肯接近袁亭书。袁亭书一个庞然大物站在教室中央,尴尬得笑意僵在脸上。
场面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姜满不明状况,问:“怎么了?”
“叔叔给了这个……”齐锐把领到的东西塞给姜满,“我不敢要。”
一个长方形的纸袋,姜满摸到封口处,撑开捻了捻,里面装着十张纸币。
姜满有点无语了,对袁亭书说:“钱只是一种货币,孩子对这些没概念。”
果然,这句话一出,就有小孩把红包还给袁亭书:“叔叔我不要钱,你能陪我搭积木吗?”
小孩给递了台阶。
袁亭书跟着小孩过去了,桌椅迷你,他腿长得没地方放,委屈地曲着。
他没玩过积木,没几分钟就露了馅,孩子们也不怕他了,不时笑话他“笨”,袁亭书笑呵呵开着玩笑,一点脾气也没有。
姜满蓦地感到割裂,这还是他认识的袁亭书吗?
姜满这一整天都跟孩子们同吃同睡,午饭后哄睡两个小姑娘,他打着哈欠爬上床,准备睡了。
“——咳咳!”
即将入睡时姜满被咳醒,下意识往床头柜摸去。手伸到一半,想起他在福利院里,哪来的床头柜,却碰到一个金属质感的物件。
“温水。”
是袁亭书的声音。
姜满没拒绝,却也没接。
“刚从教室打的,没毒。”袁亭书解释着,又把水杯往姜满手里递了递,“你中午贪吃辣酱,嗓子疼吧?”
下一波咳嗽要来了,姜满推开袁亭书,拎起盲杖跑出去。到了后院,使劲咳个爽。
“你每次咳都很用力,容易导致出血。”袁亭书鬼魅一般无处不在,“喝点水?”
姜满难受得紧,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抿。
十月底,风里带着寒意,吹在身上瞬间没了困意。凭感觉找到院子里的秋千坐下,姜满慢悠悠地晃荡。
午后阳光正盛,晒在身上闲适舒服,一头卷毛金灿灿,像极了打盹的猫咪。
袁亭书有些恍惚,踏着草地走过去,站在姜满身后轻轻地推:“我差点以为,咱们是在你家小院里荡秋千晒太阳……”
姜满把脚戳在草地上,不荡了:“你想说什么?”
袁亭书也不再推,绕到他面前蹲下:“以前总想把你留在身边,用了很多笨办法,伤害了你,对不起。我知道给你带来了莫大的心理创伤,我不奢求你原谅,只求你快点好起来。你好了,想把我千刀万剐都行。”
姜满的指尖颤了颤。
“我应该没有告诉过你,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袁亭书揪几根草把玩,“你漂亮,单纯,像一块没染色的布料。后来住进你家,我最喜欢看你玩乐高,安静美好,给我一种家的感觉。”袁亭书仰脸看姜满,“满满,我想要的家,好像就该是那样的。”
“那祝你以后能找到合心意的人。”喝空了水,姜满起身进了屋。
袁亭书听得出姜满话里的敷衍,但这微薄的回应,已足够让他松快万分。姜满愿意理他,就证明揭过了这一页。
过往的创伤永远横亘在那里,他想见姜满,想当面弥补赎罪,所以借“姜项北的朋友”的身份靠近。
而姜满不躲他,心平气和地与他共处一室,他已经望尘莫及了,还妄求什么呢。
第46章 你不想,就说“滚”
晚上从福利院出来,忽然响起一声惊雷,暴雨倾盆而至。
早上听天气预报说今日不下雨,姜满就没带伞。身上瞬间被淋透了,小瞎子冻得直哆嗦,慌不择路地往车站跑,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结实得像墙,姜满先是被弹出去,而后被对方稳稳搂在怀里。雨滴打在雨伞布的“噼啪”声传来,暴雨暂时停了。
“对不起,我看不见——”
“没关系。”终于抱到日思夜想的人,袁亭书美不自胜,不自觉收紧了手臂,“满满……”
一听这声音,姜满挣扎着逃开:“放开我!”
袁亭书立马放手,姜满果然转身就走。袁亭书追着给他打伞:“满满,雨天不好等车,先坐我的车回家?”
“坐你的车?”姜满头也不回地冷笑,“那我就回不了家了。”
袁亭书一哽:“我没有别的意思。天黑还下着雨,你没有伞也看不见路,不安全,而且淋雨要生病的。”
“我等我哥来接我。”摸到公交站牌,姜满躲在下面避雨。
雨大,暴露在外面几秒钟就被淋个透心凉。他穿着一件薄棉服,里面套一件内搭,吸饱了水紧紧贴在身上。
他身形单薄,即便是两件略带厚度的衣服,也轻易勾勒出肩胛的形状。他举着手机打电话,露出的手腕纤细苍白,若是风雨再大些,就能将其凭空折断。
电话那头忙音不断,姜满眨眨眼,抖下一滴水珠。
“没人接?”袁亭书走到站牌下收起雨伞,挨着姜满坐在长椅上,“满满,降温了。”
姜满把袁亭书当空气。
“能不能再信我一次?我保证送你回家。”
姜满下载打车软件,定位好起点叫车:“就算全世界只剩你一辆车,我也不会坐的。”
姜满在手机上的操作,袁亭书瞧得一清二楚。小瞎子打字容易出错,目的地根本不是姜项北的小区。
袁亭书无声地笑了:“那好吧。”
姜满拧起眉,满脸的疑惑。
几分钟后网约车到了,姜满拎着盲杖坐进车里,一句话也没跟袁亭书说。下雨天堵车,开到家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
盲杖在地面上敲敲点点,怎么也找不到小区门口的闸机。
“嗯?”
姜满站在暴雨里,一时没了主意。这里似乎十分僻静,没有路过的车,没有行人,除了雨声他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天完全黑了,雨没有变小的趋势,他冻得浑身发抖。蓦地腰上一痛,被掳进了车里。没等他反应,便听车门落锁,车子即刻起步。
姜满魂儿都吓飞了,想起上次带他找车站的好心人和面包车,小心脏“砰砰”直跳。
“谁、谁!”
“是我。”袁亭书搂他一会儿,衣服也被浸湿,“满满,把湿衣服换下来。”
“混蛋!”姜满挣不脱,反手扇去一巴掌,“小区门口有监控有保安,你根本出不了风禾市!”
姜满累了一天,这巴掌对袁亭书来说,威力不及姜撞奶挠一爪子。但车厢隔音良好,那声脆响十分唬人。
“——满少爷。”刘远山从副驾扭过身,“您填错目的地了,袁总特意过来接您。”
姜满语塞,脸上火辣辣的。
“袁总给您买了身干净衣服,您先换上,别感冒了,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说罢,刘远山降下车厢中间的隔断帘。
洗清了冤屈,袁亭书没卖乖,把新衣服铺展开:“满满,我不看你。”皮鞋跟与脚垫摩擦出轻响,他提醒说,“我背对你了,车窗是单向的,你大可放心。”
听话音确实离得远了。
姜满摸摸座椅上的衣服,裹着湿衣服肯定要生病,他没必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脱掉外套,两手交叉抓在卫衣下摆,胳膊一扬脱掉卫衣,顺手扔到脚底下。
他垂头摸索新衣服的样式,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淌,肩胛随动作开合,像振翅的蝴蝶。
袁亭书喉结猛地滚动。
雨丝斜斜划过,车窗有种毛玻璃的质感,清晰度降低了,若隐若现的轮廓更叫人欲罢不能。
姜满眼睛不好,他可不瞎。
司机开车稳,车厢后排空间充裕,姜满甚至可以半站起来换裤子。
裤子是姜项北新给买的,款式偏正式,腰扣比他常穿的休闲款复杂许多。他冻得几乎没知觉了,几根手指丝毫不配合,好半天也没解开。
他一着急,呼吸变得粗重。袁亭书对着玻璃窗,问:“需要帮忙吗?”
姜满怔愣片刻,袁亭书的爪子便伸过来了。
脐周被碰了一下,他立马吸起肚皮,肋骨下方凹进去一大截儿。袁亭书压着唇角,不敢笑出声。
肚子瘦得就一层皮,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瓷白。袁亭书离得近,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分明。
袁亭书十指灵巧,纽扣一解开,裤子丝滑而落,堆叠在脚踝。他帮人帮到底,把手伸向湿透的内裤。
“我自己来!”姜满后退半步,“你转过去。”
“好,你自己来吧。”袁亭书一副君子做派,转身欣赏着车窗倒影。
姜满用最快速度穿好衣服,袁亭书拿纸巾擦干座椅上的水,打开了隔断帘。
刘远山扭过来瞧姜满:“袁总眼光真是好,满少爷穿上比模特好看。”
姜满被夸得脸热,心道,这木头疙瘩怎么突然开窍会夸人了?
折腾一天,姜满累得坐不住了,侧身蜷腿缩在座椅上,往座椅靠背和车窗构成的三角区里扎。
“累了吧。”袁亭书拍拍自己大腿,“来躺会儿?”
姜满不理人。
袁亭书碰碰人的头发,姜满没反应。他轻声提醒:“我要搂你躺一会儿。你不想,就说‘滚’,你想,就不用说话。”
姜满睫毛在动,证明没睡着,也没有说话。袁亭书一喜,刚弯起唇角,见姜满上下唇开合。
“滚。”
司机和刘远山不约而同从后视镜里看热闹,袁亭书敏感察觉到,面儿上挂不住,又把隔断帘降下来了。
姜满一张小脸儿匿在全是水痕的玻璃窗下面,有种MV画面般破碎的美——肚子里却发出很大的“咕噜”声。
袁亭书抬腕看表,距离姜满上次进食过去四个小时了。晚饭时看姜满对院里的饭兴致缺缺,想来是不爱吃。
不爱吃的东西,姜满几乎一口都不碰。
“去九市街。”袁亭书对司机道。
司机找地方停好车,袁亭书拿一件备用外套披在姜满身上:“满满,下车找点吃的垫垫?”
“不吃。”姜满往里缩了缩,“你送我回家。”
“空着胃容易闹出病的。”
袁亭书拉起他,抬着他的胳膊穿外套,姜满一开始不配合,但他实在是累,最后眼睛一闭,爱干嘛干嘛了。
“真乖。”袁亭书笑着夸他,撑一把长柄伞,扶他下车。
九市街是市里一条美食街,这个时间正热闹,地上的小水洼反射出各色霓虹灯牌的旖旎。
袁亭书不敢贸然牵姜满的手,就保持着半人宽的间距并排走,走着走着,竟发展到一人宽。
双人伞伞面宽阔,容纳两个成年人绰绰有余,袁亭书却把姜满往自己身边揽:“挨近一点,淋雨感冒了还得住院。”
一听要住院,姜满乖乖靠过来。独属于姜满的甜香飘进鼻腔,袁亭书美得嘴角咧到太阳穴了。
上次这么撑伞并排走还是去年秋天,他从高铁站把姜满接回家。袁亭书真想回到那个时间节点,把这一年重新覆盖一遍。
“我给你念念这儿有什么,想吃哪个跟我说?”
姜满跟聋了似的,袁亭书便顺着门头依次念过去。语速比以往慢,念完一家店停顿几秒。
美食街走过一半,姜满没给任何反应。
袁亭书耐心足,继续念道:“檐下糖。”
姜满稍顿。
袁亭书捕捉到了:“这家甜品应该不错,陪我尝尝?”他尝试把姜满往店里领,姜满没挣扎,他心脏落地了。
店员给他们递菜单,袁亭书没给姜满念,直接说:“一份盐渍芝士挞、青提芝酪杯,两杯热的茉莉芝雪。先点这些。”
一起生活这么久,袁亭书十分了解姜满的口味。
甜品很快端上来,袁亭书把托盘往姜满手边推:“尝尝?”
花纹玻璃杯装着满满的芝士和奶酪,碎果肉在中间浮沉,最上面点缀几颗翠绿的整颗青提。
姜满看不见,闻着味儿偷摸咽口水,状似不经意地往桌面上摸。袁亭书狗改不了吃屎,提前收走了甜品勺。
姜满不知道这事,摸了半天没摸到,嘴巴一抿,两手交握搭在胸前的桌沿。他的头发早就干了,未经任何打理的小卷毛炸炸呼呼,瞧着特别乖。
叫人想好好疼爱,又想狠狠欺负。
袁亭书从狗变成人,交出甜品勺塞给姜满:“在这儿呢。”
手机响了,袁亭书推门出去,站在店门口接电话。
姜满没吃两口,也收到一条信息:【袁亭书还活着,就在风禾。想报仇,就让他尽快回沈北,我助你一臂之力。】
关上手机,姜满把芝酪杯搅成了恶心的糊糊。
第47章 我可真难杀啊
挂断电话回店里,袁亭书被食物的甜香包围。
芝酪杯就剩下一个底,姜满应该是不想吃了,捧着茉莉茶小口地抿。袁亭书的目光落在唇角零星的奶油上,指尖差点要抬起来。
想替姜满擦掉,又怕唐突了人。
小瞎子全然不知他进来了,摸到芝士挞,毫无防备地吃净了。袁亭书就这么望着,全身都染上了甜丝丝的暖意。
袁亭书特意弄出点动静,坐回桌上:“还想吃点什么?”
姜满摇头,握着热茶暖手:“你什么时候回沈北?”
袁亭书以为自己听错了,指尖在桌面蜷了蜷:“满满是在关心我?”
姜满没接话,只是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甜品店灯光暧昧,茶雾模糊了他的轮廓,瞧着没有之前那样“冷峻”。
“我今晚就走。”袁亭书不逗他了,“有几个老股东受人挑唆,我得回去看看。”
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回去沈北,无异于羊入虎口。
姜满握紧茶杯,欲言又止。
“满满想说什么?”
“外面在下雨。”姜满纠结得头发丝都在用力,“高速不好走,要不你……”
袁亭书呼吸微顿。
前一阵他出院回家,姜撞奶仿佛将他视作敌人。白天尿他枕头,夜里挠他卧室门。为了缓解人猫关系,他亲自喂食铲屎,抽时间陪猫玩玩具。
姜撞奶终于给他抱了。
如今姜满一句挽留,更让他高兴得找不着北。
“行,听满满的。”袁亭书替他擦净唇角的奶油,“我等明天雨停再走。”
小瞎子被突如其来的触碰吓一跳,脑袋后仰,上半身贴紧了椅背。
袁亭书稳稳当当把姜满送回家,回到车上,刘远山问:“袁总,现在去酒店?”
“谁说我要留宿?”
“您不是跟满少爷说——”
“骗他的。”袁亭书笑了,转着他的玉扳指说,“明早我要会会那群老古董。”
“是。”刘远山打电话退掉了酒店。
后面几天果然没再见到袁亭书。本该快活,姜满却惴惴难安。
浑浑噩噩过了几天,姜满又该去福利院了。他早到十来分钟,特意路过树下,那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把玩具分发下去,姜满问齐锐:“给你发红包的叔叔来过吗?”
齐锐玩得正欢,摇摇头。姜满看不见,侧着脑袋等他回应。
“他们那种富贵人啊,估计是来做戏的。”老师正给小孩剪指甲,嗤笑说,“他们哪怕就来一天,也能跟媒体说‘长期投身慈善’,来咱们这儿给自己贴金呢。”
姜满听着不舒服,随口应两句,心不在焉地摆弄玩具。
算下来有半个月没见到袁亭书了,姜满心里的不安越积越重。这天下午他准备午睡,客厅突然传出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随后是姜撞奶的叫声。
“姜撞奶?”
姜满循声出去,拉开窗帘,瞪着眼睛找猫。猫是白的,地砖也是白的,姜满眼睛里白花花一片,连个移动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蓦地手机响起。
读屏功能报出电号码,像是点燃一枚火药,“砰”地就炸了。
姜满冲回卧室接起:“你把他怎么样了?”
“不是你让他回沈北的吗?”对方使用了变声器,笑得阴恻恻的,“他怎么样,你最清楚。”
“我没有……我没想害死他!”姜满声音发颤,握着手机的指节泛白,“你到底是谁?”
“——姜满?”姜项北不知何时进到卧室里,一眼看见姜满发白的脸,“谁的电话?”
姜满抖得厉害,姜项北从他手里抽走电话。
那头还在笑,姜项北冷冷开口:“袁亭舟,别玩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把戏。”
笑声戛然而止,袁亭舟挂断了。
姜满抢过电话回拨过去,就这么几秒钟,那头已经成了空号。姜满“看”向姜项北,彻底慌了。
姜项北沉吟片刻,问道:“你怎么跟袁亭舟有联系?”
“我……”
“姜满,把你在沈北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一样不落。”姜项北领他到沙发上坐下,“你说谎,我也能查出来。”
姜项北语气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姜满最怕姜项北这样,喘匀了气,一五一十地把近一年发生的事告诉姜项北。
“当初我和父亲隐瞒火灾实情,就是怕你对复仇有执念。”姜项北把抽纸盒拿给姜满,让他自己擦眼泪,“你父母的死和袁亭书没有关系,姜满,为报仇而活的人没有未来,你不能‘死’在这个地方。”
“我已经报过仇了,他运气好,捡回一条命。”姜满的眼泪挂在睫毛上,“我早就不想杀他了……”
“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姜满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姜项北问,“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不知道。”姜满老老实实回答,“我不想见他,不想听见他的声音,不想记起和他有关的事……也不想让他死。”
姜项北默默叹口气,扳过他弟弟的肩膀:“你可以和袁亭书形同陌路,可以和他处成朋友,恢复恋人关系也无妨。你是自由的。”
姜满裹着纸巾擤鼻涕:“哥,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给你充足的支撑。”姜项北拍拍他脑袋,“明天我去沈北看看情况,你等我消息。”
“好……”
“还有一件事。”姜项北拿给他新一周的分装药盒,“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了,部分营养素补到了正常区间,给你的药剂有所减量。注意别熬夜,多晒太阳。”
“我快好了?”姜满晃晃小药盒,轻了,声音更脆了。
“医生说了才算。”姜项北看看时间,起身告辞,“你一会儿最好把晚饭吃完,我不想再收到厨师的告状消息。”
姜满笑着道歉,说今晚肯定吃完。
转天姜满睡醒,就收到了姜项北的消息。两小时前发来的,说是已经到沈北了,还没见到袁亭书。
他发语音问:“现在什么情况呢?”
姜项北没回复。他坐立难安,不下楼晨练了,也不吃饭了,就缩被窝里等他哥的消息。
中午厨师做好饭,叫姜满出去吃。
姜满猛然发觉饿得胃疼,才出去吃了几口饭,饭后躺回床上,根本回忆不起摄入了哪些食材。
一直到晚上六点多,姜项北打来电话。
姜满即刻接起:“哥哥!”
“——还好吗?”
是姜项北的声音,姜满又喊一声,听见了袁亭书的笑声。再听几句,他明白过来,姜项北故意打电话当传声筒,为了让他放心。
姜项北大概离袁亭书有一段距离,听筒中,两人的分贝差了几倍。姜满一骨碌坐起来,打开免提屏息凝神地听。
“来就来了,带这么多水果干什么,我又不爱吃。”话音刚落,袁亭书支使刘远山,“给我切一个芒果吧。”
那头沉默一阵,姜项北问:“你怎么样?”
“你自己看咯。”遇见熟人,袁亭书讲话油腔滑调的。
姜项北应该在看。
姜满看不见,急得抓耳挠腮,从前面的对话中确认他们是在医院,袁亭书果然遇害了。
“是袁亭舟做的?”
“是啊。几个月前我重伤住院,他买通护士在我输液袋里注射大量氯化钾,幸好刘远山发现得早。”袁亭书叉起一块芒果咀嚼,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将计就计,放出我死了的消息。阿舟还是年轻,一看都办葬礼了,就相信我真死了。”
“所以他这次在你车上动手脚?”
“嗯。”吃净芒果,袁亭书把水果叉一扔,长舒一口气,“我可真难杀啊。”
姜满听得心头一颤。
“姜满很担心你。”姜项北隐瞒了姜满和袁亭舟联系的事,“你还回风禾吗?”
“我都这样了,哪也去不成。”袁亭书笑道,“家事没处理好,我不能把他卷进来。”
“好。”姜项北应道,“我会把情况如实告诉他——有需要我转达的话吗。”
姜满的心提到嗓子眼了。
“嗤。”袁亭书笑得开怀,“得了吧,什么话经你转达都得变味儿。还不如告诉我满满的联系方式,我自己跟他说。”
“这要看姜满的意思。”
后面便是袁亭书不正经的插科打诨,姜项北很少说话了。
姜满没舍得挂电话,听了一个多小时,手机传出低电量警告。他慌乱插上电源,却不小心碰到“挂断”,手机彻底沉寂了。
姜满:“……”
确认袁亭书还活着,姜满暂且松一口气。但袁亭书那么强健的体格,居然住院半个多月,应该是伤得很重。
一年前袁亭书一语成谶,袁亭舟竟真同室操戈。
睡到半夜,姜满梦到袁亭书撬锁进屋来,紧接着就被客厅的脚步声惊醒了。
他坐起来执拗“盯着”卧室门,不断吞咽口水,分不清是对再度出现幻觉的惊恐,还是对即将到来的某人的期待。
“是你吗?”
“喵~”
肩膀垂落下来。姜满鼻子有些酸,掀开被子对猫说:“进来吧。”
第48章 你留下来陪我
前一阵姜满嫌吵嫌烦,不想出门不想见人,就想自己待着躲清净。现在想想,兴许是因为他生了病。
如今病情有所好转,他又觉得独居寂寞难耐。
等到了白天,他给姜项北发语音说:“哥哥,我想搬回家住。”
几分钟后,姜项北回复一条文字消息:【我父亲的房间已经空了,你回去也没有人。】
姜满说:“我跟小哥一起住。”
【他搬回自己家了。】
眼圈酸起来,姜满捞起猫抱在怀里。
姜玄烨离世,姜项北和姜丛南都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公司。唯独他无家可回,除了一只猫,他一无所有。
思来想去,姜满去了福利院做兼职。他眼睛不方便,能做的事情有限,所以没要工资,换来一间位于一楼的宿舍。
晚饭时陈千雪来宿舍找他吃晚饭,食堂做的跟孩子们的营养配餐大差不差,但多了些重口味的、不那么健康的菜式。
姜满每样尝了些,味道跟家里做的没法比。
“你饭量这么小啊。”陈千雪打的饭菜比姜满快多一倍了,“你在这儿连着上一个礼拜的班,保证饭量见长。”
“这里工作很累?”姜满吃得差不多了,喝几口汤顺顺。
“身体类,心也累,工资低。”陈千雪笑道,“要不是为了孩子们,我可能早离职了,我爸催我回去看公司呢。”
姜满吃饱了,静静等陈千雪吃完。
“诶姜老师,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姜满怔住了,捋着筷子若有所思,最后难为情地笑了:“抱歉,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道什么歉啊?”陈千雪快速扒完饭,“是我不该问你隐私!”
宿舍窗外是草坪,晚上关着窗能听见虫鸣。
突然换了新环境,一人一猫都有点难眠,姜满带猫去草坪吹夜风。姜撞奶撒起欢,爪垫和草丛的摩擦声扰人,听久了却生出点睡意。
“姜撞奶,回去了。”
姜满拍拍屁股上的碎草,抱姜撞奶回了宿舍。人和猫都累了,两颗小脑袋挨在一起睡着了。
如陈千雪所言,福利院的工作累人。以前姜满只负责带孩子们玩,以职工身份进入教室后,还需要负责种种琐事。
工作一天下来,他不挑食,不失眠,晚上洗完澡倒头就睡。
久而久之他睡眠质量提高了,饭量加大了。陈千雪说他的脸稍微圆润些,比以前“棱角分明”的模样好看多了。
新生活充实快乐,姜满却总觉得少点什么。
某天院里开会,院长说有位古董收藏家包下了福利院,当做藏品展览的主场地。
老师们不解,院长说:“这是好事。一方面,能大幅提升福利院的社会关注度;另一方面,前来观展的不乏有领养意愿的人,这么一来拓宽了领养的渠道,孩子们能更快找到家。”
等散了会,姜满问院长:“您说的是那位袁先生吗?”
“不是。”院长说,“跟我对接的人姓马。”姜满唇角垂下一个弧度,院长问他,“怎么了?”
姜满摇摇头,告别院长,出去干活了。
院里领到任务,教职工马上忙起来。姜满眼睛不方便,做不了精细的活,院里老师多为女性,搬来搬去的重任就落在他身上。
第一天布置完,他连澡都没力气洗,进宿舍就昏在床上了。
全院职工忙活三天,终于在大厅、走廊、教室门口等公共区域布好展台和灯光。
当天下午物流车到了,货运司机帮他们卸完车,把展品堆放在大厅静置。待古董适应环境后,他们戴上戴无绒手套布展,一直忙到深夜。
开展当天,姜满领到一个当吉祥物的活儿,他站在一楼大厅门口,端着笑脸对每个进来的人说“欢迎”。
前来参展的一部分为了古董,一部分为了领养儿童,还有一部分纯凑热闹。
暂且听不见脚步声了,姜满沉下嘴角揉脸,笑了快一个小时,肌肉都僵了。结果刚放松没一分钟,被人攥住了手腕。
“难怪叫你出来迎宾,你是不是院里最漂亮的小孩?”
大厅光线不足,他只能瞧出一个黑压压的影子。一股刺鼻的男士香水味扑面,姜满直觉不妙。
他后退一步,不料那人紧抓他不放,他急道:“我是教职工!”
“教职工更好。”男人凸出来的肚子顶到姜满,笑得油腻,“跟我回去吃香喝辣,可不用在这儿受罪了。”
男人手心出汗湿滑难忍,姜满费劲拔出手,盲杖敲在地上发出警告的笃声:“您请自重。”
男人伸手要摸他的脸:“你装什么清高——啊啊啊我的手!”
“王总,”一道阴冷的声音响起,“今儿是正经场合,别失了体面。”
看清来人,王英杰脸色一白,抽回手交握在身前:“袁总误会了,我跟这位小兄弟开玩笑呢。”
“有些玩笑可开不得。”袁亭书又端出笑脸,做了个手势,“您请吧。”
男人讪笑着离开,不甘心地一步三回头。
姜满讷然,看向一个虚影:“袁亭书?”
“是我。”袁亭书仔细打量小瞎子的脸,没有伤,没有脏,就是红扑扑的。他调侃姜满,“还给你打腮红了?”
姜满脸红更甚:“你怎么在这?”
“我花钱包的场子,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袁亭书好笑道,“倒是你,穿院里的工作服比穿保洁服好看多了。”
“瞎说什么。”姜满站远些,“你……你好了吗?”
“满满这么关心我,我当然不能辜负你的一片好心。”袁亭书凑近他耳语,“我好得很,和以前一样强壮。”
袁亭书这个人,给点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
“谢谢你帮我。”姜满语调硬邦邦,拄着盲杖仓皇逃开,“我去帮陈老师照看展区。”
袁亭书视线追着小瞎子走向一位女老师,两人低声说着什么,脸上都泛起一层粉红。他刚为小瞎子交到朋友而欣慰,转瞬又觉得不对劲。
姜满和女老师年纪相仿,在这么充满爱的地方朝夕相处,难保暗生情愫。他猛地想起以前在家,姜满跟谭白凤讲话时也经常脸红。
袁亭书莫名有种负罪感,难道他掰弯了一个直男?
这次展会形式自由,观众们按照自己的节奏随意闲逛,每个区域配有一位讲解员。
有意领养的观众可向院方登记,通过考核后,可以通过逛展的方式与孩子接触,之后进行双向选择。
姜满负责二楼走廊的区域,人多,影子在他眼睛里连成了面。大人孩子的谈笑声断续传来,他发自内心地希望孩子们能找到各自的归宿,不再漂泊。
晚上闭馆后,一部分老师带孩子回宿舍,另一部分带领观众进了礼堂。展会只是其中一面,礼堂内的拍卖会才是为福利院创收的重头戏。
姜满没有单独带孩子的经验,所以被安排给观众解答常规问题,顺便引路到礼堂,而后他便站在舞台下方,等拍卖会正式开始后撤离。
场内来的基本是本市和邻省的权贵,姜满看不见,但能嗅到周遭若有似无的香水味,和各种衣料的摩擦声,还有一股古董特有的气味。
场内地毯铺得厚,几乎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人声嘈杂,一道声音猝然“闪现”到姜满跟前。
“多大了?”尾音刻意下压,是一种刻意憋出来的自以为“性感”的粗粝。
姜满本不想理,但碍于职工身份,他不能抹黑了福利院,回答说:“二十一。”
“长得真不错,小时候怎么没被领养走?”
男人凑近了审量他。姜满不是天生盲人,养得也出众,他站的地方光线不济,便掩盖了眼神不聚焦这么唯一的缺陷。
“我是教职工。”姜满耐着性子重复。
“——不好意思。”袁亭书不知从哪冒出来,大手撑在姜满腰际,“这是我带出来见世面的小家伙儿。”
姜满扭着身体要躲。袁亭书凑到他脸侧,故作暧昧说:“这是个麻烦的主儿,不想以后被骚扰,就顺着我。”
想起门口那位王总,姜满不敢动了。
“原来是书爷的人。”男人热络打招呼,视线却还在姜满身上打转,“这孩子真俊,跟玉琢的似的。”
一番话落,引来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细针一样,扎得皮肤又热又痛。
袁亭书把人挡在内侧,皮笑肉不笑:“小家伙累了,我先带他过去坐。”
作为拍卖会和展会的主办方,袁亭书的座位被安排在第一排正中间。他是坐下了,手还揽在姜满腰上,小瞎子站在他面前无所适从。
袁亭书不说话也不撒手,掌心下,姜满身体温度越来越高。
“谢谢,我先走了。”姜满干巴巴地说。
“怎么谢?”
“食堂今晚做了鸡腿。”姜满有种强烈的被凝视感,别过脑袋,“……你要吃吗?”
“只是鸡腿吗。”
姜满不吭声了。
袁亭书逗猫有度,正色道:“礼堂这边我不熟,你留下来陪我。”
第49章 不会真爱上了吧
差五分钟整点,拍客们基本落座。陈千雪进来后一眼看见姜满,姜满不知在跟谁说话,脸色不大好看。
“——姜老师,可以下班了。”陈千雪走近,才看清前排男人的脸,“袁先生?您也来了?”
“嗯。我是主办方。”
陈千雪惊得说不出话,但没忘来的目的,拉起姜满的胳膊要走:“我们到点下班了,我跟姜老师还有其他事要忙,就不打扰您了。”
“陈老师——”
“我需要一个熟悉环境的老师。”袁亭书笑得温和,话音却不容拒绝,“借姜老师用一会儿,我按三倍时薪付给他。”
“可……”陈千雪看一眼姜满,“姜老师眼睛不方便,要不我给您找一位健谈的老师?”
姜满被人捏了下后腰,那人颇有威胁之意。便说:“陈老师,你先回吧。我刚答应袁先生了。”
“是啊。”袁亭书顺着说,“姜老师该以身作则,不能言而无信呢。”
打发走陈千雪,袁亭书打量起姜满,几句话的功夫脸又红了。他心有不平,酸溜溜问:“喜欢人家?”
“谁?”
“还能有谁,你们陈老师呗。”袁亭书招来场务,在他旁边加一把椅子,轻轻把姜满摁进去,“你跟别的同事可不这么说话。”
姜满终于坐下了:“陈老师照顾我很多,我们也聊得来。”
“哦,真不错。”
循着话头,姜满想到从前:“陈老师跟我一个学校的,没准我们俩以前见过呢。”
袁亭书没搭腔。
小瞎子看不见人家的反应,有点尴尬,也不吭声了。
拍卖会即将开场,主持人请袁亭书上台致辞,而后“砰”的落槌,拍卖会正式开始。
场子里灯光暗下,唯留几盏射灯聚在展台,空气里充斥着金钱和欲望的味道。
袁亭书招招手,场务端来两杯饮品。他给姜满介绍说:“你左手边的是芒果汁,右手边是矿泉水。”说罢,手又搂上来。
姜满刚要挣,耳边传来一句:“刚才那人在看我们。”他身体一僵,不得不配合袁亭书把这场戏演完。
中场,一块玉石被推上展台,旁边男人问袁亭书:“书爷,您看怎么样?”
“迎光面有折射角,这是老坑料特有的光学性。”袁亭书端详几眼,“是个好东西。”
“——怎么就好东西了?”
后排传来几声议论:“是啊,分明很普通。”
“书爷莫不是看走了眼?”
姜满瞬间精神起来。
像袁亭书这种做古董生意的多数狡猾。一面诚信经营,一面旁门左道,最擅给老物件编故事哄抬价码,再见人下菜狠敲一笔。
但这种人必须具备毒辣的眼光,和果决的判断。
拍卖会上的物件质量参差,好货手慢无,垃圾货也能卖上高价。姜满看不见展台上的东西,但他好奇这玉石究竟是个宝,还是一棵草。
拍卖师第一次叫价了,姜满敏感捕捉到邻座翻动竞价牌的声响,二次叫价比第一次高出两倍。
“你看,表皮‘苍蝇翅’分布均匀,说明成矿时压力稳定,”袁亭书泰然自若,跟旁边的朋友聊天,“我估计至少能到‘一分水’往上。”
拍卖师又叫几次价,一块玉石从六位数飙到了八位数。
袁亭书唇角微勾:“带原生色根的料子,现在可不多见了。”
声音不大,只够周围人听见。“砰”的一声,拍卖师落槌,隔壁以八位数的价格成交了。
“恭喜。”袁亭书贺道,“王总眼光独到,这玉的实际价格可远高于成拍价,您可捡了个大便宜。”
“混圈混久了,当然有几分眼力。”
男人笑得喜气,姜满辨出这道声音,竟是白天在大厅拽他的那人。
听袁亭书的意思,这块玉果真是罕见的宝贝,那人一身酒色财气,没想到有几分真本事。
“——这不对吧?”后排冒出一声轻微的质疑,“这玉瞧着透亮,实则水头浮得很,内里隐纹都没化开,顶多算个中看的玩意儿,当不得‘宝贝’二字。”
“难不成书爷看走了眼?”
“诶,这话可说不得……”
离得近,姜满听得一清二楚。
袁亭书的拇指在他腰际摩挲,蓦地,他灵光一闪——他早该清楚袁亭书的手段。
这是袁氏集团主办的拍卖会,收入的大头将纳入集团,其余则捐赠给残疾儿童慈善基金会,最后剩下的才作为场地租赁和分红流入福利院账上。
袁亭书在圈里的地位足以点石成金,他判定的“好东西”必然受众人追捧,即便某些人有异议,也不敢公然驳斥,说不定还怀疑自己功夫没练到家。
那个“朋友”八成是托儿,两人一唱一和,看似随口闲聊的几句话,句句往别人心坎上戳。
袁亭书这个人分毫未变。
“你还是这么恶心。”姜满气不过,直言不讳。
朋友惊讶地望过来,袁亭书笑着摆摆手,身体扭向姜满,呈一个半包围的姿势,完全隔绝了对方的探视。
“满满真聪明。”袁亭书把人往怀里一搂,压低声音说,“那个王总黑了我朋友的货,我帮着讨债呢。”
温热的气息拂过姜满耳廓,他偏头躲开:“你哪有这么好心。”
“这种事有什么可骗你的,谁还没个朋友了。”
袁亭书得志一笑。
黑了个看不惯的王英杰,白得朋友一个人情,美人又在怀——这场拍卖会办的值。
心飘了,掌心顺着姜满腰间往下抚,指尖擦过思密处。温度灼人,姜满一僵,抓起水杯泼到袁亭书身上。
浓稠的液体从袁亭书脸上滴落,染黄了白衬衫,打湿了外面的西装。他们这边动静闹大了,灯光和摄像灵敏追过来,袁亭书和姜满出现在屏幕上。
芒果汁浓稠,袁亭书被糊得睁不开眼,但即便是满脸果汁,也不难看出惊诧的神色。
他旁边的年轻男孩,手里抓着一个空杯子,恶狠狠瞪着他,仿佛两人之间存着不共戴天的仇怨。
镜头不要命地推进,袁亭书领带上残留的芒果肉纤维都瞧得一清二楚。
全场静寂一刻,随即爆出压抑的哗然。
袁亭书是谁啊,人送绰号“琉璃佛”,顶着一张完美有神性的脸,干着黑人越货的勾当。
认识袁亭书一个月,这是个好相处的温柔男人。认识袁亭书两个月,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脸恶魔。
袁亭书带进来的男孩是谁?竟敢当众给袁亭书难堪?
袁亭书被场务接走换衣服了,礼堂里纷乱不断,几句尖锐的话闯进姜满耳朵:“这年头儿小情人也敢蹬鼻子上脸了?”
“他衣服上有福利院的logo!”男人的声音怒不可遏,仿佛那杯芒果汁泼在了他身上,“一个小勤杂工都敢攀高枝儿,且等着看吧,书爷回来就得当众处决他。”
姜满肩膀绷得笔直,循声转过头。他分明在怒视什么,眼里却全是重叠的黑影,瞳孔空茫,连焦点都落不到别人身上。
大人将孩童的愤怒视为笑料,身处聚光灯下,兔崽儿的龇牙跺脚同样是徒劳。
“还是个瞎子?!”王英杰大惊,议论声更肆无忌惮,“书爷口味刁钻啊。”
另有人嘲讽:“不会真爱上了吧?”
“——诸位,见笑了。”
分明是一次极尴尬、有损威严的意外,袁亭书却从容依旧,从后门到前排这段路被他走成了“红毯”。
他笑着回应与他打招呼的人,目光越过人群锁定在姜满身上。小瞎子不知跟谁生闷气,凶巴巴盯着某一个点,然而那里并没有人。
“满满,我回来了。”椅子换了一把崭新的,袁亭书坐下把人搂进怀里,“闻闻?我现在是澳芒,满满喜欢吗?”
“人渣味盖不住。”他们两个在第一排,全场人都等着看热闹,姜满如芒在背,“你想怎么处决我。”
“疼还来不及呢。”嫌搂腰的姿势不够亲昵,袁亭书把人抱到大腿上,狎昵笑道,“不过满满要是想玩点花样,我必然奉陪到底。”
袁亭书那位朋友离得近,被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
袁亭书换了一套西装,材质比刚才那套硬挺,硌人。但袁亭书身高体宽,一堵墙似的隔绝了射来的目光,姜满的拳头缓缓松懈下来,没那么难受了。
左手被牵起,温软的嘴唇在手背印下一吻。
“心上人跟古董一样,大大方方亮出来,才显得金贵嘛。”袁亭书嘴角噙着笑意,他淡淡瞥一眼王英杰,“他眼睛是不太方便,心里可亮堂多了。倒是你,眼睛怕是白长了。”
议论声戛然而止。
王英杰把宝贝捧到袁亭书面前:“书爷,这玉、您……”
“这玉,是地摊货。”袁亭书嗤笑,“而你,石头都能瞧出花儿来,是个蠢货。”
礼堂内气氛剑拔弩张,袁亭书却没事人一样捏姜满后颈,是安慰,也是不容置喙的撑腰。
“至于爱不爱他嘛——”扫视全场,袁亭书戏谑地笑了,“你们在座的,谁敢这么对我?”
第50章 得好好教教
“你……你们!”王英杰扬手将玉石抛出去,“大伙儿都看见了吧!这才是书爷的真面目!他就是个骗子!”
礼堂地面铺着厚实的地毯,玉石本该无恙,却弹起来磕在桌子底座的金属棱角上,“啪”地裂成了三瓣。
“荒唐!”人群中有人斥他,“这玉虽不值八位数,六位数还是有的。自己眼光不济,何苦为难一个死物。”
“是啊,转手卖给圈外小白能回大半血——啧啧,王总大气。”
王英杰的脸涨成猪肝色,彻底傻了眼。
他眼见身边倒腾玉石的都发财了,便进圈跟“大师”厮混小一年,攒下点皮毛就自以为出师了。
殊不知玉石本就难辨优劣,他那点三脚猫的能耐,能看出什么门道?
王英杰把这一切赖在袁亭书头上,抡起椅子要砸,被袁亭书带来的保镖一左一右架住胳膊,半拖半架地带离现场。
礼堂内静了两秒。
“这王英杰一无所长,还想走捷径赚快钱,哪有那么容易?”
“可不是么,这行最忌心浮气躁。”
“书爷那眼是真毒,又揪出一个浑水摸鱼的。”
闹了这一遭,舆论霎时一边倒。袁亭书甚至无需亲自开口,便有人将他高高捧起,再把王英杰狠狠踩进泥里。
姜满瞧不见王英杰的模样,但从头到尾听得真真的,对袁亭书和这个圈子蒙上了一层灰色滤镜。
小插曲被主持人幽默带过,下半场拍卖愈加白热化。压轴的玉如意推上展台,石料在聚光灯下如羊脂般温润。
“这柄如意的主体由一块完整的和田白玉雕成,头刻灵芝,柄身刻有缠枝花卉……”拍卖师滔滔不绝介绍这件珍宝,最后激动喊道,“起拍价五千万!”
姜满还被袁亭书搂在腿上,只听竞价牌此起彼伏,拍卖师报出的价格火箭般蹿升。
待价格飙到九位数,袁亭书漫不经心抬起手:“一亿五千万。”
坐席中传出倒吸冷气的声音。这价格远超玉石本身的价值了,明眼人都看得出,袁亭书是砸钱买面子。
无人跟进,拍卖师落槌:“成交!”
袁亭书拍拍姜满屁股,示意他下去。
姜满刚要坐下,又被拉着往左侧走。他看不见路,心底腾起一股不安,挣着胳膊怒道:“你又搞什么花样!”
“跟我走吧,不会害你的。”袁亭书游刃有余压制住他,温声提醒,“抬腿,有五级台阶。”
脚下触感变成硬质,周身温度也高了些。闪光灯和快门声不断传来,数百道目光压在身上,姜满冒了一身汗。
意识到是在台上,他无助地伸手:“袁亭书?”
“这儿呢。”袁亭书牵住他往身后拽了拽。和主持人寒暄几句,把玉如意捧给姜满,“拿着。不求别的,只盼我的心上人,能像如意一样,事事遂心。”
姜满接过如意抚了抚,玉石温润,线条流畅,雕刻纹理清晰,怪不得能拍出这么高的价格。
“诸位,今天正式向大家介绍。这位是我的爱人,姜满。”袁亭书珍视地望一眼姜满,目光扫过全场,“他是往后余生,要与我并肩站在一起的人……”
袁亭书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出,每个字都带着熟稔的掌控感。
袁亭书曾把他当成商品放置在阳光房,也是用差不多的方式向客人介绍他,任由别人对他品头论足。
周围的目光像针,扎得他浑身发疼。
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衣领。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喉咙里仿佛塞进一块臭抹布。气道关闭,费尽全力也只发出微弱的“嗬嗬”声。
他感到一种濒死感。
砰——!
音响发出尖锐嘶鸣,高频电流杂音刺得耳膜发麻。观众纷纷捂住耳朵,混乱几秒过后,发现了满地的乳白色碎片。
袁亭书喉结轻滚:“满满,你——”
“我们已经分手了……”姜满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掌心贴紧耳朵,“放过我吧……让我走、让我走!”
“无知小儿!”台下一位老者用拐杖跺地,颤巍巍指着姜满,向袁亭书告状,“书爷,您就纵容这小子胡闹?”
一石激起千层浪,台下登时声讨一片。
袁亭书却连正眼都懒得分给他们,蹲在姜满身边,把人搂进怀里:“满满,你怎么了?不喜欢这如意?”
身体被一股暖意包裹,姜满睁开眼。台下的骂声逐字传进耳朵里,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伸手往地面摸去,捡起还算完整的一片,抚了抚,上面是雕刻精巧的灵芝。
袁亭书不明所以,夺走的碎片:“小心手——”
“你是不是要把我碎尸万段?”
袁亭书手里拿着话筒,姜满的声音便通过音响“广而告之”,台下拍客瞬间鸦雀无声,一个个儿瞪着台上俩人。
袁亭书的私生活在圈里极为神秘,不论关系再怎么亲密,也没人听说过袁亭书有床伴,更遑论带到大庭广众之下了。
他们对姜满好奇,一个瞎子,究竟有什么本事攀上袁亭书?
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他们只想凑热闹看戏。管他是瞎子还是聋子,小宠物露出獠牙咬伤主人,打一顿当场赶走都是轻的。
“满满,你在说什么?”袁亭书抱扶着姜满站起来,用身体给他提供支撑,“为什么觉得我会那么做?”
“以前我砸了你的三足芙蓉石熏炉,你差点掐死我,”姜满拧动肩膀想要挣脱,“现在当众摔了你的东西,是不是要——”
“我不会再伤害你。”袁亭书懊悔得紧,“你摔什么都无所谓,没有比你更重要的。”
眼见一场好戏戛然而止,台下有人煽风点火:“书爷,这可是您花一亿五千万拍的宝贝,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得好好教教!”
“什么教不教的,我看就是没把您放在眼里!”另一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您豪掷千金送他礼物,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砸了!他砸的哪是玉如意啊,分明是踩在您头上拉屎!”
“嗤——”
那人心底一颤:“书爷,您笑什么?”
“满满可听见了?”袁亭书环着姜满,在他肩膀上轻轻打着圈,“他们说,你没把我放在眼里。”
姜满茫然转过头,精准对着声源的方向,喃喃道:“你们跟这些石头一样,囫囵个儿的值钱,碎了,连收破烂的都不要。”
声音不大,却通过音响飘进每一个人耳朵里。
“反了,真是反了!”刚才那位老者气得把拐杖飞向姜满,“你以为书爷现在宠你,就能纵着你目无尊长?!”
“对,我就是纵着他。”袁亭书搂着姜满轻松躲开,宠溺一笑,“顶级玉碎。那么奢华的声音,诸位可曾听过?”
底下人面面相觑,不知现在演的哪一出。但很快有人恭维:“这、这还真没听过。”
“没听过还不赶紧道谢?”已经有人敛好碎片,袁亭书挑出一片相对完整的,使劲往台上砸,又是一声脆响,“我爱人大方,请你们听。”
那老者即便年龄压袁亭书一头,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呵责袁亭书,其他人更不敢开口。
台下顿时万籁俱寂。
袁亭书招招手,便有场务推小车上台,他挑一件趁手的玉器塞给姜满:“满满,砸个尽兴。”
手里玉器浑圆,刚好契合掌心的弧度,姜满摸不出是什么东西,深知价格不菲。拿在手里,宛如烫手的山芋。
他离袁亭书远些:“你疯了?”
“满满喜欢,我当然得满足。”
袁亭书握着姜满的手高高扬起,落下时按他手臂的麻筋。姜满被迫松手,“砰”,台上新添一片翠色。
“——唔!造孽啊……”
袁亭书快速在姜满脸蛋上啄一口:“砸得好!”
姜满茫然望向前方。
那双眼睛空洞失焦,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却有千斤重的压迫感。众人被他“看”得莫名心慌,纷纷错开视线。
“满满,拿着这个。”袁亭书把一个梅花造型的玉盆栽拿给姜满,“这件声音肯定好听。”
“你确定?”姜满狐疑地问,“真让我砸?”
“当然。”袁亭书牵起他的手亲吻,“我带了一车东西上来,只要你不怕累,这些够你砸到明天。”
姜满默默抽出手,扬手,丢出一道抛物线。
脆响传出的瞬间,姜满胸腔的郁气骤然散开,骨头缝里都淌着一股奇异的爽利。
袁亭书给他递去新的,贴心提示:“如意耳茶壶有点重。”
茶壶在手里没拿一秒,便砸了出去。白玉碎片迸到台下,惹出阵阵肉疼的唏嘘。
姜满全无心疼,唯有快意。
感觉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姜满体力不支。他双腿发软,想找支点时被被端了起来。
袁亭书一手托他屁股,一手搂他的腰:“这就累了?”
在公众场合被这样对待,姜满臊得说不出话来。袁亭书笑了:“那先去吃点饭。”
两人在灼灼目光中离场。
场内众人翻身上台,收破烂都不要的碎片也被争抢一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