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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养恶为欢

    第31章 脾气不好,我惯的


    袁亭书如遭雷劈:“……什、么?”


    姜满刚醒,嗓音沙软:“上次你想让我用脚噜,没得逞,今天体验到了?爽吗?”


    “这话什么意思?”袁亭书拧着眉问,“我什么时候让你用脚噜?”


    “你装什么?”


    人类大抵就是这样。


    踩碎过谁的真心,在别人脊梁骨上轧过几道车辙……自己做过的混账事像风一样,刮过去就不留痕。


    但姜满不会胡说八道。


    既然姜满说了,就证明确有其事。袁亭书低声说:“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你还喜欢喂我吃药,让我动不了。”勾起唇角,姜满似笑非笑,“我现在这样能任你摆布了,满意吗?”


    “那药是帮你放松的,你肌肉太紧张容易受伤——”这事袁亭书倒是记得,但他也说不下去了。


    给姜满喂松弛剂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私心多过为对方着想。


    姜满在床上易紧张,一紧张就夹得他不舒服。从前他没拿姜满当“人”看,当然没那么多耐心讨好一个玩具,变着法儿的让姜满服务好他。


    事到如今姜满旧事重提,袁亭书哑口无言:“对不起满满,是我的错。”


    袁亭书这人不占嘴上便宜,“对不起”、“谢谢”、“喜欢你”、“爱你”这些话张口就来,和呼吸一样,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姜满都怕这些话脏了他的耳朵。他不再理袁亭书,闭上眼沉默。


    袁亭书自讨没趣,放下毛巾,帮姜满穿衣服。


    “你别碰我!”姜满瞪开眼,身体剧烈地颤抖,“你走你走……我什么都没和他们说,我不欠你什么了!”


    “好、好,我不碰。我叫陪护帮你穿。”怕姜满应激,袁亭书举起双手退后,“你不要激动。”


    姜满抖得像是肌肉痉挛了,魔怔般念叨着什么。袁亭书屏住呼吸,贴近了才听清楚。


    姜满说,袁家的事他什么都没说,求袁亭书放过他。


    袁亭书和刘远山议事从不避讳姜满,并且姜满进过密室,对袁家的了解不比刘远山少。


    韩一啸抓走姜满必然要拷打出袁家家底,姜满挨顾卓诚一鞭子都爬不起来了,被韩一啸那样一通折磨却守口如瓶。


    姜满是被家人捧在手里长大的小孩,在姜家过了二十年,身上没留一条疤,手脚没生一块茧,到了袁家,却……


    袁亭书心脏跳得很快,每跳一下就带出一股铁锈味。他使劲咽口水压下,苦笑着说:“满满是心疼我,舍不得我出事。”


    “不是。”姜满说话还是这么直白,“我不想让其他人被你连累。”


    鼻腔里异物感明显,姜满抬手摸了摸,那里被插进两个氧气管。他一动,身体各处传来剧烈的撕扯感,疼得他呼吸发颤。


    “我妈妈说长生辫能保佑我健康顺利……”姜满颤巍巍开口,“袁亭书,如果我死了,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亲手杀死你给我爸妈报仇。”


    姜满声线又轻又薄,像早春湖面上的冰,将化未化,一点重量就能压得粉碎。


    这种状态令袁亭书恐惧:“别瞎说,医生说你没有大碍了。你得活到一百岁,我还等着给你继承遗产呢。”


    “我现在……是被虫蛀空的树,风一吹就倒了。”姜满笑出了眼泪,“我活着只剩报仇一个愿望……实现不了,我宁愿去死。”


    姜满说话时不再注视别人,那对琉璃珠比从前更空洞,比做工最差的玩具娃娃更不堪。


    袁亭书撑在床头的墙上,屏住呼吸把脸凑到姜满的视野中央。他希望这双眼睛里能且只能映出他的身影。


    但姜满瞳孔半分未动,看不见,也不想看。


    “袁亭书,我恨你。”


    袁亭书心脏骤停,差点没撑住墙。


    “恨我也好。”袁亭书苦中作乐,“你恨我,就一辈子放不下我。满满恨我,我们才能不死不休。”


    声源骤近,姜满猛地往旁边躲,疼得五脏六腑移了位。


    “你不要动,我走。”袁亭书轻轻把他摆回原位,“把身体养好,我等你来杀我。”


    转天一早,姜丛南拎一杯冰咖啡进了病房。


    袁亭书早就醒了,倚在床边看书。姜满还在睡,被子盖到胸口,露出里面粉色条纹的病号服。


    换过衣服了。


    “早。”袁亭书主动打招呼,没事人一样跟对方寒暄,“吃早饭了吗。”


    姜丛南没跟他客气:“没吃,你给我买点。”


    “嗯。正好我也饿了。”袁亭书打电话叫医院送餐进来,看都没看姜丛南一眼。


    姜丛南往床头一坐,翘起二郎腿开始盯着姜满看。他以为姜满和昨天一样在昏迷,就看得肆无忌惮,没想到姜满睁眼了。


    “你醒了!”


    袁亭书被这炮仗吓一跳,揉着耳朵躲远些,站在门口观摩兄弟相认的温情戏码。


    冷不丁听见日思夜想的声音,姜满傻了。脑袋转向声源:“是……姜丛南吗?”


    “是呀。你看不见我?”姜丛南朝他虚虚打一拳,他没有任何反应,“你眼睛怎么了?”


    “我——”


    “袁亭书!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姜丛南嗔目怒视,一头红发瞧着要爆炸了,“是谁伤了我弟弟?”


    两个当事人默契地缄口。


    姜满怕姜丛南失控,没敢说出真相。袁亭书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好把锅甩给吊在断桥上的韩一啸。


    “我去会会那个畜生!”


    “哥,”姜满软软喊一声,摸到姜丛南的手捏了捏,“你陪陪我嘛。”


    姜丛南心都化了,又坐了回去:“行。”


    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天,从姜满的学校说到姜丛南的新跑车,再聊到姜玄烨最近身体不太好,公司的事都压在姜丛南身上忙得要死,最后聊起他们共同的大哥。


    姜丛南好像又跟大哥闹别扭了。


    姜满没敢劝,只说:“那你离他远点。”


    “远了。”姜丛南咬牙切齿,“我一回来他就躲出去了,我爸就数落我把人撵走了,算了不提他。”


    袁亭书就坐在旁边听两人唠家常,不说话也不动,尽量降低存在感。起码在小瞎子的认知里,他“不在场”。


    姜丛南一来,姜满简直乐不可支,天天哥哥长哥哥短地喊。后续各项检查亮绿灯,终于达到了出院的标准。


    姜满的长生辫没有齐根断,袁亭书给他把头发打理一遍,留出整齐的一撮,用兔头小金牌扎一个小揪。


    短短一截儿,更像兔子尾巴了。


    “头发断了能留长,生病受伤了能养好。”袁亭书蹲在姜满面前,仰面瞧着他,“满满的眼睛肯定也能复明。”


    对他的“恨”应该也能平息。


    “你呼出来的气喷到我腿上了。”姜满双目平视,“好恶心。”


    几个字跟针一样飞进袁亭书心脏,疼得他弓起背:“好。对不起。”


    姜丛南跟姜满一辆车去了袁家别墅,进门“嚯”了一声,对着玄关袁亭书的巨幅自画像啧啧称奇。


    “好看吗。”袁亭书眯了眯眼,温和假笑,“凌墨克雷斯亲自给我画的,很贵呢。”


    “挺好看。”姜丛南说,“辟邪。”


    跟姜满说了同样的话。


    袁亭书登时对姜丛南爱屋及乌。


    失去视力,姜满其他感官相对敏感。第一脚踏进别墅,他就察觉脚感不一样了。不论踩到哪里,脚下都像被半融化的黄油包裹住。


    别墅里能踩到的地方都铺上了地毯。地毯厚实柔软,拖鞋的鞋底陷进去一大半。


    姜满垂着睫毛往里走。


    是管家安排的吧。


    吃过晚饭,姜满去了姜丛南住的客房。摁摁床垫,摸摸被套,已经不是之前的普通床品了。


    应该也是管家特意给姜丛南换的好货。


    关了灯,兄弟俩和小时候一样钻被窝里聊天。小瞎子太久没说话,越聊越起劲儿,凌晨三点都困得说梦话了:“哥,你别跟我聊了,早点睡吧。”


    而姜丛南两小时前就睡着了。


    姜丛南特意带来几套绝版乐高,但姜满看不见,这活儿就落在姜丛南身上。他不如姜满有耐心,拼一个地基得暂停好几次。


    晚上袁亭书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俩人在客厅地毯上拼乐高。


    沙发和地毯堆满了积木片,姜满穿着他给买的家居服,一身淡淡的鹅黄色,盯着一个地方在笑。面色苍白,但瞧着特别喜人。


    他不禁想起在姜满家养伤时的光景,倾家荡产都想让时光倒流。


    “满满,我回来了。”袁亭书蹲在姜满身边,搂一下单薄的小肩膀,“饿不饿?”


    姜满一激灵,像被脏东西碰了,反手甩去一巴掌:“说了别碰我!”


    “嘿,好样的。”姜丛南看热闹不嫌事大,搀起姜满,“走,去哥屋里玩。”


    姜撞奶有样学样,懒洋洋站起来,下犬式伸了个懒腰,四只小爪垫依次踩过袁亭书脚面,大摇大摆跟在姜满屁股后面走了。


    刘远山和一众员工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袁亭书的脸紧绷了几秒,又缓缓松开,对员工们笑笑:“脾气不好。我惯的。”


    第32章 敢从我这儿偷人


    袁胜又病倒了。


    继母乔榆用袁胜的名义调走一批人回老宅照顾,袁亭书这边刚经历韩一啸的重创,手底下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正缺人手,这时又被调走一批。


    今天公司开了一天的会,商议怎么最快速补充一批忠诚的新人。工作时间没聊完,袁亭书不愿意在公司加班,就把几个高层叫到家里。


    刘远山也在其中,几个人凑一桌,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


    公事之外,袁亭书没有架子,和下属处得像朋友,逢年过节不是一起吃饭就是公费旅行,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老板。


    而且袁家的营养师厨艺顶尖,他们都愿意上门走动。


    吃好饭聊完事,袁亭书把刘远山拽到一边,单刀直入地问:“你觉得姜满对我怎么样?”


    刘远山如临大敌,又实在学不来阿谀奉承,干巴巴说:“挺好的。”


    袁亭书瞥他:“这还用你说?”


    “是……”


    无语片刻,袁亭书又问:“他总说恶心我,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一提这事,刘远山猛地记起,大年初一那天半夜,他们仨去给安诩扫墓,姜满和袁亭书共处一车恶心到呕吐。


    直到今天,袁亭书还以为姜满当时是犯了胃痉挛。


    瞄一眼袁亭书,刘远山说:“袁总,我就是个榆木脑袋。”他指另一个同事,“潘云交过十几个女朋友,您问问他?”


    “那不一样。”袁亭书笑了笑,“今天来的这些人里就你成家了,你肯定有两把刷子。”


    没想到有一天能被袁亭书请教问题,刘远山无所适从,琢磨半天到底该不该说实话,越纠结脸色越青。


    “这么难回答?”袁亭书搭他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给我传授点经验?”


    刘远山没辙了,试探着问:“袁总,您听说过生理性厌恶吗?”


    “没有。”


    于是他心一横,说:“生理性厌恶是对特定事件或人产生排斥反应的本能,本质上是一种防御机制。”


    “姜满认为我是危险?”


    刘远山很实诚地点头:“可能是您因为小诩的事生气,吓着他了,最好早点给他调理。我前女友当时就反感我碰她,最后跟我分手了。”


    榆木疙瘩一番话砸下来堪比千斤顶。


    后背的毛孔瞬间炸开了。喉结重重滚过,袁亭书打趣笑道:“你懂什么。”


    “是……我不懂。”刘远山随便找个借口开溜。


    袁亭书站在原地,望着一楼客房的方向发呆。


    有生理性厌恶,就有生理性喜欢。


    姜满对他的喜欢来源于外貌,说白了,姜满喜欢他的身体。同为男人,尤其是姜满这样不经世事的小男人,对床上的事很难抗拒。哪怕嘴上又哭又咬人,下面还是诚实得可爱。


    恶心他没事,不恶心那种事就还有救。


    等人都走了,袁亭书习惯性上楼找姜满,懒人沙发是空的,姜满和姜撞奶都不在。


    他想起来了。自打姜丛南来了,姜满就没回主卧睡过。


    早上他出门,客房大门紧闭。他到公司打开监控,见姜满出来客厅,开着电视跟姜丛南拼乐高。


    而等他晚上回家,客厅里空荡荡没个人影,偶尔能在地毯里捡到一个积木碎片。袁亭书也不敲门提醒人家,揣自己兜里了。


    这么大个人了,成天跟哥哥腻歪在一块儿像什么样子。


    姜丛南也是,不用上班打理公司了?来住几天还不行,真拿他这儿当度假酒店?


    木门之外,袁亭书天人交战。木门之内,姜满跟哥哥岁月静好。


    姜丛南弄来一个可触魔方,每一面都有独特的造型,通过手指触摸感知。虽然只有三阶,但拿来解闷足够了。


    姜满嘚嘚瑟瑟给姜丛南传授秘诀,姜丛南笨蛋,一晚上都没学会。姜满嘲笑他哥,被塞进被窝里闷了几分钟,强行“关机”。


    姜丛南也躺了上去。


    他霸道,把姜满往里踹过去一点,给自己腾出更大的空间——反正姜满这么瘦。


    十二岁那年,姜玄烨把姜满领回家,那时候姜满才十岁,不适应新环境,总是哭,他就把姜满领回自己房间摆弄。


    姜满睡觉得抱点什么东西,他屋里没有玩具,就自己给姜满当抱枕。他们是真正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亲兄弟,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姜项北提了几句。


    姜满从小害怕姜项北,就准备分开睡。但他叛逆,大哥指东他往西,就这么跟姜满一起睡了三四年。


    入夜,客房大门缓缓开了。


    袁亭书顺门缝飘进去,从被窝里挖出姜满。姜满睡得香,叫人抱回二楼主卧了都没醒。


    把人摆在大床上,袁亭书撑在床边瞧了许久。


    床头小灯拧到最低亮度,姜满笼罩在温馨暖光里。本就很瘦,折腾一遭再回来,真成一张纸片了。


    不过姜满颊边终于透出些血色,睡觉时嘴唇更嘟一点,凑近了能看出几道因长时间睡眠出现的干纹。


    白天见,是龇牙咧嘴的猫,晚上见,是温顺漂亮的兔。不管哪张面孔,都叫袁亭书爱极了。


    打高地暖温度,袁亭书挑开裤绳,姜满一截腰窄得快挂不住睡裤了——到底跟姜丛南没那么亲,姜满跟他睡可是不穿睡裤的。


    心里得意,手上动作就肆无忌惮。


    触碰到日思夜想的小家伙,袁亭书瞬间就有反应了。他动得小心翼翼,怕惊醒姜满,又怕姜满没醒,白瞎了他的小心思。


    当事人跟八百年没睡过觉一样,不仅没反应,甚至说梦话,还喊姜丛南的名字。


    袁亭书气急,弯下腰,一口吞了进去。


    小姜满很快站起来了,姜满哼唧几声睁开眼,茫然地眨了眨,软声软语地:“……哥?”


    登时,卧室里安静得诡异。


    “满满,你和姜丛南……”


    认出这道声音,姜满一脸惊恐,支着胳膊要坐起来。袁亭书长臂一伸,单手把姜满摁下了。


    “袁亭书,你、你无耻!”姜满又羞又怕,“你把我哥怎么了!”


    袁亭书笑了:“你们哥俩肯定是亲生的,睡觉跟死了一样。”


    姜满:“……”言外之意是姜丛南压根没发现他丢了。


    “好了满满,躺好。”


    袁亭书微微发力,牢牢把姜满摁在床上。一个男人干这事丢人,好在姜满瞎了,看不见他这般做小伏低,给他减轻了不少压力。


    “你别弄我!滚啊!”


    姜满又是蹬腿又是掰手,根本逃不出袁亭书的魔爪,小姜满在一片湿润中变得锋利,他本人却愈发软烂。


    姜撞奶发觉姜满不在,闻着味儿上楼来,脑袋顶开主卧的门,跳上床,蹲坐在一边瞅他俩。


    感觉到床垫的动静,姜满臊得浑身发热。


    袁亭书还嫌不够,煽风点火说:“满满,姜撞奶在看你呢。”


    不说还好,一说,姜满身体一抖。


    本以为姜满还需要一会儿,结果袁亭书毫无防备被喷了一脸。


    腿上的肌肉像装了小马达,姜满睁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的,表情一片空白。


    袁亭书帮他舔干净,手指拨了拨:“满满,喜欢吗?”


    眼泪顺着眼角流进耳朵,姜满沉默地哭了。


    帮姜满二次清理后,袁亭书去刷了个牙。姜满外伤没好利索,他不敢使劲搂,胳膊伸进姜满脖子下面,轻轻揽在肩膀上。


    不强求把人带进怀里,就那么并排躺在一起,袁亭书就满足了,睡了一个多月来最安稳的一觉。


    早上起来,袁亭书抱姜满回一楼客房,惊醒了姜丛南。


    姜丛南眼睛都没睁利索,就开始放狠话:“敢从我这儿偷人?”


    “小小年纪说话真难听。”袁亭书轻拿轻放,给姜满盖好被子,把姜丛南从床上推下去,“满满想我了,他不好意思跟你说罢了。”


    “老袁呐,我以为你跟姜项北是物以类聚。”姜丛南摔了,彻底醒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姜项北最要脸,你不要。”


    袁亭书眉峰一扬:“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比你大哥更厉害?”


    姜丛南瞬间掉脸:“当我大哥?他也配?”


    袁亭书看热闹似的扬着尾音“哦”一声,出门上班了。


    得逞一次,就想第二次。


    晚上袁亭书依法炮制,大半夜晃荡到客房,门却锁了。他找管家要来备用钥匙,又把姜满偷出来了。


    肖霁川说姜满底子不好,弄多了容易气血两亏。早先袁亭书不在乎这些,如今拿姜满当宝贝,昨天弄过一次,今天就得节制。


    把姜满塞进自己的被窝,袁亭书躺进去把人搂过来,老老实实睡了过去。


    夜里快四点,姜满又说梦话了,袁亭书眠浅,一有动静就醒了。姜满叨叨一些听不清的话,他仔细听,分辨出一个高频词“不要”。


    正想起来拧开小夜灯,姜满翻身抱了过来。


    袁亭书一喜:“满满?”


    “哥,抱抱我……”


    袁亭书快把后槽牙咬碎了。


    可他拒绝不了送上门的温软,搂着姜满摇摇晃晃,轻轻拍姜满后背。学着姜丛南的生硬语调哄道:“不怕不怕……哥哥在呢。”


    第33章 情人节听不得心碎


    早上开完会,刘远山领了个人进来。


    袁亭书抬眼一瞧,乐了,他有一阵没看见这个傻白甜弟弟了。


    “坐吧。”袁亭书叫人上茶,把面上功夫做足了,“什么事?”


    “我把我妈带走的人领回来了。”袁亭舟不懂茶,端起来就喝,被烫得嘶嘶抽气,“我妈不懂事,我可是站在哥这边的。”


    不知今天演哪出,袁亭书没搭话,端着假笑看袁亭舟表演。


    “哥,我毕业这么久都没找到工作……你能不能给我安排个活儿?”


    袁亭书呷一口茶:“找我就为这事?”


    “不全是。”袁亭舟挠挠头,不好意思笑了,“我跟我妈吵架了,在家待不下去。”


    袁亭书放下茶盏婉拒:“家里最近人多了——吵。”


    “没事啊,我就喜欢热闹地方。”袁亭舟嬉皮笑脸,“哥,让我过去住吧?爸说你在家藏了个小漂亮,真的假的?”


    “真的。”


    提起姜满,袁亭书唇角和眼肌自然上扬。


    对姜满好的人,他爱屋及乌,夸姜满的人,哪怕是龙虎会那群喽啰,他也能稍稍看顺眼。


    再一看傻白甜弟弟眼里的小星星,袁亭书说:“那你来吧。”他倒要看看袁亭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别墅大门开合,发出沉钝的金属碾轧声。


    姜丛南在房间里开视频会议,姜满自己在客厅玩得入迷,没留意时间。这会儿听见门响,抱着拼好的半栋小洋楼就要跑。


    袁亭书眼疾手快端走乐高,长臂轻钳姜满腰间,把人往远处带了带。姜满腰侧有一条很深的刀伤,不敢动。


    “哥——唔!”


    嘴巴被捂了个严实,小脸霎时一冷。他“呜呜”叫,发出“放开我”的声调,袁亭书低声哄他:“今天有客人来,给我个面子?”然后缓缓撤开手。


    姜满恶狠狠“瞪”他,笑得阴阳怪气:“你还要脸呢?”


    语气怎么听怎么像姜丛南——真是近墨者黑。


    “我弟弟来了,还有刘远山他们。”袁亭书先把别的事撇一边,讨好般解释道,“我跟我弟弟关系不好,不想让他知道我的家事。”


    “你那个为争家产把你推下悬崖的弟弟?”


    当初骗人的话早忘了,袁亭书稀里糊涂应下。拇指隔着睡衣抚了抚:“满满陪我演一出戏好不好?”


    “你以为我现在还信你那套说辞?”姜满讥笑,“丢的又不是我的脸,我凭什么配合?”


    “我的脸就是你的脸。”袁亭书说。


    “跟我有什么关系?”姜满难以置信,“我姓姜。”


    “满满发脾气都这么可爱。”袁亭书笑呵呵在脸蛋上亲一口,“作为交换,今晚我不陪你睡了。这样可以答应我了吗?”


    “——你们在干嘛?”姜丛南打完视频出来就见俩人腻腻歪歪,他挡在姜满身前,气不打一处来,“离我弟弟远点。狗东西!”


    “我来叫你们吃晚饭。”袁亭书本不想点炮仗,已经走远了又倒回去,用很恶心的语调说,“南南别总生气,容易猝死。”


    姜丛南果真在后面炸了。


    一大家子人坐上桌,姜满被迫安排在袁亭书旁边,听袁亭书向别人介绍自己。


    “我叫你满满吧?”袁亭舟跟姜满碰杯,“咱俩同岁,我是自来熟,肯定能玩到一起。”


    “好啊。”姜满伤没好,很爱惜自己的身体,一杯酒只沾了沾唇,甚至没有吞咽动作。


    “哥我敬你。”袁亭舟这次站了起来,斟了满满一杯酒,磕在袁亭书酒盅上,“谢谢哥给我介绍工作,还免费给我提供落脚处。”


    “嗯,长大了。”袁亭书敷衍说,“明天我找人带你去熟悉铺子。”


    “我一定努力工作!”袁亭舟一口闷了。


    一顿饭吃下来和和气气,托袁亭舟的福,袁亭书享受到和姜满短暂的如胶似漆。


    饭后袁亭书和他弟弟聊事情,姜满要回房间。刘远山看准时机,在姜满进门前截住。


    刘远山是个练家子,别墅里又铺了全屋厚地毯,走路便彻底没有动静。姜满突然被拽住胳膊,吓得小声叫一声。


    “疼……”


    “……对不起。”刘远山马上松开手,尴尬得不行,木愣愣说,“我是刘远山。”


    姜满抚了抚那只胳膊,问:“什么事?”


    “听袁总说,你宁愿受打也不把袁家的事说出去……我很佩服你。”黑木头疙瘩脸红了些,刘远山说,“我曾跟袁总说你不值得救——对不起。”


    姜满不知道这些事,沉默着没吭声。


    “从前我不尊重你,低看你,都是我以貌取人,眼界狭小。以后我怎么对袁总,就怎么对你。”刘远山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诚恳说,“满少爷,请您原谅我。”


    小瞎子看不见,对刘远山行礼没做出任何反应。淡淡说:“都过去了。”


    韩一啸以他为饵钓袁亭书出山,就差把“一锅端了袁家”的心思写脑门儿上了。


    刘远山是袁亭书的心腹,一言一行势必将袁家居于首位。这是明晃晃的陷阱,怎么可能为了他,带那么多兄弟赴鸿门宴。


    姜满都明白。


    “满少爷,我还有件事跟您说。”


    “什么?”


    看到姜满清澈的眼睛,刘远山莫名挪开了眼:“袁总他……不是故意伤害您的。小诩是我们几个人看着长大的,就那么没了,袁总他不适应。您别生他气了吧?”


    “跟那件事无关。”姜满话里听不出情绪,“是我不爱他了,我恨他。”


    客房门在刘远山门前关上了。


    刘远山愣了好半天,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几天之后是情人节,姜丛南特意把头发夹卷,喷上他最爱的那瓶《黑巧馥奇》,钻进了厨房。


    撩一把他的红毛,姜丛南摊开手心,变魔术似的多出一块糖:“嗨,姐姐。跟我过节吗?”


    “一边玩去,我不喜欢弟弟。”谭白凤拎着擀面杖做兔子饼干,一件修身连衣裙,长发盘起,十足御姐范。逗他说,“咱俩不合适,你得交个可爱型的小女朋友。”


    “我就喜欢年长的。”姜丛南剥开糖纸递过去,“姐姐,给个面子嘛。情人节可听不得心碎的声音。”


    谭白凤没辙了,吃了姜丛南的糖。


    姜满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客厅跟他的乐高玩命。他看不见,全凭想象和触感识别积木片,拼拼拆拆,速度比姜丛南慢了两倍。


    但他很久不玩了手痒,大半天时间都耗在这上面了。


    袁亭舟一窍不通,在旁边做做辅助工作倒是绰绰有余,给姜满读图纸,再给姜满递正确的积木片。


    比姜丛南耐心多了,姜满更愿意跟袁亭舟玩。


    姜满出院回家后,袁亭书一天比一天回家早。他学精了,找人调整了大门,现在只要轻一点,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关门。


    袁亭书提着一口气,拖鞋踩在厚地毯上一点动静都没有,进屋,就站在沙发后面看姜满。


    当初他在姜满家养伤时,就喜欢看姜满拼乐高,安安静静,漂漂亮亮,想让人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找给他。


    袁亭舟傻白甜,却也真能哄人,他看了几分钟,姜满被逗笑了五六次。这样温馨的画面他只在电视剧里见过,从没想过能复刻到他自己家。


    嗓子里飘进一根纤维,袁亭书没忍住,咳嗽一声。姜满马上看过来,小脸拉下来老长,站起来就走。


    “——你去哪?”袁亭舟喊。


    姜满头也不回:“客厅进脏东西了,我躲躲。”


    袁亭舟才看见袁亭书:“哥,你回来啦。满满怎么了?”


    “还跟我闹别扭呢。”袁亭书眯起眼睛笑,“我去哄哄。”


    袁亭书快走几步拦住姜满,抄起膝窝不费吹灰之力把人端走了。回二楼主卧,把人轻轻扔在床上。


    “袁亭书!”姜满伤没好,还是被摔疼了。他挣着坐起来,抬脚就踹,“你怎么跟麦芽糖一样难甩!到底有完没完?”


    袁亭书圈住姜满脚踝,欠兮兮地说:“你再往上踹一寸,就失去一生的幸福了。”


    “你说什么鬼话呢……”脚被带着向上,感受到熟悉的触感,姜满心底一颤,使劲往回缩,“恶心!你松开我!”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袁亭书狎昵笑道,“你以前骂他太大了,嫌弄得你不舒服,还——”


    “闭嘴!”另一只脚精准踹在袁亭书嘴上,被隔着袜子咬了大脚趾,“变态……变态!”


    逗猫适度。


    袁亭书把人放开,摞好抱枕,让姜满舒舒服服靠在上面,喂去一颗车厘子。


    这回买的车厘子直径有三十六毫米,差不多是三分之二个乒乓球那么大。姜满爱吃,不跟食物过不去。


    袁亭书在一旁瞧着,蓦地想起小时候给垂耳兔喂樱桃的场景。


    嘴唇和鼻尖被蹭得红润,唇缝稍微溢出一点汁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小小一张三瓣嘴嚼得很欢。


    瞧着瞧着,袁亭书笑了。


    姜满听不得袁亭书高兴,突然想到了什么,得意道:“等我再恢复点,我哥就接我回家。”


    第34章 满满,我也想有家


    “真的?”袁亭书一顿。


    嫌袁亭书手脏,姜满自己抱着盘子吃。嘴里占得满满当当,话音有些模糊:“月底我就能坐车了。”


    姜丛南就在楼下,他根本不怕让袁亭书知道,不同意还能把他藏起来不成?


    果不其然,袁亭书缄口。


    袁亭书越沉默,姜满嚼得越欢实。


    “满满。”袁亭书骤然开口,语调柔得像水,“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


    “想怎么折腾我?”


    袁亭书一哽:“不是,你听我说完。我是袁家的私生子,我爸不看重我,继母不喜欢我,我是保姆带大的。刚才看你和我弟弟玩在一起,瞧着特别和谐。”大手捂在姜满腿上,轻轻捏了捏,“满满,我也想有家。”


    “你跟小舟是一家人,跟我可不是。”一整颗车厘子快嚼净了,姜满字正腔圆说,“你别拿家庭创伤pua我,那又不是我造成的。”


    下巴被碰了一下,姜满瞬间往后仰:“别碰我!”


    “吐核。”


    袁亭书掌心向上,接在姜满下颌。姜满把果核吐人家手里,莫名想起以前洛冉也是这样照顾他。


    想念刻骨铭心,恨意愈演愈烈。


    “想有家,你就找人结婚生小孩。凭你的外形和财力应该不难吧。”姜满冷脸说,“你再糙我多少次,我也生不出东西来。”


    “可我只喜欢你。”袁亭书捧起他的手在嘴唇边蹭蹭,落下一吻,“满满呢,还爱我吗。”


    那片皮肤潮湿滚烫,姜满一时忘记躲,张圆了嘴巴。


    只看口型,像是说啊,说滚,更像……爱。袁亭书紧紧盯着,神情很是虔诚。


    不知想到什么,姜满迅速换了一副面孔:“我们之间不该有那东西。”


    袁亭书心脏一颤,直觉告诉他姜满后面要说更难听的话。他不想听,扳起姜满的下巴吻了上去。


    姜满应激地咬袁亭书舌头,血腥味流窜在口腔之间,越浓郁,袁亭书越兴奋,亲得越狠。


    太久没得到姜满,一发不可收拾。


    姜满挣扎的动作太大,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扯着疼,眼眶溢出生理性的眼泪。袁亭书一寸一寸地深入,勾得他快不会呼吸了。


    舌尖上的血被渡进嘴里,袁亭书逼迫他咽下。


    “不行了……”姜满拳打脚踢,喊出来的话全被袁亭书吞了进去。精神在崩溃边缘,他嚎啕大哭,“我要吐了、你放开我!”


    前一秒袁亭书松手,后一秒姜满真吐了一地。


    床边铺着纯白色羊绒毯,上面暗红一片。


    袁亭书盯着秽物看了半天,竟分不清是没消化的车厘子,还是姜满的血。


    想起刘远山那套关于“生理性厌恶”的说辞,袁亭书不禁问:“满满,你真这么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我恨你!”刚吐完,姜满像被抽去了骨头,软软斜倚在床头软包上大喘气,“我想把你千刀万剐,让你给我爸妈陪葬!”


    他讲话时不再注视声源,而是平视虚空中某个点,眼球以极微弱的幅度抖动。


    和真正的盲人愈发相似了。


    “满满你看着我,以后说话都得看着我。”袁亭书给他擦干净,捧住苍白的小脸,迫使两人面对面,“安诩也没了……我们是不是扯平了?”


    姜满挣不开。


    袁亭书的脸近在咫尺,即便他是瞎的,也不想“看”袁亭书。紧紧闭上眼,话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袁亭书,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断了杀你的念想。”


    “满满想杀我早就杀了,我已经把枪送到你手里了,不是吗。”姜满那张脸凶狠但苍白可怜,袁亭书没忍住,又亲一下,“满满,你爱我,你舍不得我死。”


    甩开袁亭书的手,姜满躺平身体,调整几下呼吸:“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袁亭书又是一哽。


    二月下旬落了一场暴雨,院儿里的青草香和潮湿的土腥气从门窗缝隙穿进来。姜满动了动鼻子,他喜欢这种气味,摸到落地窗边。


    雨水砸在玻璃上噼啪响,靠得近了能感受到微弱的震动。姜满把窗户打开一条缝,探出了鼻尖。


    蓦地被冷空气一激,他缩回来打了个喷嚏,鼻子都冻红了。


    “砰”的一声,窗户合上了。姜丛南在他屁股上掴一巴掌:“想感冒是吧!”


    “我就闻闻呢。”回去地毯上,姜满摸摸姜丛南拼的东西,笑嘻嘻地哄,“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厉害呀?”


    “我哪天不厉害?”姜丛南一脸神气,很快被哄好了。


    当天晚上姜满就觉得伤口痒,他以为是受凉引起的,不敢跟姜丛南说。半夜痒得睡不着觉躲进卫生间里,又不敢拆开胶带,他就隔着一层纱布摸摸。


    第二天痒得出奇,他忍不了了,给袁亭书发语音:“伤口好痒,会不会发炎了?”


    袁亭书马上回复:“怎么个痒法?”


    姜满仔细感受一下,说不上来,就是像蚂蚁爬。他懒得跟袁亭书废话,说:“你带我去看看,别给我哥知道。”


    半小时后袁亭书亲自回来接姜满,说是带出去做衣服。


    一听是为姜满服务的,姜丛南拉过自家弟弟嘱咐说:“我查了袁氏集团,这狗东西死有钱,你捡贵的挑——我以前教过你怎么挑好料,还记得吗?”


    姜满完全忘了。笑着说:“记着呐。”


    于是姜满顺利出了门。


    提早联系了医院,到目的地就有人把姜满领进vip病房。帘子一拉,却没把袁亭书隔出去。


    小护士正要说话,袁亭书把食指竖在唇边,指指姜满。小护士了解了,若无其事给姜满换药。


    伤口分布在全身,姜满在床上被脱了个精光,皮肤骤然接触冷空气,起了一层小疙瘩。


    这是姜满受伤后,袁亭书第二次直视这具身体。


    第一次是姜满手术后回病房,袁亭书给他擦洗身体。那时姜满还没醒,身上纱布包得狰狞,又是血渍又是碘伏,腰腹处比常态下整整胖了三圈。


    姜满醒了就不允许人碰,后来换药擦洗都由陪护和护士完成,回家之后也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袁亭书也不知道包扎成什么样子了。


    也不知姜满给姜丛南看过没有。


    醋意来得快去的也快,拆掉纱布,伤口原原本本呈现在眼前,袁亭书不自觉地憋气。


    过去这么久了,有几道严重的伤口还在渗血。尤其是腰侧那一条,简直要把单薄的小身板拦腰割断。


    袁亭书默默在自己大腿上拧一把,那天无论如何也不该放姜满走。


    回程路上又下起雨。


    姜满还是很虚弱,出去一会儿就耗空了力气,歪歪坐在后座,脑袋耷拉在车窗上一动也不动,整个人瞧着轻飘飘的。


    袁亭书熟悉路,前方要过一个减速带,姜满还这样坐就要撞脑袋了。他敲敲姜满大腿,好心好意问:“躺我腿上休息会儿?”


    姜满没说话,嘴唇噘出一个微小弧度。


    袁亭书笑了,把人搂过来放倒在大腿上,一下一下顺着毛:“小辫子长出来了,想扎个什么发型?”


    姜满是真没精气神了,躺得很心安理得。说话还是冷冰冰的:“随便,反正我看不见。”


    “好,那我可自由发挥了。”


    离家还有一段距离,袁亭书拆开小皮筋,手指为梳,轻柔的梳理。最近雨水多湿气重,姜满的头发越来越卷,袁亭书逗他:“你现在跟小贵宾一样——知道哪种是贵宾犬吗?”


    姜满:“……”


    戳戳后脑勺,袁亭书喊他:“满满?”


    没人应。


    错开角度一看,姜满睡着了,香得直流口水。


    到家,姜满又钻进姜丛南屋里了。袁亭书没拦,琢磨着怎么快点把姜丛南弄走。


    不过姜丛南先来找他了。


    那日他正在小书房写字,门没关,姜丛南敷衍敲一下就进来。


    袁亭书不悦,搁笔,淡声道:“什么事?”


    “来通知你,我后天带姜满回家。”姜丛南还是吃完两斤枪药来的,“我跟姜项北通过气儿了,你最好别耍花招。”


    “哦?”袁亭书眉峰一动,“原来姜家的决策权在姜项北手里?”


    姜丛南冷笑:“省省吧,我跟姜项北没什么好挑唆的。”本来就不共戴天。


    “我没有那个意思。”袁亭书继续写他的小诗,“这事要看满满的意思,他想留,就留,他想走,就走。”


    “你这狗东西转性倒是快。”姜丛南多一秒都不想看他,扭头就走,“希望你说到做到。”


    为了庆祝姜满回家,谭白凤煮了一大桌姜满喜欢的菜,袁亭书也请来刘远山和肖霁川为姜满两人送行。


    事情进展得过于顺利,姜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席间他小声问姜丛南:“你怎么给袁亭书说的?”


    “就那么说的啊,直接说我要带你回家。怎么了?”


    “没事……”姜满小口抿着果汁。


    姜丛南性子大咧,说到底是靠谱的,大事上没掉过链子。姜丛南都说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就不需要担心了。


    思及此,姜满眉开眼笑,喝光了一整杯果汁——


    连更五天嘿


    第35章 任务还没完成


    凌晨,姜丛南被热醒了。


    热源来自身边的姜满,烫得跟小火炉似的。他让姜满起来吃药,却怎么也叫不醒。


    他嗓门大,把楼上的袁亭书喊醒了。


    客房灯火通明,纯白色床品把姜满小脸儿衬得通红。袁亭书弯腰凑过去,被姜丛南拦住了:“你干嘛!”


    “试温。”


    “我试完了,三十九度了都。”姜丛南不让袁亭书碰姜满,拿起衣服往姜满身上套,“叫不醒就不正常,你去开车,现在去医院。”


    姜丛南使唤人习惯了,跟袁亭书也是这般语气。袁亭书却没计较,平时很注重形象的人囫囵披一件大衣就出门了。


    姜丛南在后座抱着姜满,他不会抱,车子一拐弯,姜满就被甩得乱七八糟,他一拽,扯开一片衣领,摸了一手小疙瘩。


    车里光线暗,他打开手机闪光灯照亮,姜满脖子和胸口起了一大片红疹。


    “怎么起疹子了!”姜丛南慌了,他们兄弟俩没起过疹子,但他在网上见过起疹子的人,下场都可惨了。


    红灯,袁亭书扭身看过去,瞳孔颤了颤:“过敏了。”


    “你们是不是在晚饭里给他下毒了!”


    袁亭书没吭声,默默转回去。绿灯亮,发动车子。


    “好啊!怪不得你答应的那么痛快,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姜丛南猛踹驾驶座,“狗东西你把姜满当什么!”


    那一脚劲儿不小,袁亭书内脏被震麻了,低声说:“对不起。”


    姜丛南在后面骂了一路,也没吵醒姜满。


    急救医生向两人了解情况,袁亭书冷静地说:“患者晚餐时服用过酸枣仁茶,怀疑对其中的挥发油成份过敏。夜间出现高热和心律失常反应,没有基础病。”


    姜满被推进抢救室,两人在走廊站着等。大半夜折腾好一通,被医院的暖气一蒸,出了一身的汗。


    “你不解释一下?”姜丛南瞪袁亭书,“你到底是干嘛的,为什么懂那些?酸枣仁茶是什么玩意!”


    “学过医。”袁亭书盯着不远处的地板砖,“酸枣仁是传统的安神药材,我不知道他过敏。”


    “你还是人吗!”姜丛南不通药理,一听“药材”就炸了,挥拳砸过去,“我弟弟要有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全家陪葬!”


    袁亭书没躲,结结实实挨一拳,嘴角洇出了血。


    他脸长得好看,自带斯文的书卷气,瞧着像知识分子,身上没有商人的铜臭气。


    挂了彩,五官竟平添妖艳。


    这张脸能迷住姜满,姜丛南可不吃这套:“你们不是一对吗,为什么这么对他?”


    袁亭书不擦唇边的血渍,沉默得叫人心烦。


    姜丛南脾气上来了,冲过去揪人家衣领。袁亭书庞然大物,姜丛南没拎起来,于是又给了一拳。


    “说话啊!为什么这么对他!”姜丛南看不起袁亭书。做了就认,错了就改,亏了就补,当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


    长得好看有屁用,他早晚把这张脸打成筛子。


    “我不想让他走。”喉结滚动数次,袁亭书艰难开口,“我离不开他。”


    “既然你这么说,我还必须带走他,你这辈子别想见到我弟!”姜丛南浑身戾气,“你想有家?你配吗。”


    袁亭书一直垂眼看着姜丛南,直到听见这句话,蓦地眼眶一红,那神情比他埋葬垂耳兔时更绝望。


    急救室大门开了,姜丛南把人狠狠一推,跑过去看姜满。姜满眼睛闭得紧,费劲养出的好气色全褪了,又变成一张白纸。


    “他怎么样了?”姜丛南问。


    “过敏引起电解质紊乱,钾离子偏低,钠离子偏高,诱发了房性早搏。”医生缓声道,“不过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需要住院做进一步的监测和对症治疗。”


    “哦……”姜丛南睨一眼袁亭书,“听见了?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视线追着病床远去,袁亭书等姜丛南走远,才跟了上去。姜丛南不许他进病房,他都依着,透过房门狭窄的条形玻璃看姜满。


    姜满换好病床了,床铺一侧立着两台监护仪,屏幕亮着,发出平稳的“滴”声,代表姜满生命体征正常。


    袁亭书感觉自己走火入魔了。


    那时姜满说要走,他脑子里闪过一百种把人留下的方法,温和的,暴力的,违法的,血腥的……最后选出安全系数最高的一种。


    酸枣仁对人没有坏处,他本想让姜满好好睡一觉,再给姜家搞出点乱子。


    姜丛南急脾气,又心疼弟弟,见姜满睡不醒肯定先回姜家。只要姜丛南出了沈北市,就别想再进来。


    袁亭书是这样计划的,没想到姜满是对酸枣仁过敏的百分之五。


    凌晨四点半,姜丛南从病房出来:“我爸病危了。”他神情疲惫,“我得赶紧回去。”


    嘴唇动了动,袁亭书应一声:“我看着满满。”


    “姜满身后是整个姜家,你最好老实点。”姜丛南一步三回头,指着袁亭书鼻尖骂,“老大不小的,该学着当人了。”


    袁亭书终于进了病房。


    “满满……”喊出来的只有气声,他心虚,不敢让姜满听见。


    姜满的左手搭在床边输液,皮肤白得几近透明,能看清扎进血管的针头。他的手滞在半空,久久没敢落下去,好像轻轻一碰,姜满就要碎了。


    袁亭书干坐到天明。


    早上护士查房,给姜满换了药,拿来一袋新的药液输。护士走后,姜满终于醒了。


    袁亭书从沙发上弹起:“满满,感觉怎么样?”


    “我怎么了?”鼻尖翕动,姜满嗅出了熟悉的医院的气味,眉头一皱,“哥哥呢……”


    “你哥回去了。”袁亭书顿了顿,说出了实情,“姜玄烨病危,他得回去主事。”


    姜满用“闭眼”当做回应,不肖片刻,疏朗的眼睫毛湿成一绺一绺。


    袁亭书心疼,掌心覆上姜满手背。


    输着液的手是冰的,姜满没挣扎,他就没拿走。他也不敢动,生怕被姜满觉察到,让他把“脏手”拿开。


    “满满,”袁亭书温声说,“等养好身体,我就送你回家。”


    “你要是让我回家,我现在早就在家了。”姜满说半句话就要喘很久的气,他唇色淡得发白,勉强扯出一个笑,“我这个样子,还能好吗。”


    “别瞎说。”袁亭书攥住他的手,“你是气血不足引起的并发症,补回来就活蹦乱跳了。”


    后知后觉姜满在输液,袁亭书猛地撒开手,针孔附近洇出小片血渍。应该是很疼的,姜满好像感觉不到了。


    白天趁姜满睡觉,袁亭书回了一趟家。


    客房开着门,床品已经撤干净了,管家在里面归置东西。


    “先生。”管家鞠一躬,指指屋顶,“这些要收走吗?”


    “什么?”


    袁亭书抬头望去。


    吊顶和屋顶之间全是乐高,仔细一瞧,是各国家标志性建筑的微缩版。建筑楼风格各异,呈一字排开,顺着吊顶在房间围成一个圈。


    灯带一照,像落日下的城市天际线。


    “估计是姜总陪满少爷一块儿拼的东西。”管家有些为难,“先生,还收走吗?”


    袁亭书笑笑:“留着吧。等满满眼睛好了,就能看见了。”


    “先生,满少爷他……”


    “会好的。”袁亭书说。


    赶回医院,越靠近姜满的病房越嘈杂。房门正敞开一条缝,消毒水味混着器械碰撞声往外涌。


    袁亭书心一沉,推门进去。


    却被护士推出来:“里面在抢救!家属等一会儿再进!”


    “咚”的一声,心脏坠底。


    袁亭书透过玻璃窗往里看,五六个医生护士围在床边,几乎把姜满挡得严严实实。几个人换位置的间隙,他窥见姜满白花花的胸口。


    姜满本身呼吸就浅,生病后更是虚弱得要仔细分辨,如今竟连一点起伏都看不出。


    指节泛白,袁亭书在玻璃上摁出几个汗手印。


    不知过了多久,规律的“滴”声响起,门开了。护士请袁亭书进去:“稳定住了。”


    姜满醒着,眼睛空洞望着天花板,瞳孔里是散的,袁亭书登时不敢再靠近。


    “我问过了,我是食物中毒。”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姜满能看见一般,“袁亭书,你要我死。”


    “谁跟你说的?”袁亭书攥紧他的手腕,“我承认,我为留下你给你喂了安神的东西——”


    “这还不够吗!”姜满甩开手,骤然拔高声音,“你想要的是斐济杯,活着的可以,死了的也不挑——咳咳咳!”


    “满满……”袁亭书哽咽一下。


    “我要杀了你……”姜满喘着粗气,反手拽着输液架往袁亭书身上抡,“我要杀了你!”


    但他抡不动,输液架下面又有轮,姜满把自己摔下了床。针头脱出,手背洇出一片血渍,几台仪器同时报警,几位医生又跑进来,挤开了袁亭书。


    医生直白地说:“袁总,病人情绪波动,不能再受刺激了。”


    “好。”袁亭书望着姜满,劝慰说,“你的任务还没完成,得好好活着。满满,我等你来杀我。”


    第36章 不如考虑考虑我


    袁亭书别无他法,去找了他弟弟。


    姜丛南不在,能充当“哥哥”角色,且不被姜满讨厌的只剩袁亭舟了。他还没给袁亭舟找事做,正好把照顾姜满当成第一份工作。


    袁亭舟在家打游戏,见袁亭书回家,喊了一声“哥”。袁亭书站在沙发后面看一会儿,说:“阿舟,最近需要你帮忙照看姜满。”


    “满满又要住院?”袁亭舟暂停了游戏,“他怎么了?”


    “生病了。”袁亭书没有多说,“没什么事的话,你去陪陪他吧。”


    “哦,没问题。”袁亭舟一口答应下来,见袁亭书不走,问道,“哥还有什么事?”


    “这几天你在我这住着,我想了很多。”袁亭书看着他弟弟,语气十足真诚,“阿舟,上一代人的恩怨和下一代人无关。以前的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不管怎么说,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袁亭舟感动得泛泪光:“哥,我不记恨你。我能分辨是非,这次我妈调人走,我就觉得她不对。哥,我一直拿你当亲哥看待的。”


    “嗯。你能这么想是最好。”袁亭书笑笑,“等姜满出院了,我把承古居交给你打理。那边选址僻静,铺面敞亮,做的是世家大族和资深玩家的生意。店里有梅文玥在,你多跟他学,也好有个傍身技能。”


    “谢谢哥,我肯定好好学!”


    兄弟俩重归于好,转天袁亭舟就提着大包小包去了医院。


    姜满早就醒了,躺在床上眨巴眼,听见门口有动静,身体紧绷:“谁?”


    “我呀,袁亭舟。”袁亭舟搭起小桌板,取出一堆东西摆上,“你摸摸,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姜满不排斥袁亭舟,被领着手往小桌板上摸。


    是摆在卧室窗台上,他失明前拼到一半的小火车。以他如今的能力,已经能在不用眼的情况下拼乐高了,拼完这套小火车易如反掌。


    姜满发自内心地笑了:“谢谢小舟。”


    “你跟我客气什么。”袁亭舟曲起一条腿坐到病床上,膝盖贴着姜满大腿,“我挺小的时候我哥就搬出去住了,这么多年除了同学,我都没有同龄的玩伴。现在多好,咱俩能作伴。”


    “是挺好……”姜满笑笑,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积木上了。


    瞧姜满那认真样,袁亭舟抢走他手里的积木。姜满吓一跳,本能去拿:“给我——”


    “满满,你是天生喜欢男人,还是只喜欢我哥?”


    姜满滞住了:“什么?”


    “随便聊聊天嘛。”


    身上始终有一道视线游走,不似袁亭书那般压迫,却也不大舒服。姜满敷衍说:“我以前没喜欢过别人。”


    “那你可能是直男啊?”袁亭舟晃晃膝盖,蹭姜满的腿,“你喜欢我哥什么呀?”


    蹭腿的动作太过暧昧了,姜满有点反胃。


    他不动声色碰掉一块积木,就要弯腰捡。


    “你别动你别动!”袁亭舟下去绕到床对侧,捡起来放桌上,“你输着液呢,忘啦?”


    “玩入迷了。”姜满不好意思笑笑,一手拿着积木,一手去摸小火车找位置。


    袁亭舟没坐回去,站在病床边,居高临下凝视姜满。


    姜满陷在病床上,一只手悬在半空拼乐高,另一手搭在小桌板上协作,肩膀倾斜,病号服便往一侧滑。露出半片锁骨,皮肤下的血管隐约可见。


    那双眼睛湿漉漉耷着,眼尾泛着病态的粉红。药液顺着橡胶管流进身体,衬得整个人愈发纤细脆弱,像极了随时能被扼断的白玉。


    蓦地,袁亭舟想起他哥养的兔子。


    垂耳兔浑身雪白蓬松,鼻尖粉润湿凉,跑动时绒毛颤巍巍的,一看就是精心养的。


    袁亭书的东西,就是好东西;袁亭书的东西,他也想要。


    只是垂耳兔认主,非但不理会他的取悦,还咬他一口。他给爸妈告状,这只兔子就成了袁亭书的晚饭。


    姜满不一样,即便袁亭书在他面前演“夫妻恩爱”也骗不了人。姜满恨袁亭书,近乎带着杀意。


    把手落在姜满肩膀,拇指轻轻摩挲裸露的皮肤,袁亭舟半开玩笑半正经:“我哥年纪大了,你不如考虑考虑我?”


    啪嗒——


    积木片掉在桌子上,转几圈,蹦到地上了。


    房里静一瞬,袁亭舟忽而笑道:“瞧给你吓的!”他不厌其烦去捡积木,塞进姜满手里,“逗你玩呢,当真啦?”


    “手好痛……”姜满把小桌板一踢,躺下了,“帮我叫护士调整一下针可以吗?”


    “当然可以。”袁亭书按铃跟护士站说话,对姜满说,“你跟我哥是一家人,自然跟我也是一家人,别这么见外啦。”


    姜满点点头:“好。”


    三月天气放暖,姜满气色好些了。


    这天阳光充足,袁亭舟提议带他下楼晒太阳。


    沈北风大,姜满把自己裹成个球,坐在轮椅上,被推去医院后面的广场。广场上多是穿病号服放风筝的人,听声音热热闹闹的。


    两人停停走走,在一处稍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姜满鼻尖动了动:“好香,什么味儿?”


    “我也不知道——”袁亭舟往旁边瞅一眼,改口说,“哦是玉兰,花期就十天左右,咱俩真幸运啊。”


    阳光偏移,阴影里的人逐渐被太阳照到,扬手摘一朵玉兰,轻轻插在姜满的小辫子里。


    姜满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袁亭舟赶忙配合说:“满满,好漂亮。”


    “是吗?”姜满摸摸小辫子,摸到一朵柔软的花,把手举到鼻尖前嗅了嗅,“很好闻,谢谢。”


    袁亭书无声地笑。


    太阳快落了,袁亭书朝两人打个手势,袁亭舟便推姜满回了病房。


    刚好护士推着餐车进来,问姜满想在哪吃。姜满指床,护士就帮他搭好小桌板,饭菜一道道摆了上去。


    医院提前给姜满测过体质,三餐有针对性地补充营养,饭菜用白瓷碗装着,分量小、样式精,任谁看了都食欲大增。


    偏偏姜满是个小瞎子。


    袁亭书特意换了软底拖鞋,站在病房一角,注视姜满吃饭。


    袁家自从被韩一啸重创后,到现在都没恢复秩序,袁亭书也忙,只能牺牲晚饭前后的时间过来看姜满。


    姜满身体虚食欲差,总是病恹恹的,懒得吃懒得嚼,每次伸勺都奔着汤去,“吸溜吸溜”地嘬饮,一小碗喝完差不多就饱了。


    喝饱了,就溜进被窝里睡觉。


    天天灌水饱不是长久之计,袁亭书让医院做浓缩营养的汤,在里边加点细软的固体食物。


    反正姜满看不见,糊弄着多吃点也是好的。


    袁亭舟跟姜满同吃同住一个月,袁亭书彻底对这“傻白甜”弟弟改观,事到如今,他是真真切切地想和袁亭舟冰释前嫌。


    像他上次说的一样,袁亭舟是他在世上唯一有血缘的、有成为“家人”的可能的人。


    他想要电视剧里那样的家,想要刘远山那样的家,家里除了有姜满,还可以有袁亭舟。


    医院采纳了袁亭书的建议,小瞎子被“骗”着摄入更多能量。吃得多,身体恢复得就快,脸颊和嘴唇的血色愈发明显了。


    这天上午,姜满醒来后屋里静悄悄,他懒得动,就静静躺着,不一会儿,门口打电话的声音断续传进来。


    眼睛瞎了以后听力见长,一个不留神,他听见些敏感字眼。


    袁亭舟想要一种名为悦宁的神经递质平衡剂,但这是被严格限制的处方药,所以找其他门路购买。


    他们已经成交了,这通电话是为了跟对方表达感谢。


    袁亭舟这人果然复杂,表面上跟袁亭书哥哥长哥哥短,背地里却搞这些事。


    袁亭舟打完电话进来,看见姜满换了个姿势:“醒啦?”


    “早。”姜满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小舟,你生病了吗,刚听你给药店打电话。”


    “哦是有点,不严重。”


    “那就好。”姜满摸到床头的水杯,小口小口地抿。


    袁亭舟没接话,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太阳升高了,光线斜切进病房,照在床铺一角。姜满动了动眼珠,问道:“袁亭书什么时候把这批药流向黑市?”


    袁亭舟呼吸停滞一刹,笑了:“满满,你真的很聪明。”


    私贩处方药违法,更别说高价流入黑市。


    袁家世代经商,传到袁胜手里时已经一半黑一半白,到了袁亭书这一代,身上的“白”明显盖过了“黑”。


    袁亭书有正经合法的社会身份,一旦事发,大概率吃不了兜着走,到时袁家才会继承到“袁亭舟”头上。


    两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姜满直言不讳:“悦宁是什么?”


    袁亭舟言简意赅:“靶向激活大脑内负责存储正向记忆的区域,是临床常用的精神类药物,用于辅助治疗创伤后的心理重建。”


    “如果心里全是恨呢。”


    “功效一样。”袁亭舟挨着姜满坐到床边,“你下不去手,对吗?”


    颈间感受到陌生的触感,姜满没躲。


    “我可以给你。”袁亭舟轻声问,“你拿什么来换?”


    第37章 他心里巴不得你死


    袁亭舟的呼吸喷薄颈间,是姜满全然陌生的气味。


    忍着恶心,姜满一粒一粒解开纽扣,将大片的雪白展示给袁亭舟:“用你想要的换。”


    “这一个月以来,我每次提到袁亭书,你的身体就会绷紧。”阳光投在姜满身上,袁亭舟顺着光斑轨迹一寸一寸抚下去,“你没有发现吧?”


    姜满睫毛颤了颤:“你看错了。”


    袁亭舟俯身,嘴唇几乎贴上姜满的耳垂:“恨他恨成这样,倒像一种刻进骨子里的迷恋。”


    “跟他没有关系。”姜满勾上袁亭舟脖子,话音软成了一滩水,“你说那是临床心理用药我才想要的,我想快些复明。”


    早上医院新换了一束洋桔梗,姜满身上沾了花香。天气热,又紧张出一身虚汗,身体温度升高,各种洗护液的香味混着花味药味蒸腾出来了。


    姜满不说实话,袁亭舟也不再追问。


    报复袁亭书也好,让自己复明也罢,袁亭舟都不关心,只想把眼前送上门的肉吃进嘴里。


    两人刚抱在一起,病房门“砰”地开了,力道很大,撞在墙上再反弹回去,被来者牢牢摁住。


    “谁!”袁亭舟没来得及做反应,便被打得眼冒金星,后仰翻下床。


    姜满吓得一抖。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袁亭舟吐掉嘴里的血,扶着床爬起来,“再晚来一会儿,就能看上好戏了。”


    那人没出声,姜满颤声问:“袁亭书?”


    锁骨上的红印在一片白腻中格外刺目,一张空调被从天而降,给他裹严实了。


    袁亭书西装外套敞开着,领带也因剧烈动作歪到一边,裹被子的手法愤怒又粗鲁,带得姜满晃来晃去。


    “我让你照顾姜满,你是这么照顾的?”他揪起袁亭舟的衣领把人往墙上撞,“我以为你改好了,没想到你本性难移!”


    “那怎么办呢,我也喜欢姜满。”袁亭舟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他眼睛被揍肿了,眼底像藏了一张充血的蜘蛛网,“你的爸爸,你的兔子,你的公司,还有你的小情人,我通通都——”


    话未说完,脸上又挨一记重拳。


    袁亭舟踉跄后退,撞翻了输液架。金属支架倒地,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别打小舟!”姜满喊。


    举在半空的手一滞,袁亭书惊诧至极:“你护着他?”


    姜满看不见什么情况,只能听声辨位。身上空调被裹得紧,他站不起来,于是在床上蛄蛹着靠近。


    却在半路被按住肩膀,直直推回原位。袁亭书手劲大,快把他骨头捏碎了,疼得他嘶声不断。


    “你弄疼他了!”袁亭舟一脚踹在袁亭书右腹部,把自己和姜满解救出来,“你以为他真想跟你过?他心里巴不得你死!”


    那一脚踹得又准又狠,袁亭书的枪伤没完全愈合,疼得弯下了腰。袁亭舟给姜满解开空调被,姜满摸索袁亭舟的脸,两个人相互关心,情深意切。


    袁亭书看在眼里,“咯咯”地笑了:“好一出同仇敌忾。”


    一个是他的爱人,一个是他的亲弟弟。不论曾经如何,至少现在,他对两人掏心掏肺地好,他真心想组成一个家,不料这两人双双背叛了他。


    额角青筋暴起,他眼里是撕碎万物的狠劲。


    袁亭书冲过去,将袁亭舟拖离姜满身边,两人再度扭打在一起。


    男人打架拳拳到肉,一声声闷响近在咫尺,姜满控制不住地打颤。他看不见,却能听清袁亭舟的哀嚎声,偶尔夹杂袁亭书的喘息声。


    沉重愤怒,带着不易察觉的绝望。


    袁亭书占尽体型体力和技巧上的优势,把袁亭舟摁在地上揍:“我拿你当亲弟弟,我给你一间铺子,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袁亭舟,你太让我失望了!”


    “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拿我当弟弟?”袁亭舟被掐住了喉咙,发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你一个私生子,有什么资格跟我称兄论弟?袁亭书我告诉你,我从没想过和你兄友弟恭!”


    袁亭书收紧了手:“找死。”


    “——医院禁止大声喧哗!”


    几个保安拉开两人,定睛一看,这两人的身份谁也惹不起。


    但袁亭书跟姜满的关系不言而喻,又是医院的大金主,保安相互使了个眼神,好声好气把袁亭舟劝出去了。


    “袁亭书是袁家的私生子!”袁亭舟不甘示弱,哑着嗓子广而告之,“袁亭书抢了我的继承权,卑鄙小人!”


    医生护士们听得真真儿的,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姜满的输液针又被扥出来了,护士拿来一套新设备给他扎上。医生们把倾倒的输液架和机器摆好,保洁快速清理干净,一群人大汗淋漓地出去了。


    姜满静静坐在床上,脸色煞白,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身体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只需要输营养液,奶白色的药液顺着胶管滴下来,一点点渗进手背的血管里。


    纽扣系得严实,锁骨上的红印消失一空,床铺也整理得整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袁亭书就站在角落里看,今天是这一个月以来,他第一次和姜满“打照面”。若不是出了这桩事,姜满永远不会知道他来过。


    “他陪你一个月,就能让你移情别恋。”


    猛地听见声音,姜满吓一跳。他以为病房里没有人,原来只剩他和袁亭书。


    刚才那些暴戾的声响在耳边挥之不去,姜满看不见,想象出来的场面却比现实更血腥。


    背叛了袁亭书。


    他可能要死了。


    牛津鞋底踏在地板上沉而缓,徐徐接近。姜满抱着双腿往床角缩,脑袋垂在膝盖上,一语不发。


    “为什么?”袁亭书只是站在床边,轻声发问,“我哪里比不上他?”


    “哪里都比不上。”姜满直白说。


    袁亭书话里不掩讥诮:“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


    “起码他没伤害过我。”


    “哈……”袁亭书深深呼出一口气,听上去疲惫到了极点。他试探着贴到床边,见姜满没做出防备动作,才敢慢慢坐实,“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碍于输液针的限制,姜满只能躲到床边。单人床只有一米二宽,他能清晰嗅到袁亭书身上的香水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是最近在医院朝夕相处,还是之前在家里就……”手指碰碰姜满的腿,袁亭书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调说,“满满,我也能陪你玩乐高,我也能逗你开心。能不能只喜欢我?”


    听见这话,姜满扯出半截冷笑:“袁家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我非得在你们之间二选一?”


    “那你和袁亭舟——”


    “我就是故意的。”姜满缠弄着橡胶管,随口扯谎道,“你和他关系不好,我就帮你们一差到底。”


    “原来是这样。”袁亭书声音低下去,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我还以为……我就快有家了呢。”


    橡胶管弯折,输液针刺痛血管,姜满蹙了下眉。


    袁亭书成长环境不好。


    爹不疼娘不爱,弟弟小时候争宠爱,长大了争家产,日子过得尔虞我诈。所以袁亭书爱看家庭伦理剧,爱听刘远山讲老婆孩子的事,原来是在弥补小时候的自己。


    上次袁亭书说,看他和袁亭舟在一起玩着和谐,亲口跟他讲,想有个家。


    “家要用爱维系,你没有那种东西。你只会抢,会骗,会用各种下作的手段。”姜满抬起头,判了袁亭书死刑,“你毁了我的家,凭什么觉得你配有家?”


    姜满脸上看不出愤怒,空洞的眼睛却盛满了恨。


    心脏像被一只手钳紧,疼得袁亭书喘不过气来。


    父母的目光,手足的暖意向来与他无关,温情的缺席造就了他对感情的漠然,但姜满是例外。


    当初得知姜满落入韩一啸手中,他第一次体会到对生命消亡的恐惧。如今姜满好像永远不再爱他了,那种恐惧有了更锋利的形状,将他的心脏连根拔起。


    他一手托着姜满后颈,一手掐住姜满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下去。触碰到温软的唇,他觉得姜满说得对,他只会用各种下作的手段。


    “放开……”呜咽被堵在喉咙里,姜满手脚并用地挣扎,反被吻得更深。


    但这已经超出了吻的范畴,牙齿撞在一起,血腥味在口中炸开,气息在彼此胸腔中交换,是带有惩罚意味的掠夺,也是近乎绝望的恐惧。


    姜满拔下输液针,狠狠扎进袁亭书颈侧,只听一声闷哼,袁亭书离开了他。针头留在袁亭书身体里,脚步声是乱的,连带着输液架再次倾倒。


    姜满看不见,只能确定扎进肉里,但不知道具体位置。听到屋里的动静,害怕得一动不敢动。


    颈侧血珠涌得太急,喷射出细细的血柱,白衬衣湿红一片。袁亭书学医,立刻判断出这针扎在了颈动脉上。


    眼前迅速昏黑,他却笑着夸赞:“满满真厉害……刺在这里,我必死无疑。”


    耳边是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再没了动静——


    周三的更新挪到明天噜


    第38章 你的手在发抖


    “袁亭书?”


    “……”


    闷响过后,世界都寂静了。


    袁亭书惯会演戏,装重伤骗人也不是第一回了。姜满缩在床上没动,用空调被把自己裹了起来。


    营养液源源不断从针头涌出,大片血红里掺进丝丝缕缕的奶白,淌在地板上惊艳诡谲。


    血腥味越发浓郁了,姜满连脑袋也缩进了被窝。


    “呀!”走廊巡房的护士从房门玻璃窗上发现袁亭书,冲进病房按在袁亭书脖子上,“医生!503要急救!”


    紧接着是一阵嘈杂和混乱,有人喊“血压下降”,有人喊“准备输血”,好像有人把袁亭书抬上了担架,轮子滚动声渐渐远去。


    姜满死死咬着嘴唇,终于在最后一道脚步声即将离开时问:“他会死吗。”


    和自言自语差不多的分贝,那人却听见了。


    似乎为难了几秒,佯装振作说:“我们一定全力抢救。您放心,康德是零死亡率医院!”


    眼泪毫无征兆掉下来。


    但他不知道在哭什么。


    “袁亭书……”姜满低声开口,“你活该。”


    那天之后,姜满没再见到袁亭书。


    袁亭舟带来的乐高还有两盒没拼,没人给他读图,一个人很难拼成。他把碎片拆出来,单凭想象力拼出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渐渐玩着没意思了,睡眠时间拉长到每天二十个小时。


    期间刘远山来看过他。


    他不说话,刘远山那榆木疙瘩更不会主动聊天,尴尬待了一会儿便走了,谁也没提那三个字。


    立夏,姜满出院了。


    陪护帮他整理好行李,送他出了医院大门。他拎着一个小型旅行袋站在房檐下,一时间寸步难移。


    他一个瞎子,没有电话卡,没有钱,没有身份证,没有家,能去哪里?


    蓦地,一辆车停在面前,怕挡路,他往边上让了让。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满少爷,上车吧。”


    是刘远山。


    姜满弄不清状况,问道:“是送我回姜家吗?”


    那双眼睛里一半茫然一半期盼,刘远山错开视线,接过姜满的旅行袋:“先上车吧。”


    车门一开,姜满嗅到一阵熟悉的香水味,瞬间僵在原地。


    袁亭书还活着。


    “满满,好久不见。”袁亭书坐在车里,视线牢牢黏在姜满身上,“今天你过生日,谭白凤和管家准备了你爱吃的菜——肖霁川也在。”


    姜满反应了一下,今天确实是他生日。


    他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撞上一堵坚硬的人墙。刘远山挡在他身后:“满少爷,今晚是散伙饭……晚饭后,袁总肯定送您回家。”


    《狼来了》已经看腻了,姜满根本不相信。


    旅行袋还在刘远山手里,他心知抢不过,便什么都不要了,顾不上前方有障碍物还是有台阶拔腿就跑。


    袁亭书没让人失望,果然叫刘远山夹抱着他塞进车里,车门落锁,刘远山启动了车子。


    “满满,最近还好吗?”驶过一段路,袁亭书温声问。


    姜满整个身子扭向车门一侧:“你还活着,我很失望。”


    袁亭书轻声笑了:“可能是我命大,抢救得及时。”


    姜满不再说话了。


    姜丛南养了一只阿富汗猎犬,他们兄弟三人带一狗去过雪乡。那时他们年纪小,姜丛南下手没个轻重,趁着姜项北不在,端起他就往雪堆里砸。


    雪积得很厚,姜满摔进去就很难凭自己爬出来,姜丛南坏,拿雪给他盖起来了。后来积雪被刨开一个洞,狗长长的嘴筒子伸进来,舔他的脸。


    姜满忽然就想,是不是他现在还是被埋在“雪里”,只要他抬头看看天,说不定就突然破开一个口子,外面是姜丛南,或者是姜项北,跟他说:“不要怕,我来救你出去。”


    然后,他就彻底摆脱了袁亭书。


    到了别墅,饭还没做好。姜满和肖霁川三人打声招呼,默默上了二楼主卧。


    懒人沙发被姜撞奶霸占了,他挨着猫盘腿坐在地板上,两张小尖脸齐刷刷望着落地窗。


    窗外种了一棵木绣球,树冠刚好长到二楼窗户那么高,数不清的白色球形花贴着窗玻璃。但这个时节花已经开始败了,夜风一吹,落了一场花瓣雨。


    姜撞奶看得入迷,突然冲过去挠玻璃窗。


    叩叩——


    姜满耳朵动了动,往玻璃窗的方向爬行几步,摸到锁扣打开了。


    “你要的悦宁。”男人扔进来一个药瓶,“车在后门,尽快行动。”


    别墅单层层高四点五米,这里可是二楼!


    姜满打了个激灵:“你是?”


    没人应他。


    男人鬼魅般消失了。


    “——满满,下楼吃饭吧。”袁亭书突然出现在门口。


    姜满顺手把药瓶塞进前侧口袋,窗户没来得及关,他便装作吹夜风。


    袁亭书踱到他身边,轻勾他的手指:“晚上风硬,这么吹容易感冒,我给你关上了?”说罢,帮他关上了窗户。


    餐厅弥散着饭香。


    来时,刘远山说这顿是散伙饭,桌上几人确实诚心诚意地祝他“一路顺风”。刘远山从不说谎,但姜满不相信。


    饭后管家去整理猫房,肖霁川和刘远山结伴告辞,谭白凤收拾好厨房也散下头发离开了。


    客厅里只剩姜满和袁亭书。


    姜满看不见袁亭书在做什么,但他知道袁亭书就坐在沙发上。


    座钟整点报时,现在晚上十一点了。这里距离姜家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袁亭书总不会亲自开车送他。


    这事果然有鬼。


    玻璃药瓶在口袋里存在感极强,姜满去厨房沏了一壶茶,倒出一粒化进水里,端着茶盘出来了。


    刚一进客厅,被袁亭书接过去:“这些危险的事你不要做。”他脚步一顿,嘱咐说,“回家以后也是,热水电门什么的都不要碰,姜丛南粗心,你自己留意着点。”


    姜满脸上又出现了茫然的神情。


    放下茶盘,袁亭书推来一个三层生日蛋糕,然后关上客厅的主照明灯。小瞎子感受不到屋里的光线,只在被碰到脑袋时吓得应激,连连后退。


    “别害怕,是生日帽。”袁亭书笑着调整好,扶姜满到沙发坐下,点上两根数字蜡烛,唱起了生日歌。


    袁亭书只在床上给他唱过“小兔子乖乖,把门打开”,没想到唱生日歌也是这样阴森可怖。


    “满满,许个愿?”


    “希望今晚之后再也不用见你。”姜满说。


    袁亭书一僵:“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姜满翻了个白眼。


    抽出长柄蛋糕刀,袁亭书切下一角递给他,邀功献宝道:“满满喜欢的芝士口味。”


    姜满接过来,一口也不敢吃。


    放下托盘,反倒把茶杯端给袁亭书:“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相遇相处和分开都不美好,下辈子不要遇到了。”


    “这辈子的结局还不知道呢,怎么就下辈子了?”袁亭书笑得释然,仿佛曾经为了留下他,给他喂安神药的事是子虚乌有。


    借蓄水的名义,姜满检查袁亭书的茶杯,喝空了。


    “——满满,坐上来。自己会动吗。”


    姜满一怔。他看不见袁亭书的动作,仅凭只言片语也能想象到袁亭书在做什么。


    悦宁起效快,正如袁亭舟所说,不管是正向记忆还是负面情绪,皆被放大数倍。袁亭书被放大了欢愉,而姜满被放大了仇恨。


    悦宁是处方药,服用后作用于精神层,不该产生幻觉——姜满竖起耳朵听,甚至怀疑袁亭书在演戏。


    长柄蛋糕刀斜倚托盘边,姜满摸过来攥到手里。刀尖抵在袁亭书心脏处,他不禁为这张漂亮的脸惋惜。


    但也仅此而已。


    袁亭书酷爱收集冷兵器,别墅里平平无奇的蛋糕刀都是某国的军备品。夜深人静,刀刃没入皮肉的声音格外清晰。


    “满满……你终于、还是动手了。”嗓音清晰无比,没有半点致幻的惺忪。


    “你故意引导我下手!”姜满心下大惊,进退两难。他打不过袁亭书,今晚不是他死,就是袁亭书亡。


    “你捅我多少刀我都不会恨你,因为我知道你比我痛苦。”袁亭书包住姜满的手,用力往里扎,“满满,你的手在发抖。”


    血液溅到手上,烫得姜满疼痛无比。


    “别哭,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到来。”袁亭书用指腹揩去姜满的眼泪,笑了笑,“这是最好的结局了。满满,以后你每年生日,都会想到我……我、很满足。”


    手背上的手逐渐松了劲,脸上那只手重重垂落下去。没人再给姜满擦眼泪,便决堤般涌出来。


    身体抖得像筛糠,他伸出手探了探袁亭书的鼻息,然后缓缓站直了身子。


    没有呼吸了。


    袁亭书死了。


    是他杀死的。


    分明把刀插进了袁亭书的心脏,姜满的心脏每跳一下却翻腾着钝痛。痛楚蔓延到了胃,刚才喝过的茶更苦,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喉咙发紧。


    血腥味冲人,姜满打开门,摸黑逃向别墅后门。


    门口果然有辆车在等,他毫不犹豫坐上去。黑车在黑夜无人街道飞驰,凌晨一点半,开出了沈北的地界。


    第39章 世界把他隔绝了


    风禾市,姜家。


    凌晨两三点,玉阶园里一片漆黑。车子停在别墅区门口,姜满踉跄下车。


    “你找谁?”保安拦住姜满,上下扫量一遍,手上和衣服上全是血,大半夜在外面晃着实吓人。


    “我姓姜。”奔波一路,姜满脑子转得很慢。他辨不准声源,对着空气说,“是姜玄烨的侄子。”


    “那你等等,我联系一下姜总。”保安进屋打电话,生怕姜满跑了似的盯着。挂断电话,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不好意思我是新来的,原来是姜家小少爷回来了。您跟我来。”


    保安开小车把姜满送到五期别墅门口,按门铃:“小少爷送回来了。”


    姜丛南马上出来,一把抱住姜满:“你自己回来的?”


    姜满讷讷点头。


    “那狗东西怎么想的!”姜丛南边骂边领姜满进屋,屋里光线亮了,才看见姜满一手血,“你手怎么了?”


    “摔了一跤。”姜满把手背在身后不给看,“我凝血功能好多了,没事。”


    “行吧。”看得出在说谎,姜丛南便先不问了,“先回你屋里洗洗澡。我爸那边离不开人,最近我可能陪不了你。”


    “大伯怎么样了?听说他——”姜满拽着他哥的胳膊往前走,到楼梯了,他哥没提醒,姜满差点摔得脸着地。


    “小心!”姜丛南一拍大腿,“忘了忘了,我迷糊了。”然后精心扶着姜满,一步一提醒,终于送回了房间。


    “我爸老毛病犯了,估计再有一个月就好了吧。”姜丛南给他整整床铺,“老头子越老脾气越大,折腾死人,我好几天没回自己家了。”


    玉阶园这边是他大伯姜玄烨的家,早年间他和两个哥哥都住在这里。后来他出去读大学,哥哥们也各立门户。姜玄烨早就和伯母离了婚,这里只剩大伯一人。


    姜满没有自己的房子,他只能回到这里。


    终于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姜满仰起脸笑了:“谢谢哥哥。”


    “见外。”姜丛南掐他脸蛋,“好久没回来了,是不是都不熟悉呀?我给你洗澡?”


    “不用了……”


    “跟我还装什么。”姜丛南打了个哈欠,“走吧,我带你去摸摸。”


    于是姜丛南抓着他的手,按顺序把瓶瓶罐罐摸了个遍,再给浴缸放满水,五分钟里打了十几个哈欠。


    “记着了。”姜满把他哥往外推,“你快去睡觉吧。”


    “行,你有事喊我。或者喊阿姨。”姜丛南睁不开眼了,边走边嘱咐,“明天睡个自然醒吧,我让阿姨直接叫你吃午饭。”


    “好呢,哥晚安。”


    房间里只剩姜满一个人,他脱了衣服,摸索着跨进浴缸,闻到一股清澈的水味儿——姜丛南没给他拿泡澡球。


    他站起身往壁龛附近摸,没找到,闷声坐回去了。


    悦宁的药效早就过了,仇恨带给他的愤懑越来越弱。热气蒸得眼睛难受,一眨,两行温液流了下来。他掬一捧水洗净脸,没几秒,又流下来了。


    就这么来回往复数次,他放弃了。


    浴室里热得他胸口发闷,本想张开嘴爽快地喘一口气,不料一声呜咽冲出喉咙,而后便如刹不住的车。


    姜丛南和姜玄烨的卧室就在一墙之隔,姜满不想引来别人的关心和问候,就捂住嘴连呼吸也不允许透出来。


    热水漫过胸口,心脏里好像藏了根针,每呼吸一次,就刺痛一次。他哭得收不住声,往下一溜沉进水里,一连串的气泡浮出了水面。


    转天中午阿姨上楼喊姜满吃饭,敲半天门没人应。推门进来,发现姜满挂在浴缸沿壁上,过去一摸,水早就凉透了。


    “小满?醒醒!”


    阿姨放空了水,顾不上男女有别,拿浴巾裹起姜满。姜满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阿姨轻松把他抱上床。


    姜满脸色驼红,怎么也喊不醒,试了试体温,居然已经烧到三十九度五。阿姨不敢擅自喂他吃药,给姜丛南打电话。


    姜丛南公事缠身,只能叫家庭医生过来,打完一针退烧针,挂上了水。


    姜丛南晚上九点多才回家,没换衣服就去看姜满。姜满还在睡,他问阿姨:“下午醒过吗?”


    阿姨摇头:“我一直在这守着,小满没睁过眼。”


    “这么严重啊。”姜丛南给他试体温,这会儿降到三十七度了,“不应该啊。叫医生再来一趟。”


    医生又来看一次:“小少爷没什么事了。不过他体虚,有可能在补眠。”医生顿了顿,“如果明天还不醒,建议立马送医。”


    姜丛南不放心,亲自守了一晚上。但姜满没有醒来的迹象,转天一大早,他又抓紧回公司了。


    姜家顶梁柱一病不起,姜丛南成了最忙最累的人,上要顾老,下要看小,外面还有公司的破事。阿姨是看着俩少爷长大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傍晚,姜满终于从长长的梦魇中脱身,睁开了眼。他有种久违的神清气爽,摸出枕头下的手机敲了敲,siri没理他。


    他拽一根线插在手机上,但没听到充电时“波比波比”的提示音。他没多想,以为是误触给关上了。


    等充电的时间,他慢慢踱到窗前打开窗,别墅区地广人稀,可他总觉得有种诡异的静谧。


    估摸着手机能开机了,他长按开机键等了几秒,然后敲敲。


    siri还是不理他。


    “siri——”他发现哪里不对劲了,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咳嗽两声,使了点劲,“嘿!siri!”


    静默。


    屋里开着窗,外面一只鸟,一丝风都没有。


    恐惧混着冷空气渗进毛孔,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攥着手机打开门,他站在门口喊阿姨。


    一连喊了好几声,都没人过来。


    手机磕在楼梯扶手,几秒后,手臂被人碰了碰。姜满记得这个触感,是阿姨来了。


    “您说句话我听听?”


    阿姨没说话,只把他往房间里领,然后让他躺上床,在他脸上和耳朵上摸来抹去。他忽然冒出个荒谬的想法,他聋了,也哑了。


    “您能听见我说话,就掐我一下。”说完,他集中注意力等待,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感到疼痛。


    “您不用舍不得,能听见就掐我。”姜满强调说,“我现在不怕疼的。”


    阿姨还是没掐他。


    姜满蓦地弹起来,抓起枕头往床上砸:“为什么不掐我!您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理我了!”


    能感觉到阿姨拽着他的手臂阻拦,他狠狠挣开,泄愤一般对枕头拳打脚踢。不一会儿,鹅绒纤维散出来了,直往他鼻子钻。


    通过长时间睡眠攒起来的劲儿全泄出去了,姜满脱力跌在地板上,脑袋里,眼睛里,耳朵里,嘴巴里,甚至呼吸道里,都是一片空白。


    像被一个罩子盖起来,他看不见,听不到,吼不出。


    世界把他隔绝了。


    姜丛南加完班回家,犹如当头棒喝。


    “什么叫变成聋哑人了?”


    阿姨哭红了眼:“下午小满拿手机敲楼梯扶手,我听见动静上去,光看他嘴巴动,听不见说话声。我说,你能听见我说话,就点点头……结果小满他,他果真听不见了!”


    姜丛南急得头发快炸起来了:“医生来看了吗?”


    “来看了,检查了,说不是器质性病变,可能跟眼睛一样,是心里边的病。心里边的病太玄乎了……”


    姜丛南蔫了:“我去看看他。”


    房间门没关,姜丛南刚迈上最后一级楼梯,就看见姜满往窗框上爬。他心脏提到嗓子眼了,大喝:“姜满!”


    姜满还在爬。


    “该死的!他听不见!”


    姜满的房间在二楼,这个高度摔下去一般不会出人命,但摔下去的是姜满,这个概率就不好说了。


    窗户大概有半人高,姜满看不见,身体也不灵活,光是爬上去坐在上面,就费了不少劲儿。姜丛南趁这个时间拦腰一抱,顺手把人扔床上。


    “你干什么呢!”姜丛南火冒三丈,一巴掌掴在姜满腿上,“想死还不找个僻静地方!非得给我看见啊!”


    姜满的嘴巴不断开合,姜丛南听到的却是沙哑的“啊啊”声。


    估计下午没少哭,姜满脸上皮肤是皴的,眼睛鼻子嘴是红的,整个人是软的,碎的。


    刚才听阿姨描述半天,这会儿姜丛南亲眼见了,亲耳听了,悬着的心终于咕咚坠地,也碎了。


    他弟弟姜满,满打满算才二十一岁,不能就这么毁了。


    天热,睡衣穿的薄,姜满腿上红了一片。姜丛南深呼吸冷静下来,掌心缓缓靠近,贴在上面轻轻地揉。


    “我也不想揍你。”姜丛南别别扭扭,“你气死我了!”说罢,很小劲儿地拍一下。


    “我很生气”的意思精准传达给姜满了。姜满吸了吸鼻子,湿乎乎的小手摸到姜丛南胳膊上捏两下,表示“对不起”。


    “这还差不多。”姜丛南哽咽一声,搂紧姜满拍了拍,“我明天就给你找医生来,要是看不好,就带你出国看。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弟弟。”


    第40章 来找他寻仇了


    姜满又瞎又聋又哑,失去了与外界沟通的渠道,每天在浴缸里躺着。久而久之,阿姨就知道去哪找他了,按时领他出来进食,再放他回浴缸。


    姜丛南按浴缸尺寸定做了床垫,把枕头被子也搬过去。姜满感受到软垫了,冲姜丛南的方向笑。


    姜丛南心疼得要命。


    他差人找遍了风禾市的名医,但没人敢来。一则,这是罕见病,大伙不敢接,怕没治好得罪姜家。二则,姜满和袁亭书的事在医生圈子里传遍了。


    姜丛南不解:“他一个卖古董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您弟弟把袁亭书给……”医生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压低声音说,“我们不敢给您弟弟看病,万一被袁家迁怒,丢饭碗都算小事了。”


    姜丛南瞠目结舌。


    原来姜满突然跑回家,突然情绪崩溃,突然发高烧,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立马找人打探消息,不仅确定了袁亭书的死讯,还牵扯出当年的姜家失火案。


    上一辈的事他不清楚,只知道姜家和袁家一向关系不错,但姜玄义突然给相关部门递交举报信,导致袁家和其他几个家族动荡不断。


    十年前袁亭书还不是袁家的家主,应该跟那场大火没有牵连。这狗东西究竟做过什么,才让姜满心里积攒这么浓的仇恨?


    但奇怪的是袁家没有报警。姜满回家两个多月了,他一点风声都没听见。袁亭书能给姜满做假死亡证明,如今依法炮制易如反掌。


    他对“袁亭书死了”这件事存疑。


    那狗东西是死是活他不关心,他现在只想让姜满恢复健康,把姜满养回以前爱笑的小话痨。


    姜满只剩下嗅觉和触觉,姜丛南就买一箱澳芒当香薰,晚上陪姜满坐浴缸里吃芒果。姜满必须有肢体接触才安心,兄弟俩活成了连体婴。


    几天后姜玄烨越病越重,家里进了重型医疗器械,昔日他与之交恶的生意人趁乱落井下石,公司流水和股价一跌再跌。


    姜丛南不得不另寻出路,给姜满找医生的事便一再搁置。


    姜满独自捱过了大部分时间,某天早上睡醒,突然听见了窗外的蝉鸣。外界的声音霎时涌入,他却感到惊恐。


    他关窗拉帘,把屋里弄得一团黑,躲进浴缸里了。


    今天是他聋哑后的第五十八天。


    敲敲手机,他久违听到了siri的报时,息屏前误触推送到屏幕的新闻,男主持的声音蓦然响起,吓得姜满没拿住手机。


    “——袁亭书先生的葬礼今日上午十点礼成,文玩界一代传奇就此谢幕。”


    捡手机的动作维持了五分钟,姜满瘫软在浴缸里,视频便一边又一遍地轮播。浴室空荡,播报声经久不散。


    恢复听力后,听见的第一句话是袁亭书的死讯。


    许久之后声音戛然而止,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楼下大门响,姜满爬出浴缸,站在楼梯口小声喊:“哥哥?”


    “你能说话了?”姜丛南胡乱蹬掉皮鞋跑上楼,抱起姜满转圈圈,“你真吓死我了。怎么恢复的?”


    “晕了……”姜满想吐,推姜丛南,马上被放下来了。


    姜丛南着急:“到底怎么恢复的啊?”


    “睡醒就能听见了。”姜满摸摸喉咙,“就是发烧引起的。”


    “好好好,好了就行。”姜丛南带他下楼去餐厅,“给你买芝士蛋糕了,吃点?”


    “嗯。”


    姜丛南就坐在对面,撑着下巴,直勾勾盯着姜满看,越看越觉得他弟弟好。


    吃了几口,姜满突然说:“我想要一支盲杖。”


    “你不是讨厌那玩意吗?”姜丛南一惊,“上次听你说呢,拿盲杖就成残疾人了,现在不嫌弃了?”


    “嫌弃……”姜满拿甜品叉戳蛋糕,“但我觉得看不见也幸福,至少能听能说。”


    姜丛南又是一阵心疼:“医生不是说了吗,你眼睛是心病,好好在家养着,没准哪天早起就能看见了。”


    “哥,”姜满轻轻喊一声,“我好像杀死了袁亭书。我要去自首。”


    姜丛南早就知道了,并不惊讶:“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姜满一口也吃不下了,垂着眼不说话。


    “哥问你,抛开别的不谈,那狗东西死了,你开心吗?”


    “开心。”姜满不假思索说,“我恨他。”


    一听这话,姜丛南觉得还是让袁亭书“死了”为好。他跟姜满说:“你先在家养身体,等哥把家里事处理完了再说?”


    该来的逃不掉,自己做的姜满也不会赖。他点点头:“听哥的。”


    听力恢复了,姜满才知道别墅里每天都“兵荒马乱”。


    他大伯没有住院,请来医生和陪护在家休养。姜玄烨的朋友接连登门探望,进进出出闹得姜满心烦。


    察觉到自己的心境,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里不是他的家,他没资格嫌弃这里的一家之主。而且他自认为脾气性格比较随和,很少出现这样的极端情绪。


    他觉得自己不对劲,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嫌外面又吵又乱,姜满便不出房间门,屋里的窗帘从早到晚关着,阿姨每次进来都要劝两句。


    但是他说:“我反正看不见,拉不拉开区别不大。”


    “要不出去晒晒太阳?”


    姜满往被窝里躲:“我不想出去,外面好吵。”


    阿姨没办法了,端来一些营养和功能性的零食饮料放在床头:“有什么事一定叫我,啊。”


    姜满闷闷应一声。这么过了一段时间,皮肤越闷越白。


    从沈北回来之后,姜满的睡眠质量直线下滑。以前他一旦睡下去,天塌了都吵不醒,现在有一点动静就能被刺激到。


    八月底,姜玄烨病逝了。


    姜满每天都在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哭着给姜丛南打电话,没想到姜丛南被公司拖住了脚,回不来。


    姜家上下乱成一锅粥,姜满在几个医生的帮助下联系殡仪馆,车子停进院里,带走了姜玄烨。


    姜玄烨房间里的东西正在往外搬,阿姨把姜满扶回房间,说:“这儿有我们呢,小满回屋等二少爷回来吧。”


    姜家人丁单薄,现在只剩他们兄弟三个了。


    哭到凌晨,姜满听见一阵行李箱的滚轮声,他拄着盲杖出去,站在楼梯口:“哥哥?”


    “你怎么瘦这么多?”


    一道比冰块还冷的声音,有点陌生,却很熟悉。


    “大哥?”姜满怔了怔,“是……小哥告诉你的?”


    “嗯,几天前跟我说了。”姜项北上楼来,在姜满眼前挥挥手,“眼睛还是没感觉?”


    “没有……”


    “未来几天家里比较乱,明天带你去我那住,一会儿让阿姨给你收好行李,早上十点下楼来。”


    姜项北说完就走,丝毫没给姜满拒绝的机会。等人离开了,姜满才发现自己肩膀都是紧绷的。


    他最害怕姜项北,十岁住到姜玄烨家一直到现在,姜项北对他笑的次数屈指可数。


    姜项北是姜玄烨的养子,领回家时已经记事了。隔着血缘,将来还可能涉及财产分割问题,跟他们兄弟俩不亲近才是正常。


    他一直觉得姜项北不喜欢他和姜丛南。


    但姜丛南跟他说:“他可不讨厌你,咱俩一块儿犯的事,他从来只打我,偏心偏到姥姥家了。”


    姜满无条件相信姜丛南,后面长大懂事了,才渐渐不那么害怕姜项北。


    姜项北家是市里的大平层,因为是近一年购置的房产,姜满还没来看过。姜项北带他简单熟悉一圈,分别让他触摸区分基本的生活用品。


    “大哥,你在这儿住吗?”


    “这几天我住老宅。”


    “哦……”


    姜项北这里有两间主卧套间,一间客卧,一间书房,对姜满来说大得过分了。


    “给你请了家政、厨师和家庭医生,”姜项北看一眼腕表,“还有十分钟到,你看看,不合心意再换。”


    “谢谢哥哥。”姜满顿了顿,说,“大哥找的人肯定没问题,就用他们。”


    “行。”姜项北找他要来手机,输入自己的电话号码,“小区给每一户配备了管家,电话簿的备注就叫‘管家’,有急事先联系他——还有我的号码,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


    “知道啦。”姜满笑了笑,“谢谢哥哥。”


    姜项北家面积大,姜满拄着盲杖在屋里用脚步丈量距离,觉得这里家具少得可怜,用手一摸,又价值不菲。


    每个房间整整齐齐,仿佛从来没住过人。


    十分钟后门铃响了,姜项北找来的三个人上门工作。


    姜满思忖片刻,跟他们说:“你们以后在上午十一点前做完事离开。”又跟医生说,“如果我觉得不舒服,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他们走后,姜满关上全屋的窗帘。他不想见光,不想见人,不想说话,只想自己安静待一阵。


    换了新环境,姜满翻来覆去睡不着。正想开手机听剧,听见外面一阵窸窣。开大门的声音小心又鬼祟,来者绝对不是管家或姜项北。


    他突然想到那个人。


    袁家人来找他寻仇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