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繁城涟漪

作品:《栖梧雪

    十月初九,天未破晓。


    曾显赫一时的户部侍郎府邸已是一片萧索,禁军于微明时分频繁进出,押解出的钱府家眷衣衫不整,面无人色。街头百姓窃窃私语,议论声此起彼伏。


    “钱家这是犯了什么事?”


    “谁晓得?一夜之间就垮了……听说是罪证确凿,圣上震怒……”


    “那位钱大人抛下一家老小连夜逃了,至今没抓着!”


    “横竖不干咱们的事,快走快走,莫沾晦气!”


    屋檐上两道身影对视一眼,望着院中狼藉景象与面如土色的钱府众人,悄然隐入深巷。


    赵青木蹙眉道:“钱友杰竟失踪了!昨夜刺杀案分明已报官,今日却毫无音讯……”她揉着额角低叹,“实在蹊跷……”


    顾见春沉声应道:“若官府都寻不到钱侍郎,情势恐更凶险。那些人心狠手辣,钱侍郎孤身在外,恐已遭灭口。当务之急是探看那孩子安危,再与石少爷商议。”


    二人议定便折返石宅,却见小辙在道旁焦灼踱步,一见他们便急步上前。


    “顾少侠!赵女侠!可算等着了!”


    “小辙?你家少爷呢?”


    “少爷今日不便,特命小辙传话。”小辙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今晨朝堂有人以数桩重罪弹劾钱侍郎,证据确凿。圣颜大怒,牵连数名官员,甚至还有太子殿下……可那钱侍郎昨夜畏罪潜逃,钱府已被抄家待审。”


    两人交换眼神,心知幕后之人手段凌厉。


    顾见春追问:“钱如鸿可被牵连?”


    小辙摇头:“怪就怪在这儿。石家托人查证,钱如鸿竟不在钱氏族谱上,抄家之罪未及于他。更奇的是,知晓他存在的钱家人皆服毒自尽——恕小辙失言,这位小公子如今倒成了无名无籍之人。”


    赵青木急问:“那孩子可醒了?他知情否?”


    小辙面露难色递上字条:“醒是醒了,不过……”


    “不过什么?”


    小辙递来一张字条。


    “赵女侠,您自己看吧……”


    赵青木展笺,但见稚拙字迹写着:


    “赵姐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鸿戴罪之身,恐累及您。今赴北境学艺报仇,赵姐姐珍重,后会有期。”


    赵青木大惊失色:“什么?!他人呢?”


    小辙愧道:“早些时候他问明仆役沧州酩酊山方向,便独自行去。待我发现派人追寻,已无踪迹。今早城中又戒严封道,连城门都难以出入……实在对不住,都怪小辙疏忽……”


    “……有劳你了。”赵青木强自镇定,转向顾见春:“酩酊山……远么?”


    “在北境沧州,很远。”顾见春颔首,“九华派北枝老人乃当世高人,北地武林皆敬其名,不必过忧。”


    赵青木默默点头。


    北风卷起落叶,掠过空荡的街巷,她心头忽感一阵恍惚。那孩子年纪尚幼,就这样独自离去,实在令人……


    小辙见她神色黯然,眼珠一转提议道:“对了!过两日便是风花盛典,若二位得闲,不妨趁这人多热闹之时在帝都游览一番。”


    赵青木好奇地抬头:“风花盛典?那是什么?”


    “十月初十原是寒衣节,在我老家本是祭祖的日子。但听说扶桑使臣远道而来,君上特准他们在帝都按扶桑习俗庆贺。”


    “风花节?寒冬时节哪来的花……”


    “十月初十正值小雪。据说在海国扶桑,雪是风中之花,故称风花节。”


    “原是初雪节。风中生花,可不就是雪么……扶桑人倒真别致。”赵青木转头看向顾见春,却见他若有所思,似是走了神。


    她撇撇嘴追问:“这风花节都做些什么?”


    小辙答道:“这等节庆向来是贵人们的消遣,我们百姓不过凑个热闹……按往年惯例,约莫会有游街市集吧?”


    赵青木眼睛一亮:“游街市集?可有灯会戏台?”


    “这便不知了,届时您可亲往看看。”小辙苦笑,连忙拱手辞行,“二位且慢逛着,若有吩咐随时让护院通传便是。小辙先行回去复命,也好让少爷安心。”


    两人颔首,不再多言。


    ……


    长街喧嚣,人潮如织。


    赵青木与顾见春穿行于市井巷陌,暂且将先前的阴郁心绪抛诸脑后。


    幸而这初冬时节,竟有难得的晴日暖风,煦暖宜人。城西大集的鼎沸人声,更为这寒冬平添几分热闹。


    “这扇子真精巧!买一把吧!”


    “蒜蓉枝香气扑鼻!你不来一份尝尝?”


    “金玉满堂汤!我只在古籍里见过,带一盅回去,作宵夜正好!”


    “哇!刚才那西州人竟能吞吐火焰!太神了!喂,呆子,咱们也去学两招吧!”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包起来!”


    素衣少女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直到身后的顾见春怀抱各式物件再难腾出手,只得无奈驻足,眼睁睁瞧着她又掠向一处杂货摊。


    “这是何物?”赵青木小心翼翼地从精致的漆木架上捧起一个泥塑小人,细细端详。摊主是位须发花白的老伯,见赵青木问询,得意地捋了捋胡须。


    “姑娘好眼力,这是小老儿亲手捏的磨喝乐,个个不同。本是乞巧节祈福之物,如今帝都风花盛典正酣,小老儿便来西市碰碰运气……这些泥人儿各有名目。你手中这个童子与莲花共生,名唤吹花童子。相逢即缘,姑娘若喜欢,小老儿给你个实惠价。”


    “磨喝乐……”赵青木轻轻拨弄着偶人的手臂。这是个女相泥偶,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笑靥栩栩如生。细看之下,那泥人手持一朵菡萏,鼓着腮帮子的俏皮神态,竟与她有几分神似,“老伯,这个怎么卖?”


    “赵青木,实在拿不下了……”顾见春抬了抬怀中堆积如山的物件,向她示意。


    “啊……”赵青木扁了扁嘴,面露踌躇。


    不知不觉竟买了这许多,她心头微赧,可这小人儿实在合她心意……


    老伯打量着两人,笑道:“姑娘,这位公子说得在理。再买可真就无处安放了。”


    “咦?你这做生意的,怎还劝人别买?”赵青木颇感诧异。


    “姑娘有所不知,你手上这磨喝乐,不可单卖。这吹花童子与折叶童子,原是小老儿同日捏成的一对儿。瞧,这便是折叶童子。”老伯说着,从架底取出另一尊泥偶。


    这是个男相童子,头顶荷叶避雨,与赵青木手中的泥偶相映成趣,活灵活现。


    “花叶相依,缺一不可。若要请,便得成双请走。”


    赵青木凝视着手中两尊泥偶,心湖泛起微澜。


    “花叶相依……”


    她转头望向顾见春,眼中带着几分央求。顾见春见状,无奈轻叹,取钱递给老伯。老伯笑眯眯接过,将两个泥偶仔细包好,递给二人。


    “——依小老儿看,姑娘与公子皆是有福之人,若得这对磨喝乐相伴,定能良缘天赐,并蒂同心。”


    “这……”顾见春一怔,心知对方误会,正欲解释,赵青木却已抢先开口。


    “哎呀!老伯您误会啦!这位是我朋友,并非您想得那样!”她双颊绯红,连连摆手。老伯却只是笑意更深,望着两人频频颔首。


    “没钱就滚!当我们药铺开善堂啊?!”


    正当此时,隔壁药材铺的争吵声陡然拔高,瞬间拽住了她的目光。


    一个衣衫褴褛、满面焦灼的中年汉子,死死攥着个小布包,对着柜台后的伙计苦苦哀求:“张哥,求您行行好!就欠五十文,下次!下次一定补上!我老娘咳得快背过气了,就指着这药救命啊!”


    那姓张的伙计满脸不耐,像驱赶蚊蝇般挥手:“去去去!说多少遍了,概不赊账!没钱看什么病?抓什么药?你这点铜板连半副药都抓不齐,快走开,别碍着生意!”


    汉子急得双眼赤红:“求您宽限几天!我做了工,拿到钱立马送来!我老娘真等不了啊!”


    伙计不为所动,反而冷笑:“哼!你们这种人的话谁信?城东李二赖的账还没影呢!再不走,我叫人轰你出去!”


    路人驻足观望,面露不忍,却无人吱声。


    赵青木看得心头火起,一步上前:“你这人怎如此冷血!既是救命的药,先予他何妨?区区五十文,难道抵得过一条性命?!”


    伙计斜眼打量这突然冒出的年轻姑娘,嗤笑道:“哟!哪儿来的大小姐,说得轻巧!我们开的是药铺,不是善堂!赔本买卖做多了,喝西北风去?有能耐,你替他给钱啊!”


    赵青木被他一呛,正要反驳,目光却落在两人手中摊开的药包上——几味寻常的止咳药材。


    她眉头骤然锁紧:“……且慢!你这药不对!”她指尖点向其中一味,“这是‘伪百部’!绝非正品百部根,药效差之千里,性味有偏,久服恐还伤身!”


    她抬头瞥了眼那烫金的“济仁堂”牌匾,讥诮道:“‘济仁堂’竟拿这等次品充好药,还敢漫天要价?!”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伙计眼中掠过一丝慌乱,强作镇定:“胡……胡说什么!我济仁堂金字招牌,岂会卖假药!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药材,休要血口喷人!”


    汉子也懵了,看看药,又看看赵青木,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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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见春上前问:“确定么?”


    “绝无差错!”赵青木斩钉截铁,“‘伪百部’切口纹理皆与真品有细微差别,色泽也更晦暗。你们以次充好,欺瞒不识药的病人,赚这黑心钱,何止冷血,简直是谋财害命!”


    围观人群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济仁堂伙计脸色青白交加,气焰顿消。


    赵青木不再理会他,转向那跪地的汉子:“这位大哥快起来。这药莫买了,反害病情。”她迅速从身上取出个瓷瓶塞给汉子,“这丹药拿去,乃是我爹亲制的花青玉露丸,专治肺热气喘,速速回去给老人家服下,虽非完整方剂,却比他那假药强百倍。钱不必给了!”


    汉子愣住,捧着药,感激涕零,连连叩首:“谢女菩萨!谢女菩萨!”


    赵青木忙侧身避开:“莫要如此……快回去吧,救人要紧!”汉子千恩万谢爬起,踉跄着跑远。


    赵青木这才冷冷地剜了那伙计一眼。伙计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与议论声中,灰溜溜缩回柜台后。


    风波看似平息,赵青木望着药铺,心头却难言轻松。正怔忡间,那苍老的声音又在身侧响起:


    “好,好啊。这磨喝乐,小老儿果然寻对了主顾。”


    两人循声望去,原是那卖磨喝乐的老伯。他已挑起货架,竟准备收摊离去。


    赵青木有些不解其意,只当是客套:“老伯过誉了……不过是恰巧碰上,不能袖手。”


    “并非过誉。”老伯捋须,声音平和却穿透人心,“‘吹花童子’灵动善良,见不得疾苦,遇不平事,自有吹散阴霾、显露天光之能。小老儿这泥偶,卖的是份缘法,看来并未错付。”


    他的目光掠过“济仁堂”招牌,轻轻一叹:“姑娘心存菩提,手段亦高妙,救人于危难,自是善莫大焉。然帝京如海,深不见底。今日有一老母待救,明日尚有无数贫病交加之人,在暗处苦苦挣扎。一人之力,如风中烛火,可照亮一隅,却难暖这浩荡寒冬啊。”


    这话却如同一声轻钟,正敲在她心中方才那份无言的沉重上。


    赵青木眼神微黯:“老伯说的是……我、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见了,便无法视而不见……”


    “看见,便是缘起。”老伯眼中闪过赞许,“姑娘已做了此刻能做的最好之事,不必苛责自身。世间苦难,非一日之寒,亦非一人能解。要紧的是,持守本心,莫因见惯而冷漠,莫因力薄而退却。”


    赵青木喃喃:“持守本心……”


    老者说完,呵呵一笑,拍了拍身上尘土:“泥偶既遇有缘人,小老儿也该归去了。二位,珍重。”


    他不再多言,背着木架,转身蹒跚地汇入了人流之中。


    两人默然伫立良久。


    片刻,赵青木眼波微动,忽地开口:“喂,呆子,我忽然不想逛街了,我想……”


    话音未落,一旁的顾见春却已点头应下:“好。”


    赵青木愕然:“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顾见春浅笑:“我说好。若你有此意,我们便请小辙去准备吧。”


    未曾想,两人竟想到了一处。


    赵青木望着他,脸上莫名一热,别过头去:“哼!你倒像我肚子里的虫!连我想什么都猜得到!”


    “也不全是为此。”顾见春道,“是我昨夜在民房所见,有了些新想法……”接着,他将昨夜所见所闻详细道出。


    “原来如此。帝都竟也有个叫景明的人…越发有趣了。你说这名号仅师门知晓,而她也曾以此身份造访来去谷。如今我们推测你师妹可能在帝都,偏巧你又查到景明也在帝都出现……”赵青木沉吟道,“莫非……”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你师妹应是有位唤作景明的同伴——”


    “师妹应是借用了景明的名号在帝都行事。”


    “……”


    “……”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顾见春不禁揉了揉额角。


    赵青木听罢,讪笑一声道:“本姑娘是说笑罢了……那个…我觉得还是你说得在理。哈哈……”


    顾见春颔首道:“言归正传。昨夜我正追那刺客,他们突然出现,让刺客借机逃跑。待我折返再看,那些孩子已各自散去。我想这绝非巧合。不知他们从何而来,或许并非那里的住户,只为混淆我的视听。”


    赵青木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想借此机会,再深入打探一番?”


    顾见春点头道:“正是。不过要劳烦你与我一同辛苦了。”


    “这有何难?”赵青木豪气干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我之间,何须客套!”


    顾见春微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