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第八十五章

作品:《扑朔

    从云州城出发已是第四日了。


    虽然能感觉到天气已不似北地一般寒冷,可越是靠近京城,那股肃杀萧瑟之意就越是明显。


    阿古拉乖巧地守着雪兔,正仔细地喂着干草。他自从被韩将军狠狠地抽了那一鞭子以后,便听话懂事得多了,只是整日借着后背疼的由头赖在小兔子旁边不肯走,非要亲自养着不可。


    虽说一路平安,可苏玉淑却一病不起。


    她蔫蔫地靠在车厢上,脸色苍白得如同寒冬里的腊梅。棉花淡淡的香气让她一直紧绷的心弦猛地放松了下来,她仿佛一具突然失去灵魂的娃娃般突然倒下。越是平顺的旅途,她越是心神不宁。


    官道两侧的枯树杈上积着残雪,像极了北地荒原上空盘旋的寒鸦,总让她想起那些在记忆中渐渐走失的面容。不知是身体孱弱的缘故,还是天气湿冷的原因,她进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总是刚刚入眠又很快惊醒。


    好想回家。


    苏玉淑舔了舔干渴的嘴唇,上面已经泛起了粗粝的皮。她勉强支撑起身子,声音沙哑而微弱:


    “水……”


    阿古拉的目光仍旧集中在几只小兔子身上,他只是递过一个水袋:“给你。”


    她接过,随即眉头又皱紧。


    水袋拧得很死,以她现在的力气根本弄不开。


    “你能不能把它打开?”


    “哦,好。”阿古拉很轻松地打开,却又把水袋拿了回去,“你等下,我先给小兔子们倒一点。”


    “……”


    她好不容易拿到水,可冰凉的水温又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本就发烫的体温霎时间变得更加滚烫,苏玉淑只觉得自己的体内燃着一轮烈日,无尽的阳光炙烤着每一处器官,连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浪。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将冰凉的水袋紧紧贴在额头上,试图缓解那几乎要将她融化的滚烫。


    阿古拉喂完兔子,转头见她这副模样,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劲。他凑近了些,伸出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随即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你怎么这么烫?是不是生病了?”


    苏玉淑没有力气回答,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鬓角的碎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寒意。阿古拉见状有些慌了神,他平日里大大咧咧,哪里照顾过生病的人。


    他一时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韩将军他们在前边,要不要去叫他们过来?”


    她艰难地抬手,制止了他的冲动:“别……别去打扰他们……我只是……有点累……”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她眼前一黑,手中的水袋“哐当”一声掉落在车厢底板上,里面的水溅湿了她的衣袍,化成一片危险的痕迹。


    阿古拉一下子慌了,他赶忙扶正苏玉淑的身子,冲外面大声喊道:“老头儿!老头儿!大小姐不行了!她要死了!”


    “吁——”


    韩将军勒停马匹,大步流星地向马车赶来。他猛地撩开帘子,苏玉淑那张惨白的脸就这么映入他的眼帘。阿古拉正环抱着她东倒西歪的身体,满脸无措:“老头儿,怎么办啊!”


    “别慌!”


    他摸了摸苏玉淑的脑门,滚烫的温度烫得他指尖一颤,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这丫头烧得厉害!”他沉声喝道,随即转向跟上来的郑都头,“快,去附近村子找个郎中!再看看有没有干净的客栈能落脚,不能让她这么硬撑着!”


    郑都头不敢耽搁,应声策马而去。韩将军小心翼翼地将苏玉淑放平,又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身上:“去找件干净衣服来!把这里的水都打扫干净!”


    “是!”


    阿古拉这才大梦初醒一般活动起来,他手忙脚乱地将车厢收拾干净,临走时还不忘把小兔子放一只在她的怀里取暖。


    “我去取些棉花来,我在草原上经常帮阿妈做棉被,要不她会冻死的!”


    “手脚麻利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队已经在原地停留了很久了。郑都头迟迟未归,眼下除了尽力为她保暖别无他法。韩将军急得在马车旁来回踱步,时不时掀开帘子查看苏玉淑的状况。她的呼吸依旧急促,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盖在身上的外袍,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几分。


    阿古拉抱着一大捧松软的棉花跑回来,见韩将军脸色凝重,也不敢多言,只是蹲在车厢边,笨拙地将棉花压实铺在苏玉淑身侧,试图用这天然的暖物驱散她体内的寒意。


    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刮过官道,车轮碾过结了薄冰的路面发出咯吱声响,整个车队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半空,只盼着郑都头能早些带回好消息。


    苏玉淑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


    她从未觉得自己这样轻盈过,所有的重量都在渐渐理她远去,自己仿佛踩在云端的棉絮上,每一步都虚浮得不着边际。意识像是被浓雾包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能隐约听到一些杂音,那些声音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遥远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坠了铅块,只能任由自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漂浮。


    苏玉淑讨厌黑夜。


    她拼命地伸出手去,试图去抓住些什么,人也好,东西也好,只要是有温度的东西——


    “林长亭……”


    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或许是大限将至,她竟生出一丝幻觉来。林长亭焦急地握住她的手,冲她大声地说着些什么,她听不到声音,他的面容也越来越模糊,直到她再次陷入无尽的黑暗。


    “跟上我的人,快啊!”


    林长亭从未发出过这般撕心裂肺的嘶吼。他一向自傲的冷静在凋零的少女面前碎了一地,他只是慌张地、用力地抱着她。他从未想过再与她相见会是这个样子,失去的恐慌像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令他窒息。他低头看着怀中气息微弱的苏玉淑,那张曾在师城阳光下绽放出倔强光芒的脸庞,此刻苍白得毫无血色,连嘴唇都失去了往日的红润。


    他伸出手,颤抖地探向她的鼻息,那微弱的气流拂过指尖,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玉淑,撑住,你听见了吗?我是林长亭啊,你要撑住!”他不停地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因恐惧而嘶哑,“我来了,我来接你了,你不能睡……”


    马儿的嘶鸣和烦乱的杂音仿佛都已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怀中少女越来越滚烫的体温和自己狂乱的心跳。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圈入怀中,苏玉淑纤细的脖子仿佛随时都要断了似的,他甚至不敢用力,只能用双臂轻轻托着,她后颈细密的冷汗不断地洇湿着他冰冷的指尖,宛如地狱传来的最后一丝暖意。


    林长亭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生命的气息一点点流逝。官道上的风越来越急,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怀中少女的体温正灼烧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也灼烧着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想起了母亲去世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渐渐安静,气息一点点地从他的指缝间溜走,无论他如何拼命用力,都留不住母亲手掌那逐渐冰冷的温度。


    那时他尚且年幼,只能嚎啕着跪在床角看着母亲的身影在烛火中模糊,此刻他明明拥有了足以撼动朝堂的力量,却连怀中少女的呼吸都护不住。


    他低头吻上苏玉淑滚烫的额头,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交换她的寒意,可那灼人的温度却像烙铁般烫进他的心里——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生命正随着每一次急促的呼吸而流逝,如同指间沙,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他低头吻了吻她冰冷的额头,声音哽咽:“求你,别离开我……”


    “到了!到了!”


    韩将军猛地扯开帘子,在林长亭的人马的带领下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驿馆。叶英和叶荣飞身去请郎中,阿古拉伸出手想要接人,可他只见到一道墨色的身影闪出——


    “给我让开!”


    林长亭背着苏玉淑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驿馆内早已备好的房间,他的披风在疾奔中扬起凌厉的弧度,仿佛要割裂这漫天的风雪。


    阿古拉愣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道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心中不明为何涌起几分失落与茫然。


    韩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学着点,以后你得照顾好她才行。”


    说罢,他便示意随行的士兵将车马带进院中修整,自己则守在她的门外,眉头紧锁地望着紧闭的房门,里面隐约传出来些瓷器碰撞声与压抑的低唤,声声都撩拨着众人紧张的心弦。


    林长亭将苏玉淑轻轻放在铺着厚厚棉垫的床榻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琉璃。他迅速褪去自己沾着寒气的外袍,俯身用脸颊贴上她的额头,那灼人的温度烫得他心口一紧。


    叶英带着郎中飞奔而来,他立刻侧身让开,林长亭紧紧盯着郎中的一举一动,生怕她再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郎中不敢有丝毫怠慢,见苏玉淑情况不好,他连忙放下药箱,仔细诊脉、查看舌苔,手指又在她滚烫的皮肤上轻轻按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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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静默片刻,才捻着胡须道:“姑娘是忧思过度,外感风寒,又兼体虚内热,如今已是高热不退,需立刻施针退热,再辅以汤药调理,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那就快治!”林长亭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的红血丝在烛火下格外瘆人。


    郎中被他的气势所慑,连忙取出银针:“只是……只是您在这里怕是不方便,是否有侍女或女伴陪同?我需要一名帮手来助我施针。”


    话音未落,一道冷淡的女声便从他身后传来——


    “少爷,交给我吧。”


    鸩快步上前,她轻轻托起苏玉淑的身体,面容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可目光却是炽热如火:“需要我怎么做?”


    郎中甚至不知道房间里是何时多出一个人来,但眼下情况危急,他也顾不得思考许多:“还请二位回避!”


    林长亭深深地看了一眼昏迷的苏玉淑,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退出房间,将木门轻轻合上。


    “还请姑娘将她的身子扶正,老夫要为她施针了。”


    鸩颔首应下,动作轻柔却稳当地将苏玉淑的上半身扶起,好让她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中。她指尖微凉,触碰到苏玉淑滚烫的肌肤时,能清晰感觉到那惊人的热度正透过薄薄的衣料灼烧着她。


    苏玉淑在昏沉中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凉意,不安地轻蹙了蹙眉,头不自觉地向鸩的方向偏了偏,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


    鸩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只用双臂更稳妥地环住她:“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她明知说了无用,但还是忍不住轻声哄一哄她。


    郎中不再迟疑,迅速打开药箱取出一排银针。他屏息凝神,仔细辨认着每一处穴位。暗淡的日光下下,银针随着郎中手腕的起落,一根根精准地刺入她大椎、外关、少商等几处大穴。


    每一次下针,苏玉淑的身体都会极轻微地颤抖一下,她额头上的冷汗愈发密集,甚至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鸩胸前的衣襟。


    无论苏玉淑给出何种反应,鸩始终保持着托扶的姿势一动不动,她的一只手轻轻按在苏玉淑的手背上,或许这丝安抚微不足道,但至少会让她心安几分。


    待到施针完毕,郎中又从药箱中取出几包早已备好的草药,轻声对鸩说道:“姑娘,烦请将这些药拿去煎了,大火煮沸后转小火慢熬一炷香的时辰,取药汁温服。”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此药性烈,服下后可能会出一身大汗,需及时更换干爽衣物,切不可再受风寒。”


    “知道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苏玉淑放平在床上,为她掖好被角,这才拿着药包转身出去煎药。屋外的人见有动静,赶忙迎了上来。


    林长亭第一个拉住郎中:“她怎么样?”


    “现下看来,姑娘应是并无危险,只需静待醒来后静养即可。不过……”


    “不过什么?”林长亭紧紧皱着眉,生怕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先生直说便是。”


    “不过姑娘身子甚是虚弱,若不是底子尚可,只怕是还要病上好一阵。日后一定要好生养着,切勿过于劳累。”


    “谢谢先生!”


    林长亭来不及深谢,他迫不及待地挤进了她的屋子,又将众人狠狠关在门外。


    廊下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棂上,细碎的声响扰得人心麻乱,可他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可怕。


    胸腔里那颗心在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质问自己——


    为何没能早点找到她?


    他瘫坐在她的床榻旁,喷涌的思念揉着愧疚搅成一团乱麻。他伸出手,指尖却在离她脸颊寸许的地方停住,不敢再往前。方才探她鼻息时那微弱的气流还萦绕在指尖,此刻他却觉得那触感虚幻得像一场梦。


    他怕这轻轻一碰,怀中的人就会像泡沫般消散。


    可奇迹总是会眷顾心怀执念之人。


    窗外的狂风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一缕微弱的月光穿透云层,恰好落在苏玉淑苍白的脸颊上,为她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她的眼皮缓缓掀开一条缝隙,朦胧的视线中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那双总是盛满清冷月光的眼眸,此刻却像被揉碎的星辰,亮得惊人,也温柔得让人心慌。


    苏玉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只能发出细碎的声音:“林长亭……”


    她的声音喑哑,却带着几分撒娇般的委屈:“林长亭……”


    “我在!我在。”他迫不及待地握住少女的手,眼眶蓦地染上一抹红。


    “不怕了,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