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八十四章
作品:《扑朔》 瑞发号的伙计们经过一路奔波,这几日又一刻不停地忙着收棉,此刻早已是累得人仰马翻,思考成了他们最奢侈的活动。
谁知在这收尾的关头,官府的人还偏偏找上门来。
“都醒醒!例行盘查!都起来!”
见来人身着官袍,两旁还有一众捕快开道,睡眼蒙松的伙计们衣服都顾不上穿好,只披上外套就跑了出来——
“官爷!官爷!您有何吩咐啊官爷!”
人群中慢悠悠地走出一个人,身着深绿色官服,正是云州知州梁大人。他不急不慢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此处是云州城内一处偏僻驿站,院子里停了不少棉车,只是一些棉花已经散落在地,和着黎明的露水粘在了泥地上,黑漆漆的几团甚是恶心。
他有些嫌弃地掩住口鼻:“你们就把东西放在这儿?”
伙计佝着身子上前:“官爷,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因着身上银子不多,这才没办法选了此处……”
“京城来的了不地了?牛气什么?”
“不是,官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梁大人眉毛一挑:“哟?敢驳本官的话?”
伙计吓得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小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哪里敢驳您……”
他扫视着这不大的院落,不止是棉花存放不当的问题,就连几头驴和马都是圈养在一起的,那屎尿味儿和饲料味儿混在一起,简直直冲人的天灵盖。看来那李掌柜果真所言非虚,这样的东西就算运回去,也是害了京城的百姓。
更别说这几个人最近低价收购,恶意压榨棉农们的收益,他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云州?
“把这棉车给我扣了!人也先押回衙门!”
“大人!大人!”伙计“噗通”一声跪倒了一大片,几个人吓得忙不迭地往前凑,膝盖在肮脏的泥地上蹭出一片痕迹,“大人!为什么抓小的们,您还得给个明示啊!我们,我们可是替驸马爷办事的!”
“驸马爷?”梁大人冷哼一声,“那你让他亲自来找我吧!告诉你们,本官只认国法,不认什么驸马爷!你们这些外来商户,在云州地界强买强卖、欺行霸市,还敢拿身份压人?今日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我这知州的乌纱帽也不必戴了!”
说罢,他朝身后的捕快使了个眼色,“给我仔细搜!但凡有掺杂使假、缺斤少两的,一并登记在册,带回衙门问话!”
捕快们领命上前,铁尺在棉包上戳出一个个窟窿,那些用旧棉、烂絮填充的“棉花”瞬间暴露无遗。
伙计们脸色煞白,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嘴里还在徒劳地辩解:“大人饶命啊!这都是误会,是棉农们自己掺的假,我们不知情啊!我,我们也是受害者啊!”
梁大人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纸诉状:“误会?云州百姓匿名告你们欺诈,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带走!”
绳索哗啦一声套上伙计们的脖颈,他们像几条死狗一样被拽出驿站,只留下满院狼藉的棉车和一地散落的黑心棉。
远处的天边泛起鱼肚白,驿站的灯笼一盏盏地熄了。
梁大人满足地拍了拍肚皮:“还跟我来这套,也不打听打听!我都被先皇贬到云州了,还怕他这个?回衙门!”
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官府,墙角处一直躲着偷看的小厮迅速跑回苏家商号。苏玉淑收到消息之后大为震惊,她没想到李掌柜的行动如此迅速,这梁大人更是秉公处理,这一下瑞发号又要耽误上好一阵子才能返程。
她暗自一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他们瑞发号耍诈在先,休要再怪他们动手。
如此一来,玉海亭才算是彻底占了上风。商海沉浮,没有谁是靠着大发慈悲才能活下去的。
苏玉淑也一样。
她没有沉溺在一场胜利的喜悦里,而是迅速地召集了伙伴收拾行囊。李掌柜已经帮他们争取了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她必须抓住这个间隙,确保返程的每一个环节都万无一失。车队里的棉花经过严格筛选,每一包都标记清晰,她不屑于做鱼目混珠的事,更不会做伤害百姓的事。
“韩将军,我们何时可以出发?”
“苏姑娘,一切都已准备完毕,只是……”
苏玉淑从未见过韩将军吞吞吐吐,眼下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如此尴尬。她摆了摆手:“无妨,韩将军慢慢说。”
“阿古拉找不到了。郑都头他们已经找了一早上,现在还没个影子。”
“什……”她心头一紧,“不会是昨天晚上我数落了他,他心里难受就这么跑了吧……”
韩将军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我再派人去找,绝对不能耽误了出发的时辰。”
“那就有劳韩将军了,这边就拜托给您,我还需要再去亲自查验一遍货品。”
天杀的蛮子!
她一边快步走向后院的棉花仓库,一边在心里把阿古拉骂了千百遍。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闹这种小孩子脾气!要是耽误了行程,她非把他绑在马背上一路拖回京城不可!
可苏玉淑脚下的步子却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他毕竟是兀罗浑部的小将,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万一他真的负气跑回草原,伊尔特那边又要如何交代……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确保棉花万无一失。她冥冥之中总觉得阿古拉不是那种负气出走之人,更何况,她也十分信任韩将军队伍里那寻人的手段。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真的找不到,那就让他自由自在地去吧。
“和我汇报一下车队情况。”她随手扯过一个车夫,飞扬的神采中没有一丝犹疑。
车夫见来的人是苏玉淑,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躬身回话:“回大小姐,车队共计十二辆马车,除了您要带走的雪兔和那棵老山参单独装在一辆轻便马车里,其余十一辆均装满了筛选好的棉花。
每辆车上的棉花都用防潮油布仔细遮盖,并且按照您的吩咐,每包棉花上都系了红绸带作为标记,方便途中查验。马匹也都喂足了草料,套车的绳索和车轮的轴承都检查过三遍,确保路上不会出岔子。”
苏玉淑点点头,目光扫过排列整齐的马车,车厢里的棉花堆得方方正正,油布下隐约可见红色的绸带在微风中微动。
她走到一辆马车旁,伸手掀开油布一角,棉花一如刚采摘时洁白松软,没有掺进去一丝杂质。
“很好,”她声音清亮,“告诉所有车夫,半个时辰后准时出发,路上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若遇异常情况,立刻示警,不得擅自行动。”
车夫应了声“是”,转身便去传达命令。
只要这批棉花能安全抵达京城,玉海亭就会是这个冬天里百姓们的一座温暖的城池。她并没有加价出售的打算,她只要驳倒张固和瑞发号,那么京城乃至整个东梁的棉花生意都会好做上不少。而其他商人一旦脱离了垄断的压制,棉农和百姓们自然也能得到更多好处,如此局面,岂不是皆大欢喜。
比起来成为一座大山,她更希望苏家商号能成为一架桥梁。能够链接起买卖需求的、承载着诚信与公道的桥梁。
这场商战,她不仅要赢,更要赢得堂堂正正,她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买卖应该怎么做,这世道本应是如何。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
日头渐渐高了起来,车夫和伙计们基本都整备完毕,韩将军的人马一部分负责将剩余的车马带回北地,一部分则担负起镖师的工作。此行山高路远,苏玉淑早已在地图上标记好官道,若是一路无恙,满车装载应是在七日内到达京城,说不定还能比预想中的快上一些。
“都收拾好了吗?”她默默低下了头,声音放得很轻,“如果没问题……就先出发吧。”
郑都头用力拍了拍棉包:“都完事了。那……不找那臭小子了?”
“没办法。时间不等人,我们已经找了这么久,不要再浪费力气了,由得他去。”
韩将军无论如何都不死心,他不相信兀罗浑部的勇士会是这样一个脆弱又不懂规矩的混小子,阿古拉虽然天真散漫,但绝不至于此。他一人一马绕着城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在城南门见到车队,才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可惜了。真该到军队中好好历练历练的,那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策马上前,正对上她那双透着疲惫和失望的眼睛。
“还是没找到吗?”
韩将军摇了摇头。
“走吧,李叔那边我已经告过别了……恕玉淑无礼,我们实在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他勒转马头,深深地回望着云州城的轮廓,这座边陲小城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宁静,一如他当年守候之时。
“走……
“等一下!等一下!!!”
焦急的喊声打断了众人的脚步,只见昨日那名守城的士兵正气喘吁吁地向着马队跑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步履踉跄的少年——
“我就知道这小子一定会回来!”
韩将军赶忙策马去迎,阿古拉的头发散乱异常,身上沾满了不知道从哪里蹭到的泥巴和草杆,整个人如图刚从土里挖出来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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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跑到哪里去了!”苏玉淑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气又急,“你知不知道大家找了你多久!”
“我……”阿古拉欲言又止,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辩解,只是从腰上的挎包里掏出了一个脏兮兮的布袋子。
“给你。”
苏玉淑没好气地接过来:“什么?”
“昨天惹你生气,对不起。我小的时候阿爸带我来这边卖过羊,我知道哪里可以挖大人参。给你,你不要生气了。”
他的脸上满是笨拙的笑容,她这才看清他的手指——指甲里嵌满了泥土,几根还破了皮,粉红的嫩肉上沾染了灰尘,显得尤为可怖。
“快拿药……”
啪——
一道光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她的头顶快速划下,生生将她的话钉在了嘴里。苏玉淑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光影狠狠落在阿古拉的背上,他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便重重砸在地上——
“目无军纪!私自逃脱,按律当斩!”
她从未见过韩将军如此生气的样子。
马鞭带着风声擦过阿古拉的背脊,在泥地上犁出一道深沟。他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悲悯,有的只是对少年不成气候的失望与痛心。韩将军再一次高高举起右手,郑都头有心上前拦一拦,可将军发怒的模样他是见识过的,更何况……
更何况这阿古拉,实在是该教育教育。
郑都头别过脸去,虽说在军中他早已习以为常,却也不喜欢这种残忍的场面。
可鞭笞声却未如同他料想一般,迟迟不肯来临。
苏玉淑张开双臂,单枪匹马地挡在了韩将军的马前。她倔强地扬着脸,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股豁出去的决绝。阳光照在她单薄的背影上,却仿佛镀上了一层坚硬的铠甲。
“韩将军!此事因我而起,若要责罚,便罚我管教无方!阿古拉虽有错,却罪不至死!押韵棉车还需要他的护送,若是现在将他打成残废,岂不是得不偿失!还望韩将军三思!”
“军令如山!”
这四个字掷地有声,苏玉淑只觉得好似有千钧之重高悬在头颅之上,可她不能退缩,阿古拉一瞧便是一夜未眠,刚刚的鞭痕已经隐隐渗出血来,若是在挨上第二下,那真是要出大事了。
“韩将军,若是阿古拉护送得当,何不让他将功折罪?眼下路途凶险,若能在途中护得车队周全,便是戴罪立功。您若实在气不过,待抵达京城后,任凭将军处置,玉淑绝无二话!”
她声音微微发颤,却依旧挺直脊梁,目光紧紧锁住韩将军手中的马鞭,“他此番惹祸,也是为我找寻人参的原因,还请将军日后责罚于我,切莫在此紧要关头损兵折将!”
二人僵持之时,一路引着阿古拉回来的士兵突然跪倒在马前:
“韩将军还请受我一拜!”
“你是……”
韩将军的目光里充满疑惑,眼前之人仿佛并不属于靖北军,瞧着年纪也不小了,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人姓甚名谁。
“将军记不得我才是正常……小的当年为靖北军送物资军粮,因途中暴雪延误了数日,当时那为首的军官要我抵罪,是您宽恕了我的罪过,保下了我的小命……”
“哦……我想起来了。”韩将军点了点头,“那时候你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冻得嘴唇发紫却死死护着最后几袋没被雪水浸湿的粮食。军令虽严,却也分情由,你既已尽力,便不该再受苛责……”
“正是将军当年的善心,才有我今日的生活。也请将军看在这位小兄弟还带着伤的份上,饶他这一回吧!他虽鲁莽,却也是一片赤诚之心,您常说军中最重情义,这孩子也是当年我的影子啊!求将军您饶过他吧!”
韩将军一时之间愣住了。昔日那些种种如同洪水一般袭来,他望着跪在地上的老兵,又看看挡在阿古拉身前的苏玉淑,那单薄的身影此刻却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山梁。
他想起来那些年走南闯北争战的日子,也想起了如今平静祥和的生活。
是啊,他也早就不是那靖北军的将军了。
阿古拉趴在地上,背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哼一声,只是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倔强与不解,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他缓缓放下高举的马鞭,鞭梢在风中微微颤动,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
“罢了……”韩将军长叹一声,他好像在一瞬之间变为了一个普通的老人,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与释然,“走吧。”
他轻轻调转马蹄,声音轻得几乎揉进了萧瑟的北风:
“还好你们都还在,还好有人记得靖北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