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护卫冷硬的声音：“请卫国公在此稍后，容我前去禀告大人。”


    “不必了，老夫用不着他来迎！”


    宋钰拉开门，正与傅云岚撞个对头。


    他一身皱巴巴的灰色麻袍，上打着四五个花色不一的补丁，边缘出脱开的线头三两成缕，随风飘逸，乍一看还以为哪来的老叫花子。


    护卫额角渗出冷汗，单膝跪地，“大人恕罪，是属下无能，拦不住……”


    “哼，自己领罚去罢，”宋景云站起身，凌厉的视线越过宋钰，与傅云岚隔空对视，“卫国公地位尊贵，我等晚辈见之亦不可无礼，凭你也配拦他？”


    傅云岚听罢仰天大笑几声，气如洪钟：“好哇，还是你小子说话痛快！”


    “不敢，晚辈携徒儿宋钰给您见礼了。”宋景云退后半步，将人请进屋中，而后撩袍单膝而跪，行了个军礼。


    “哈哈，起来起来！”傅云岚猛地凑上前，一双老手不留痕迹得在宋景云肩背摸了两把，“这么些年不见，又结实了，可见没有疏于武艺，好啊！”


    干枯发黄的手用力在宋景云肩膀上拍了拍。


    宋景云面上恍若未觉，“这套运气的功法还是当年您教我的，怎么会忘呢。”实际背在身后的拳头攥得死紧，简直能把空气捏出水来。


    宋钰瞥见这幕，忙上前道：“卫国公远道而来，旅途劳累，我已命人备下酒宴，不如您与师父边吃边聊？”


    “呦，那老头子今日可有口福喽！”傅云岚嘿嘿一笑，“正好，王崭那小子也备了席，钰儿你去与他一起张罗！”


    乍一听到多年不曾有人唤过的乳名，宋钰一愣，待缓过神来，却没再说什么，径直掩上门出去了。


    宋景云眼色黯了黯。


    “唉，当年你随我平木尔帖时还是个毛小子，一晃也是要抱薛子的人喽！”傅云岚呷口热茶，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咱们做武将的，身上都少不了伤，你也得学着保重身体呐！”


    “这是自然，”宋景云掩去眸中的深意，做绕有兴致状：“您这次从什么地方回来的，路上可还顺利？”


    “嗯，顺利顺利……”傅云岚咕嘟又是一大口茶，“这些年托你的福，常有左卫的小子们跟在老夫身边护卫，老夫好得很呢！”


    宋景云敛眸：“对不住国公了。”


    “嘿，看你说得，老夫这是高兴呢！”傅云岚眼珠一转，“老夫想进宫拜见陛下，你帮我去说道说道？”


    …………


    今日的后厨格外热闹，五个灶火齐开，热气蒸腾，香气弥漫，王婆更是忙得脚不点地。


    一个年纪不大的护卫小心翼翼地穿梭期间，左扭右闪地躲过两个端着盘子的仆役，视线越过一摞半人高的笼屉，倏地一亮：“九哥！”


    他兴冲冲地喊了一声，撒开腿跑过去，看清台面上的东西，眼睛瞪得活见鬼：“九哥，你、你……”


    “有事儿？”秦艽挽着袖子，抬起手臂蹭了蹭脸，清俊的脸上顿时出现一道面粉，“没事赶紧出去，忙呢。”


    说罢又低头干得热火朝天，不住地揉案板上的面团。


    小护卫像吓得咽了口吐沫，杵在一边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小宋大人说请你早点过去，与他们一同用午膳呢。”


    今日整个厨房的人都忙着这事，秦艽自然知道，只问：“都有什么人去？”


    “卫国公，宋指挥使，王指挥使，小宋大人，秦参谋，还有凌师兄，再就是九哥你了！”


    除了自己，全是卫所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秦艽不悦地皱了皱眉，手里揉面的力道更大几分，暗骂这老头哪天回来不行，偏赶着今天。


    他得给薛灵玥做长寿面呢。


    “你回去跟他们说——”秦艽思忖两息，手里的面揉得当当作响：“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不去了。”


    “啊？”小护卫愣了愣，呆望着案板上飞扬的面粉，“九哥，这、这不合适罢……”


    秦艽无奈地停住手上的动作，睨他一眼，不耐道：“听不懂？”


    小护卫咕哝两声，飞快地跑了。


    将揉好的面醒发膨大，再搓成长条，涂抹上少许香油防止粘连。秦艽一边回忆着食谱上的步骤，一边小心地开搓。


    今日人人都忙着，没人顾得上她，何况他想亲自做一碗长寿面。这是两人表明心意后她第一次生辰，秦艽总觉得特别不一样，需要格外的纪念一下。


    不过他从没做过这事，心里有点忐忑。


    果然面团被他和得邦硬，平日处理证物的精细功夫这会儿全用不上，搓一会儿就断，只好笨手笨脚地边搓边粘。


    默默搓了半晌，在他格外精心的制作下，一根粗细不均，两头圆胖的长寿面静静地躺在案板上，全身还打了好几个“补丁”。


    秦艽“啧”了一声，坏了，这玩意儿可真丑。


    他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别提抻面了，一拉准断。


    断了就没有好兆头了。


    “前厅要开席了啊，都快点的！”忽然一声高呵打断了秦艽的犹豫。


    秦艽把心一横，立马点火烧灶，从隔壁拿碗鸡汤做底。眼瞅着就要晌午，万一她饿了，先吃了别人的饭怎么办。


    水沸下面，又浇了两次冷水才算熟透。


    捞出来一看，粗胖的面棍整陀折在碗里，他龇牙咧嘴地看着这碗丑东西，火热的心彻底凉了。


    已经想象到她撇嘴的样子，秦艽不甘心地拍拍身上的面粉，叹口气，认命地拎着食盒走了。


    不要紧，只要让她知道，来年，他肯定比这次强……


    “灵玥，别看了，咱去用午膳罢？”


    成珏合上面前的《皇太子起居注》，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一旁的书案后，薛灵玥疲累地闭上眼：“我想回去睡会儿，师姐你先去罢。”


    “那行，用我给你带点回去吗？”成珏走到门边。


    薛灵玥勉强睁开眼，神色恹恹地摇了摇头。


    她连着几日没睡好，而秦艽一心扑在幽州军的案子上，两人有一两天没见了。


    薛灵玥抿了抿嘴，慢吞吞地往回走。长公主的意思昭然若揭，几日前师父的直言不讳反而让她有些犹豫，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眼下秦艽还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若是继续瞒着他......


    走过月亮门，远远瞧见一道熟悉的背影。


    薛灵玥脚步下意识顿住，少年郎君颀长玉立，身若松竹，似乎连背影都透出一股欢喜劲儿。


    愣神地档口，秦艽已经转过身来，他双眸骤然一亮，笑道：“你回来了！我来得太晚，还以为等不到你。”


    他说着献宝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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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起手里的篮子。


    薛灵玥嘴角不自觉扬起，却控制不住自己鼻尖一酸，一张口，差点透出哭腔：“你怎么来了？”


    听出她声音不对，秦艽一下变了脸色，“怎么了这是？”他大步上前，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蛋，“是不是谁又惹你了？我揍他去！”


    “……没有，”薛灵玥拉住他的小臂，垂头缓了一下，将话题转移，“就是这几日有点累，没睡好。”


    秦艽松了口气，情不自禁轻轻捏捏她软滑的脸蛋，“怪我怪我，这几日没来看你，给你赔罪，你掐我罢。”


    薛灵玥没忍住白他一眼，“掐你作甚，没听说过死猪不怕开水烫？”


    “那我得当活猪，”秦艽嬉皮赖脸地哼笑一声，“不能让你当寡妇！”


    薛灵玥脸蛋猛地爆红，跳起来就要锤他。


    “别别，一会洒了！”秦艽举着篮子，边躲边告饶。


    薛灵玥杏眼一横：“什么东西？”


    “寿星公，忙得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秦艽笑着牵住她的手走到屋里，这会儿旁人都在外面用午膳，右卫中四下无人，正好便宜了他。


    薛灵玥被他提醒才想起自己当真忘了生辰的事，见他这么用心，不由得胸口一暖，心窝甜丝丝的。


    把门关好，食盒掀开，秦艽依次将八宝鸭，醋溜鱼，松茸鸡块，小炒香椿挨个端出。


    看到全是自己爱吃的，薛灵玥的馋虫瞬时苏醒，肚子咕咕直叫，她眼睛期待地盯着最后一层，舔舔嘴角，“那是什么？”


    这会轮到秦艽扭捏了。


    他磨磨唧唧，特别不好意思地，手指卷曲地拿起盖子。


    “哇！”薛灵玥低低的叫了一声，脸上的惊喜却不似作假：“长寿面？”


    她亮晶晶的杏眼瞬也不瞬地盯着秦艽将它完整的端出来。


    他红着脸道：“丑是丑了点，好歹熟了，你先凑合吃，明年给你做得肯定比这好。”


    可是明年今日，她会在哪儿，他们会在哪儿呢。


    薛灵玥眼圈一红，她就快要离开他了，不会有明年，不会有以后了.......方才忍住的泪珠儿又冒出来，她“呜”得一声抬手想捂住脸，却蓦地被秦艽轻轻抱住。


    他一见她的眼泪就慌了手脚，下意识便站起身，顾不得许多的将人拢进怀里。


    郎君的胸膛滚烫发热，有力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透过耳膜直传而来，薛灵玥察觉到他小心翼翼地摸摸自己的耳朵，轻声安慰：“乖乖是不是想家了？”


    她闭上眼没有回答，任由眼泪滚落下来。


    秦艽想，她不像他早就没了父母，幼时双亲绕膝的亲昵，笑意融融的怀抱，都随着她孤身回到长安那天起消失了。


    她以前一定也很怕，偷偷哭过很多次。


    但她还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坚强的小女郎，勇敢，善良，天真又狡黠。


    秦艽将她抱得更紧，大掌安抚着摩挲她的后背，又模仿着哄娃娃睡觉的样子，轻轻地拍。


    许久之后她仍不答，秦艽便以为是猜中了，胸口更是酸软心疼，“别难过，阿耶阿娘不在，但以后有我陪着你呢。”


    他抱着她微微摇晃，耐心的诱哄：“以后每年生辰我都给你做长寿面，保证越做越好，漂漂亮亮的！”


    “嗯？”听不到她的回应，他只好低笑，“还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