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51章
作品:《邺下高台》 时序入冬,邺城落下第一场薄雪。
高孝珩小心捧着新裱好的画轴,自生母王氏所居的院落出来,踏着尚未被人足践踏过的洁净雪面,走向正院。
进正堂,向嫡母元仲华请安后,经侍女通报,得以入侧寝。
陈扶正靠在榻上看书,露出的半截小臂涂着一层半透明的祛疤药膏,在透窗的雪光映照下,泛着微润的光泽。
“侍中安好。”高孝珩躬身行礼,将画轴双手奉上,“前月见侍中于廊下赏枫,心有所感,聊博一哂。”
净瓶接过,展开。
画中的陈扶身着浅碧衣裙,吊着伤臂,立于回廊之下,那株刚被白雪覆盖的丹枫,在画中却是红艳欲燃的盛景。
画卷边角题字道:易水之津,玄霜既降;揽卷之余,神思恍遇。珩谨绘。
陈扶看了片刻,唇角弯起,“二公子有心了,此景留存,甚好。”
外间通传,陈大行台与高禛前来探望。
陈元康带来了一食盒冻豆腐,说是库部郎王松年特意买了姑姑寨的豆腐制好,令人快马送来的。阿禛如今虽有了富贵身份,性情却未改,抱着豆腐盒子憨笑说,要亲自下厨,给恩人露一手。
小半时辰后,食案在偏厅摆开,除了酸豚、薤白煎蛋、奥肉、煎鱼、胡饼等,正中还摆着只热气腾腾的砂锅,里面炖着羊肉、菜蔬,还有吸饱了汤汁的冻豆腐,旁配着阿禛特调的酱汁。
高澄是从宫中回来的,踏入偏厅,见高孝珩正陪着陈元康说话,言辞得体,举止有度,只道次子懂事,在替他接待僚属,原本绷着的面色不由一舒。
他于上首坐下,示意动著。
见陈扶忽略最喜的奥肉,倒是接连从砂锅里夹那炖豆腐,他也探箸进去,夹了块沾了酱汁,送入口中。
质朴香气与酱汁咸鲜在口中化开,确实熨帖适口。他微微颔首,将那砂锅往陈扶处稍推了推。
席间,陈元康几度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状似随意地打听:“听闻……长公子婚事已定?”
元仲华露出雍容笑意,“确是定了。就是行台夫人的本家范阳卢氏,卢正山家的嫡女。”
陈元康强颜一笑,“好事,好事。那孩子臣见过两次,容貌端正,女红亦佳,与长公子……正是良配。”
高澄看向陈扶。
陈扶正夹起一块豆腐送入口,细细品尝后,满足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仿佛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简单的美味里,对那桩本该属于他的婚事,浑若未闻。
紧握酒杯的手指,悄然松开了。高澄唇角向上牵起,转向陈元康,“这豆腐不错,给王松年去信,让他再送些来。”
陈元康只能讷讷应下。
夜色浓沉,烛火已剪得只剩豆大一点,在灯罩里幽幽跳动。
高澄绕过云母屏风,侧耳听了听侧寝,那里已寂然无声,只有匀长的呼吸隐约可闻,这才回身撩开锦帐,在榻边坐下。
元仲华已卸了钗环,身着素绸寝衣,正倚着靠枕等他。
见他虽坐在眼前,目光却落在虚处,忙柔声问道:“今儿骤然降温,夫君可是伤口又疼了?”
高澄似被她的声音从某个深远思绪里拽回,眼珠微微动了动,“没有,在想……怎么赏稚驹才好。”
元仲华心下稍宽,原来只是思虑功臣封赏,她顺着这思路,建议道:“人马上就要走了,确也该定下了。陈侍中此番救主确是忠心赤胆,既如此,便按赏赐陈大行台的旧例,再加厚三分?或是多赐些田庄帛币,以示殊荣?”
高澄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仍投在虚空里,语气是她难以理解的斟酌与……困扰?
“陈元康是臣子护主,赏之以爵禄,合乎其道。李丞是文士血勇,赏之以清贵显职,亦算酬功。阿禛……是忠仆机变,保其富贵,便是了结。”
“可稚驹……不一样。她不止是救命之恩……她与臣……” 他停住,最终,一个词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低低地逸出唇边,“……情分深厚。”
情分深厚。
元仲华心头猛地一跳,一个男人,对一个年轻、可爱、聪慧、又有救命之恩的女子,还能是什么情分?
她瞬间理解了,理解得无比“狭隘”和“正常”。
元仲华脸上温顺未变,甚至更柔和了些,仿佛一位最识大体的主母。她轻轻点了点头,带着了然与包容,
“救命之恩,本就重,更何况……情深,夫君为此踌躇,也是正常。”
五日后的清晨,庭院中积雪未融,阳光清冷,落在光秃的枝桠与覆着薄霜的阶石上,更添几分离别的清寂。
仆役将陈扶一应箱笼细软装点妥当,一趟趟往外送。
陈扶立于廊下,最后看了一眼这住了两月的厢房。
府门口,她向元仲华及来送别的一应人等郑重拜别后,登上马车。
掀开厚重锦帘,熟悉的降真香气扑面而来。高澄已在车内,他身着朝服,外罩墨狐大氅,正闲适地倚在软垫上,手里把玩着一枚药罐。
见她进来,拍了拍身侧的空位。
马车缓缓启动,高澄的目光落在她肩头,白狐斗篷裹着她,更显出几分愈后的纤弱。
“真大好了?”
“好啦。”
“冬日里最易反复,你那左臂,切莫着凉受力。”
“谢相国挂怀,倒是相国臂上的伤……”
“早好了。”高澄不甚在意地抬起右臂,用右手蹭蹭她脸颊,深邃凤目凝在她脸上,“只是,这两月思来想去,孤始终没想好,该怎么赏我家稚驹……”
“稚驹可有什么想要的?凡是世有之物,但说无妨。只要不是要孤去摘那天上的星星。”
车厢内暖香氤氲,他话语中的温度却似乎更高,陈扶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
时光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只有车轮规律响着,高澄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陈扶看向他,声音放得极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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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惠哥哥……”
“真的,什么都可以么?”
元仲华倚在软枕上,转向身侧的宋氏,
“宋姊,你素来晓事……你说,相国待陈侍中,究竟可是……男女之间那等心思?”
宋氏手中正理着丝线,闻言抬眸细看了看主母神色,方笑回道:“以大王那般说一不二、随心所欲的性子,若当真起了那般心思,只怕是早已……”
她没说完,元仲华却听明白了——以高澄的性子,若真有意,恐怕早已将人纳入帷帐。
“理是这个理儿。可这一个多月,你也都是看在眼里的。相国对她……未免太过上心。药石饮食,必亲自过问,所用所穿,比宫里都拔尖儿。日日形影不离,一刻见不着就问……这哪里是对寻常臣属?几日前我提起,陈侍中救驾有功,当参照陈大行台之例厚赏,你猜相国如何说?他说‘不一样’。” 元仲华眼中困惑更深,“他说,他们之间……有‘情分’。”
“情分……”宋氏沉吟片刻,眉宇间也染上思量,“如此说来,莫非连相国自己,也尚未全然弄清他对陈侍中的感情?不过,无论如何,有一点是明了的——陈侍中在他心中,份量非同一般。”
元仲华面上浮起一层清晰的愁色,“正是非同一般,才叫我心下难安。相国眼下正要用太原王氏,又看重孝珩前程,那王氏越发得宠;王令姝出身清贵,六艺皆通,也颇得青眼;更别说府里还有一位容色倾城的元玉仪……如今,再加上一个心智手腕皆是不凡、更与相国有着过命交情的陈扶……”
她瞥眼紧闭的门扉,身子微微前倾,几近耳语道:“眼看相国他……即将更上一层。到了那时,我这身份,非但不是依仗,只怕反倒成了罪孽……日后中宫之位,岂非如坐针毡?”
宋氏放下手中绣样,伸手覆上元仲华手背,“公主的忧虑,妾身全然明白。公主或许……该主动出手。陈侍中此事,既相国心意已动,与其等他哪日自己开口,乃至给出高位,生出旁的枝节,倒不如——由公主为他纳之。”
元仲华一怔。
宋氏眼中闪着精光,“如此,既彰显公主贤德大度,主动为夫君延揽佳侣。人又是公主主张纳进来的,便是公主椒房麾下之人,瞧那陈侍中也是个知进退、懂规矩的,好生维系,说不定反能成为公主在宫中的一份助力倚重。再者,也可分王令姝、王氏等人的恩宠。”
“可……若他本无此意,我贸然提出为他纳妾,会不会被他反感?”
宋氏摇头,显然已成竹在胸,“公主,此事关键在于如何措辞。不要揣度他对陈侍中的心思,只从‘酬答殊功’入手。若相国本有此意,公主便是‘顾全大局、体贴君心’,相国会愈发感念敬重,地位自然稳如磐石。若相国无意,他自会出言驳回,但绝无因此怪罪之理,公主一片公忠体君之心,何错之有?”
元仲华沉默良久,深深吐出一口气,点头道:“宋姊所言……在理。与其终日惴惴,不如……早做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