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50章
作品:《邺下高台》 大将军府邸正堂前庭院,数辆牛车停驻,仆役们利落接着各样礼盒。
元仲华在内厅悉心安排了席位,专为款待女眷。李祖娥携着高殷落座,与元仲华轻声叙话,王氏、陈氏、元玉仪等妾氏皆依次在侧。
陈扶被高澄留在了正堂外厅,与高氏子弟同席。
酒过一巡,席间活络起来。
高浚生性爽朗,又新立护卫大功,话便更多些。说罢“可惜延安因惦念家家回了晋阳,不能参加家宴,”他抿了一口酒,笑看高涣,“说到顾念亲情,我们敬寿不输延安,听博士说,那日乱起,敬寿在西学听得动静脸都白了,抓起他平日习射的那张小弓就往外冲,赶到东柏堂时,喘得话都说不出。”
高涣耳根微红,“我……我怕大兄有事。”
高洋正执箸夹取鲈脍,闻言手腕一顿,扯了扯嘴角,“那日我在中书省誊录文书,消息传来已是事发半时辰后。”
陈扶冲他笑笑,“变起仓促,中书监职司所限,能闻讯即动,已是尽心。”
高洋睨她一眼,喉间低低“呵”了一声,“是啊,眼下……我也只能做些案牍功夫了。不似大都督,相国一遇险,便能从天而降,鞭梢所指,人马立至。这份警觉,当真令人……叹服。”
陈扶不再言语,只眯起眼盯看他。
高浚朗声一笑,仰头将杯中残酒饮尽,一抹嘴道:“二兄这可折煞我了!实不相瞒,自阿兄决意上表请立太子,我这心里就没踏实过,就怕有小人狗急跳墙,便遣了些得力精兵,扮作货郎、路人,撒在东柏堂周遭街巷,日夜轮转盯着。我自己那几日,也多在邻近衙署守着,那日忽听里头传出尖锐哨响,便立刻带人撞了进去。若没这点预备,只怕是插翅也难赶得及。”
他言辞坦荡,神情磊落,说完还后怕地摇了摇头。
高涣忙道:“三兄为此还磕伤了!前日陪他去泡汤泉,肋下好大一片青紫,瞧着骇人。问他,只说是那日跑得急,在门阶上绊了,浑不当回事。”
高澄看向高浚,眉头微蹙,“受伤了?怎不曾言?”
高浚脸上掠过一丝赧然,连连摆手,“些许磕碰,过几日便散了。比起陈大行台以身挡刃,陈侍中舍身护主,不值一提。”
高澄伸箸从金盘里炙得油亮喷香的鹿腿上,撕下连筋带肉最肥腴的一块,放入高浚碟中,“嗯,比起他们,你这点淤青,确是不值当什么像样封赏。”将银箸搁回箸枕,随口道,“孤那匹白龙驹,如今也闲着,你既常要巡城奔走,便牵去代步吧。”
陈扶倏然望向高澄,他这话听着轻描淡写,然那白龙驹可是他贴身坐骑,允准高浚可在‘巡城奔走’时代步,无疑是在对外公示,高浚才是亲信之人。
高浚麦色脸膛瞬间涨得通红,嘴唇翕动半晌,才结巴道:“阿、阿兄,这……这白龙驹是阿兄爱骑,我……我怎敢……”
“三兄这是欢喜傻了?”一道清亮声音插了进来,高湛笑道,“赶紧谢恩就是!往后骑着白龙驹巡城,多威风!”眼珠一转,瞥向面色冷沉的高洋,“三兄这趟可是赚大了,挨一下磕碰,换了匹千里驹!”
高洋撩起眼皮看了高湛一眼,沉声道:“九弟说的是。”
一直安静用餐的高淹,举杯面向高澄,语气和缓地岔开了话题:“逆贼凶顽,至今想来仍令人心悸。那为首名唤‘阿改’的凶徒,可吐露了背后指使之人?”
“嘴硬得很。昏死几次,醒来依旧不语。”
“此等亡命之徒,悍不畏死,严刑或非上策。”高洋的视线从高浚身上收回,对高澄道,“相国不妨细想,若那日事成,谁人最可得益?心中先有了计较,再去攻心诈供,或能撬开。”
高澄目光在高洋脸上转了一转,笑道,“子进思虑总是这般深。”
午膳毕,众人移步庭院消食。
秋阳洒在假山曲水上,几羽丹顶鹤在池边闲适踱步,回廊曲折,掩映着几株果实累累的石榴树。
高洋独立树下,负手望着池中白鹤出神,陈扶缓步走近,在他身侧停下。
“拜侍中所赐,我已身处低谷,”高洋抬眼看向枝间石榴,“便是有心摘个果子,也是跳不起来、够不着的。这般局面,想必正是侍中乐见的吧?”
“已是身居凤池的中书监,还是‘低’谷?那何处算‘高’?”
高洋一怔,转过脸看她。
“最高处的果子,”陈扶也转向他,“有的人去拿,是众望所归,水到渠成。可若换个人,便是押上身家性命去搏,也未必够得着。”
高澄倚着朱漆廊柱,睨着来人。
李祖娥在离他五步远处停下,敛衽垂首,叫了声“阿兄”。
秋阳为她素雅的藕荷色裙裾镀上一层柔和暖边,更衬得她身姿纤秾合度,神光照人。高澄扬起一抹笑意,声音不自觉放柔,“怎么没去园子里,跟他们一处热闹?”
李祖娥微微抬首,露出清艳却带愁绪的面容,“有件家事,需得阿兄示下。”
“何事?”
“母亲寿辰在即,族中旧礼章程繁琐,家中仆役多不熟稔。唯有昌仪姑姑自幼长在宗房,于这些礼仪典制最为得心应手。祖娥……想请姑姑过府,从旁指点一二,也不知……是否方便?”
高澄轻笑一声,“你们李氏宗族和睦,互相帮扶,是好事。”他边说,边踱近半步,目光扫过她发间,那里簪着一支珍珠步摇,“你这支珠钗……”眼神落在她绷紧的脸上,“倒是很衬你……新打的?”
李祖娥怔了一瞬,才低声答道:“是……是旧年之物了。”
“可见旧物,反倒合宜。人,也是一样。旧人原该更懂事,更知进退……是吧?”
李祖娥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敲打,可自得了陈侍中报信,心中便为姑姑揪紧,实不甘就此放弃。她垂下眼帘,避开他迫人的视线,将话题拉回:“阿兄说的是。那……方才祖娥所请,关于接昌仪姑姑过府之事……”
高澄眼底柔情淡了些,后退半步,重新靠回廊柱,“内宅之事,你该寻公主商议才是。”
“祖娥明白规矩。只是……公主向来行事谨慎,若无阿兄一言半语示意……祖娥不好贸然向公主开口。故而冒昧,想先向阿兄求个允准。”
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寻求他‘帮助’的小模样,高澄心头那点微妙的愉悦感愈发升腾,他低低笑了一声,目光在她因紧张羞窘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流连片刻,才慢悠悠说道,“孤知道了……你且去跟公主……好好说。”
陈扶坐在亭内石凳上,高浚、高湛、高孝瑜、高孝珩四人或倚或坐,围在四周。
“稚驹头回进大将军府时,才丁点大。”高浚比划了一下高度,“可给我留了个深刻印象。我当时从东门刚进来,就瞧见个小丫头,扒在人家膳奴屋舍的窗户外头,踮着脚,鬼鬼祟祟地往里瞅。”
“大都督好意思提啊,那会儿我年岁小,不慎迷了路,却被都督一顿拷问,幸得侍女姐姐解救。”
高浚转向高孝珩,“对了,那个侍女呢?似乎好久没见过了。”
陈扶也看向高孝珩,见他果然脸色歉然,便笑接道,“我问过府里嬷嬷,说那位姐姐八年前便已嫁人。阿珩既不记得我这‘姐姐’,想来也忘了那侍女姐姐。”
一道紫色身影自回廊处踱了过来。
高澄在石亭入口处站定,视线在陈扶脸上停了一瞬,随即扫向她身侧的高孝瑜。
“孝瑜,《盐铁论》‘本议’一篇,桑弘羊与贤良争论焦点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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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孝瑜怔了一瞬,才条理清晰地答了。高澄不置可否,又接连问了《史记·货殖列传》几处关于各地物产的记载,《汉书·地理志》里关于关中与关东的论述。
高孝瑜起初尚能应对,到问及历代贡赋数额时,终究是卡住了,回答磕绊起来,“似……似是……儿记得不甚确切……”
“既答不上,便去将相关篇章仔细温习透彻,莫在此处虚度光阴。”
高澄微微蹙着眉头,那面色有一种山雨欲来般的压力,令人心魄为之一紧。
“是,孩儿遵命。”
高孝珩看眼兄长背影,对高澄恭谨道:“兄兄,孩儿也正有几处经义未明,愿随阿兄一同温书。”
高澄面色稍霁,点点头,“好孩子,去吧。”
陈扶因瞥见回廊暗处,李祖娥正望着这边,便对看过来的高澄道:“稚驹尚需喝药,也先行告退了。”
“夫人。”陈扶走近,轻声唤道。
李祖娥左右看了看,声音压低,“此处说话不便,侍中还请移步……”
净瓶留在原地看着,两人走向更深处一丛海棠树后。
待站定,李祖娥未多寒暄,便将方才在廊下与高澄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末了,她眉间忧色更深,无措道:“陈侍中,相国他只说‘孤知道了’,便让我去寻公主,这……这可如何是好?公主的性子,侍中住了半月多,想必是知道的……”
陈扶略一沉吟,笑道:“相国既如此说,便好办了。”
见李祖娥仍有疑色,又引导道:“夫人去见公主时,只需在禀明事由后,道句:祖娥年轻不知事,先去请问了相国。相国说‘知道了,和睦互助是好事。只是内宅之事,还需与公主商议过。’”
李祖娥眼中渐渐泛起亮光。
皆是高澄原句,但被巧妙调整后,“互助是好事”放前,听来便是对她请求的认可与鼓励;“需与公主商议”放后,则变成了尊重公主的走过场,而非推诿。
她忧色尽散,向陈扶行一礼道,“侍中一番指点,拨云见日,祖娥替姑姑谢过。”
夜色渐深,府内各处次第点起灯火。
宋氏侧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捧着一碟葡萄,她并不多话,只偶尔在高澄目光从书卷上移开时,递上一颗。
元仲华掀帘入内,对宋氏歉意一笑,“我有事需禀过夫君,说完便走。”
“公主说的哪里话,快请坐。”
元仲华坐于榻边,看向高澄,“夫君下午去廷尉时,弟妇来寻妾身,言及赵郡太夫人寿辰在即,旧礼章程需人指点,想接昌仪过府帮忙一段时日。妾身……细思之下,已准了她所请。”
高澄正伸手去取宋氏递上的帕子,闻言动作一顿,缓缓抬起眼,“公主……准了?”
元仲华自觉领会了夫君的‘深意’,脸上绽开一个体贴笑容,“正是。昌仪之事,若一味僵持着,恐惹闲话、生事端。让她暂时离府,一来全了赵郡李氏颜面,二来少了是非口舌,夫君也得以清净;待将来……夫君大事一定,乾坤明朗之时,再接回府中从容处置,岂不更为稳妥?妾身愚钝,揣度着夫君深意正在于此。想来……夫君不会怪罪妾身擅专吧?”
高澄眼神几度变幻,半晌后,似笑非笑道,“公主倒是……会解。人既已送走了,清净点……也好。”
元仲华见他未怪罪,笑容愈发温婉,“夫君放心,该交代的都已与弟妇交代,待我们要人之时,便需将人送回。”
高澄“嗯”了声,目光落回书卷,“公主既来了,正好商议一下正事,孝瑜即将加冠,婚事也该定了。”
“公主既是他嫡母,该去各家走走,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皆可考量……别家,不必考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