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49章

作品:《邺下高台

    高孝珩闻言,凤目微微一眯,露出对兄长的亲厚与推崇之色,“正如侍中所闻,阿兄朗阔豁达,尤重家人情谊,待我们极为宽厚。”


    他垂眸一笑,仿佛想起一件值得称道的乐事,“譬如去岁,阿兄见兄兄于邺城东郊新辟的林园景致天成,山池秀美,引百姓士庶流连忘返。便在府中后园仿其意境,引活水修筑了‘曲水堂’,并打造精巧龙舟,饰以彩帜画戟,召兄弟家人登舟宴饮,投壶射覆,吟咏酬唱,引得九叔连连拊掌称善。”


    “自此,邺中勋贵清流皆以受邀参加阿兄的‘曲水雅集’为荣,仿效者日众,为邺都添了不少风雅盛事。”


    高孝珩这番话,满是对兄长的欣赏,但落在陈扶耳中,却勾勒出一个性好奢华、热衷交际排场、且不甚懂韬晦的贵胄公子形象。


    那枚蜜饯在陈扶舌尖化开余味,愈发甘润,她看着眼前温文知礼、好学深思的二公子,再对比脑海中的长公子,在心里撇了撇嘴。


    然,陈扶也并未单因高孝珩一番言语便对高孝瑜下了定论。私下里,她也向元玉仪探问过,可惜元玉仪平素与这位长公子并无往来,所知寥寥。其余妾室,或因身份不便,或因关系疏远,亦非合适的打听对象。于是,她便让净瓶借着与府内仆役往来,多方留意、打听。


    这日午后,陈扶午憩醒来,取出她托阿母送来的一匣上品易州之墨,用素锦裹好,置于一乌木匣中,又取过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写下两行清峻小字:君以丹青留影,吾以玄霜回馈。笔墨同源,望君惜取。


    她知晓高孝珩午憩时辰最短,惯常最早返回西屋读书,便算准了时辰,往西屋而去。


    行至院中,却见西屋窗前立着两人,正在说话。其一正是高孝珩,另一人卓然而立,着一身暗赤色劲装,以金簪束发,肩宽背阔,自有股昂扬之气。


    净瓶低笑戳她,“是长公子!”


    高孝瑜正抬手拍着高孝珩的肩膀,笑容爽朗,声音洪亮:“二弟不和我去射场松松筋骨?”


    离得近了,陈扶看清了他相貌,几年前春猎时远远见过的尚带青涩的少年,如今已彻底长开,眉浓目深,下颌硬朗,肤如麦色,确如史载“容貌魁伟,精彩雄毅”。


    单看硬朗形貌,不会让人联想到“宽厚”,但他对高孝珩笑意温和,对一旁的仆役也颔首回应,确实不见倨傲之色。


    高孝珩已看见她,一礼道:“孝珩见过陈侍中。”语毕掠了一眼阿兄,含笑唇角微一凝,旋即被更为温润妥帖的神色覆盖。


    高孝瑜目光随之投来,依礼拱手,缓笑道,“孝瑜见过陈侍中。侍中伤势可大安了?”


    陈扶还礼,“有劳长公子挂心,已无大碍。”看回孝珩,将手中乌木匣递上,温言道:“二公子长于丹青书写,寥寥心意,还望于二公子有些许之用。”


    高孝珩双手接过,指腹极轻地摩挲了一下边角,“前日蒙侍中指点,孝珩回去思量许久,大有进益。还未来得及向侍中道谢,没想到,今日又蒙侍中厚意,孝珩何其荣幸。”


    高孝瑜在旁听着,目光在弟弟与陈扶之间一荡,朝陈扶拱手笑道,“侍中既得空,便再教教孝珩,孝瑜便不扰二位叙旧探讨,先行告退。”


    言罢大步流星 ,往院外去了。


    此番偶遇,让陈扶对高孝瑜的观感稍作修正。他言行磊落,对弟弟亦显爱护,确有长子气度。


    午后,陈扶在书斋协助高澄处理了一阵文书,待高澄与刚来的唐邕商议要事,她寻了个“更衣”的由头,退了出来。


    心中装着事,脚步不自觉便又向西屋方向行去,想远远看一眼,高孝瑜读书如何?


    西屋窗扉半开,屋内颇为热闹,陈扶隐在一丛尚未凋尽的翠竹后,透过窗格望去。


    五位郎君皆与多年前所见大不同了。


    高孝瑜换了一身宽松藏青绸衫,正倚在书案边,手里拿着卷书,与高孝珩对论,旁边是朝气勃勃、跃跃欲试的高孝琬;虎头虎脑的高延宗也挤在一旁,听着兄长们谈论;高孝瓘安静坐着,那张脸是一种模糊了性别的、惊心动魄的昳丽,陈扶虽非以貌取人之辈,目光触及,也不由得心中暗叹:不愧为大名鼎鼎的兰陵王。


    他们讨论的是一段兵策,高孝瑜条理分明,高孝珩不时补充,高孝琬则提出质疑,高孝瓘偶尔说一句。他们看起来性情各异,但汇聚一堂的灵秀与锋芒,已昭示着他们绝非庸碌之辈。


    “文襄诸子,咸有风骨”,史书上的文字,此刻在眼前鲜活起来。日后由他们缔造的那个‘大齐’……会是如何一番光景?她不禁遥想起来。


    高澄与唐邕议了会儿禁军军务,看向左侧,惯常坐着人的位置,空空如也。方才陈扶低声说去更衣,他正与唐邕说到关键处,只随意点了点头。


    此刻细想,她已去了颇有一阵。


    心头升起一丝焦躁。


    她伤臂未愈,行动尚且不便,莫不是更衣时牵动了伤口,或是头晕乏力……这府邸回廊台阶甚多,该不会……


    他抬手止住唐邕话头,起身大步出了书斋。


    先往后院更衣之所寻去,未见人影。沿途询问侍立的仆役,皆摇头不知。


    那股焦躁感更甚,眉心越拧越紧。


    莫非是回了侧寝?


    他转而往内院返,穿过月门,绕过一片萧疏竹丛,脚步猛地顿住。


    找到了。


    就在那儿,隐在几竿尚未完全枯黄的修竹之后,心下刚松,又被那副神情攫住。


    她黑亮眼睛微微睁大,那在他面前常微微抿着、甚至不自觉咬着的唇,此刻微微张着。


    高澄顺着她目光,望向西屋窗内。


    窗内很热闹。


    他的几个儿子都在。孝瑜、孝珩、孝琬、孝瓘,连小五也凑在一旁,孝瑜的身影最为高大突出,正比划着手势说着什么。


    目光在少年郎身上一扫,又落回少女的脸上。


    她依旧维持着那翘首姿势,那憧憬神情,望着窗内,或者说,望着正朗声说话的孝瑜。


    侧寝。


    净瓶捧着几页写满字的笺纸,压低声音,一条条禀报:“脾气秉性:对侍从仆役并无苛待,去岁有个小厮失手打碎了他心爱的端砚,也只令其照价赔偿,未加鞭笞。未曾听闻有骤怒暴起、毁物伤人之举。应无家暴之患。”


    陈扶倚在榻上,唇角弯起,显然对这尽职详尽的“婚前调查报告”颇为满意。


    “才能志向:弓马娴熟,亦通文墨,曾与友人言‘大丈夫或效卫霍立功绝域,或慕班固著书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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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无能苟安之辈,然也有耽于享乐之时,由仙主自行裁定。”


    “人际关系:于院内事务及平日交游往来颇有主张,未闻宋夫人过分指画,应无愚孝之患。对嫡母礼数周全,但谈不上亲密。与诸位弟弟,尤其与二公子、三公子,关系甚好,常一同读书习武。” 净瓶顿了顿,翻过一页,“据其院中一嬷嬷言,长公子于男女之事上……开蒙颇早,房中已有教导人事的侍女。”


    陈扶眉梢微动,唇角收紧,却并未叫停。


    “综上所述,长公子瑜在宗室子弟中,算得……上选。暂未发现明显恶行或重大缺陷。” 净瓶说到这儿,带上难以抑制的古怪笑意,“最后,拥有‘一票否决权’的评项——‘与相国的相似度’……”


    陈扶原本沉凝的表情瞬间破功,“噗嗤”一声笑了,净瓶憋着笑,正要念出评估结果,外间传来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


    净瓶瞬间收声,极快地将那几页笺纸团起,塞进自己宽大的袖袋深处,垂首敛目,退至墙边,做出一副再恭顺不过的侍立姿态。


    陈扶也敛了笑意,调整了下靠坐姿势,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莞尔。


    帘栊被掀起。


    高澄身上带着秋日微凉走近榻边,身后跟着太医令、端着药箱、温水等物的侍女。


    陈氏跟在稍后,手里提着一精巧食盒。


    “说什么呢?孤在外头仿佛听见了笑声。” 高澄目光落在陈扶脸上。


    “不过说些闲话罢了。”


    “太医令来换药,看看愈合情形。” 高澄说着,注意力已转到她的伤臂上。


    侍女小心地解开层层白布,露出底下已经收口、却仍显狰狞的狭长伤口,粉红新肉与暗红痂痕交错,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伏在臂上。


    高澄侧头看着,眉头越蹙越紧,那伤口每暴露一分,他脸色就沉下一分,终是别开了眼。


    太医令仔细检视,轻轻按压周围,询问可还疼痛。


    陈氏已悄然上前,将食盒放于案上,协助太医令清理伤口,敷上新药。待重新包扎妥当,她退开半步,从食盒里取出一碟点心,推至陈扶面前,笑言道:“这是用今秋新下的火柿,去了涩,只取中间最甜软的果肉,和了少许蜂蜜与糯米粉蒸制的,不甜腻,也好克化。”


    高澄往榻边一坐,随手拈起块放入口中,又拈起一块蹭在陈扶唇边,“尝尝,这次的真不错,孤不骗你。”


    此言一出,陈扶尚未反应,陈氏脸上笑容已微微一滞,极快地看了陈扶一下。


    意思,她之前做的,陈侍中都说难吃?


    陈扶简直想扶额,只好就着他手咬了口,细细品过,对陈氏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果然清甜合度。上回相国买来的柿子点心,涩口发齁,还是陈姐姐手艺精巧,拿捏得恰到好处。”


    陈氏神色一松,柔声道:“侍中喜欢就好。”


    听她这般滴水不漏地偷换了他语意,高澄眉梢扬了扬,用眼神揶揄:行啊,挺会糊弄,这么怕得罪人?


    陈扶撇撇嘴。


    高澄目光落向被她无意识轻咬的唇瓣上,凤目一眯,忽开口道:


    “我家稚驹看人向来准。”


    “帮孤相看相看……孤那长子孝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