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48章

作品:《邺下高台

    陈扶先向最常来往、消息也相对灵通的陈氏旁敲侧击:“未见李夫人前来,可是身体抱恙,或是有其他缘故?”


    陈氏正为她掖被角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了她一下,垂下眼帘,含糊道:“李夫人么……她近来身子似乎也有些不适,在自个儿院里闭门静养着呢,少见人。”


    这回答显然不尽不实。


    陈扶转而问了元玉仪。元玉仪道:“妾身不知缘故,只知李夫人一个月前就被挪了住处……似是搬到西边那个许久未用、原本给粗使嬷嬷暂歇的小院里去了。过得……似乎不甚如意。” 她说着,眼中掠过一丝对那等境遇的本能畏惧。


    陈扶的心沉了下去。


    她不动声色,翻查了前月吏部文书,确认李昌仪的父兄已被高澄调离实权之职;净瓶机灵地从下人处打听来,李昌仪所居的小院从外上着锁,每日由专人送餐食,那膳食连下人的都不如。


    这已足够拼凑出真相轮廓:李昌仪正在被软禁、苛待。


    陈扶找出一些耐读的书籍、御寒的衣物和必需的药品,令元玉仪先设法悄悄给李昌仪送进去。


    数日后,一个秋雨淅沥的黄昏,元玉仪悄然来到侧寝。她袖中滑出一枚被蜡封得严实、仅有指节长短的细竹筒,迅速塞入陈扶未受伤的右手中。


    陈扶令净瓶守在外间,自己挪到烛火下,融开蜡封,从中倒出一卷楮皮纸。


    纸上的字迹峻拔,一如其人。


    扶卿:


    承蒙牵挂,感念五内,知卿伤势渐愈,吾心甚慰。


    目下境遇,皆因自请和离而起。初时蒙彼偶顾,或有俯仰之情;及至名分落定,顿成掌中之物。予取予夺,皆出上意,喜怒恩威,无非驯术,非吾所能忍也。


    彼心硬如石,吾意志更坚。


    府中诸女,或得一时之趣,终不过架上玩器,全凭兴之所至,纵正室元氏,看似尊荣,于彼无用之时,焉知不弃?


    卿当以吾为戒,应知此门似海,不若早寻舟楫。


    陈扶将信纸移向烛火,火焰升腾,灰烬飘落,沾了满指。


    午后,处理完紧急军报,她搁下笔,思忖片刻,终是转向正闭目揉着额角的高澄,


    “稚驹有一事,思之再三,还是想与相国一言。”


    高澄未睁眼,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是关于……李姐姐。” 陈扶斟酌着词句,缓言道,“赵郡李氏终究是河北高门,树大根深。如今其族女在府内待遇不足,若风声传出,恐令李氏一族面上无光,心生芥蒂,于相国日后安抚河北士族人心,或有不谐。”


    高澄缓缓睁开眼,眸光落在陈扶写满诚恳的脸上,忽轻轻笑了。那笑意漾在唇角,却未达眼底。


    “赵郡李氏……”他拖长了语调,声音含笑,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案上,指尖闲闲点着紫檀木面,“树大根深是不假,可那根,如今是扎在谁的地盘上,仰赖谁的雨露存活?莫说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便是他们族中嫡系的子弟前程,如今不也得看孤的脸色?”


    他笑意更深,眼底却是一片漠然的冰凉,“至于因此生怨?稚驹更不必忧心,李氏非但未因李昌仪与孤生分,前日族中主事还递了话,道是尚有一女,年方及笄,性情柔顺,远胜昌仪之刚愎,愿献于府中,以续姻亲之好,表忠谨之心。”


    “……便是现下无虞,李姐姐性子刚烈,长久困顿,万一……生出极端之念,他们只怕会借机生事,于相国声誉亦有损碍。稚驹愚见,是否可稍缓其处境,以示宽仁?”


    “他们会在意一个不能为家族带来益处、反倒惹是生非的女子死活?真有那日,怕是还要埋怨她不识抬举,连累了家族。”


    她深吸一口气,紧声道:“即便如此,李姐姐终与相国有夫妻之情,相国真不怕……她想不开么?”


    “想不开?” 高澄眉梢高高挑起,“人得自己先‘想得开’,才能活得舒坦。自己非要想不开,旁人难道还要拦着不成?”


    陈扶感到一阵恶寒顺着脊椎爬升,她努力维持着平静,声音却难掩颤抖,“……可是……稚驹明明记得,当初相国与李姐姐相识之时……也并未强迫于她,想来相国是怜香惜玉之人,何故现下待她如此……”


    高澄对李昌仪最初流露兴趣,确实只是递出了改嫁的橄榄枝,并未动用手段强迫。


    高澄闻言,目光巡弋她周身,笑意更显幽深,“那会儿……你才多大?七八岁?居然连这种事都记得清楚?”


    “那时她算不得孤的人,便如甘露,孤不也是等她心甘情愿,才收用的么?孤再霸道,也不屑于去强迫别人的人,更没那份闲心去管教。”


    他说罢,身体向后靠入背枕,又闭目养神起来。烛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深深的阴影。


    陈扶僵坐在那里,指尖冰凉,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再吐不出一个字。


    回到侧寝,净瓶见她脸色比出去时更苍白几分,忙上前搀扶,低声问:“仙主,可是……不顺利?”


    陈扶在榻边坐下,任由净瓶替她脱下沉重的外衫,怔怔然将高澄那番论调说了。


    净瓶听得眼睛都睁圆了,手里的衣服差点掉在地上,“我的天爷……这、这叫什么话!合着没进门的时候还能算个人,进了门反倒成了……成了随他搁置摔打的物件儿了?李夫人那样的出身品貌,又不是买来的奴婢!” 她顿了顿,忽想起曾在晋阳高家园囿里见过的一幕,“停了用度,关了禁室,这不是……这不是‘熬鹰’么!”


    “熬鹰……”陈扶喃喃着,“熬鹰……”


    出神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开口:“明日,我会去找公主一叙。如今元魏建祚尚在,高澄终究还是魏臣。”


    净瓶愣了一下,撇嘴道:“仙主,不是奴婢不敬,公主在……那位跟前那模样,斟茶递衣都要觑着脸色,说话轻声细语,比咱这奴婢还小心几分。哪里像是公主对臣下?分明就是……就是……” 她憋了憋,找了个不算太逾矩的说法,“就是寻常人家性子软和的主母,对着说一不二的主君罢了。她能做得了那位的主?只怕开口提个‘李’字,那位一个眼神过来,公主就先怯了。”


    净瓶虽不通经史政务,但常年在内宅走动,眼睛最是毒辣,看的是最实在的情状。元仲华那份深入骨髓的顺从与隐隐的畏惧,她看得分明。


    陈扶何尝不知?只是眼下,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还能在规矩和情理上稍作文章的路径。


    次日午后,元仲华正在窗下翻看一本诗集,见陈扶出来,便和气地让她坐下,询问伤势。


    闲话片刻,陈扶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低,“公主,关于……李氏……稚驹斗胆一谏,公主或可将迁至某处僻静厢房,令其‘静思己过’。一则可彰公主仁厚治家之德;二则……” 她语气加重了些,“以防其性子刚烈,做出不可挽回的极端之事。如此,于相府颜面,乃至公主相国之声望,岂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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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有益处?”


    元仲华摩挲着诗集的边缘,目光投向窗外红艳的丹枫,眼中闪过挣扎、犹豫,最终化为一片无奈黯然。


    她又何尝不想在后宅之事上有所作为,可一想到高澄处置李氏时那不容置喙的态度,想到自己本就尴尬的出身,那股熟悉的无力感便弥漫上来。


    她幽幽叹了口气,“她不顾念相国脸面,任性而为,若不责罚,恐有人效仿。此事……相国既心意已决,明令不许旁人过问干涉。”她避开陈扶的目光,“我……我也不便多言。”


    回到侧寝,陈扶默了半响,忽眸光一闪,将净瓶叫来身前,附耳几句。


    净瓶领命,退出去办事。


    不多时,门外传来侍女恭敬的通传声:“陈侍中,二公子代其母王夫人前来问候。”


    陈扶正倚在榻上看舆图简抄,闻言整衣道:“请二公子进来。”


    帘栊轻启,高孝珩入内。


    他今日着一身天青直裾深衣,衬得身姿挺拔如竹,行动间步履安稳,停步后依礼向陈扶一揖,“孝珩问陈侍中安。家母听闻太医令近来常用贝母、人参为侍中调理配伍,特寻来几味襄州贝母并辽东老参,命孝珩送来。”


    身后跟着的小厮,捧着两个锦盒,盒盖半开,露出里头品相颇佳的药材。是珍品,却又不贵重的出奇,正符合王氏与陈扶之间客气的关系。


    “有劳王夫人费心,也辛苦二公子走这一趟。”


    “此乃儿辈分内之事。”言罢,高孝珩却并未告辞。他目光扫过陈扶手边摊开的襄阳舆图,温声问道:“侍中可是在思考治理襄阳之策?”


    高孝珩在东柏堂外间听政两年,有此一问,原也不算逾矩。


    陈扶浅笑反问:“二公子于此可有妙策?”


    “在侍中面前,岂敢称‘妙策’?” 他稍作停顿,目光清澈地看向陈扶,“近日读《九州春秋》,见古今兴替,克一地易,守一地难、收一地则更难矣。”那微挑的凤目漾起困惑,“克复之后,当以何策为先,方能速定人心,使新附之民不生异志,反为我屏藩?是应急立严法以镇反侧,还是广示恩信以结豪杰?其间缓急分寸,孝珩百思难得其要。”恭恭敬敬一礼,“侍中常参机要,洞悉世情,还望略加开释?”


    他之所问,恰是她日夜思虑之题:如何将军事胜利转化为稳固统治。


    她能听出高孝珩思考的深度,不由生出与之深入探讨的兴致。略一沉吟,避开现政,以昔日曹魏为例,为他剖析了曹操如何善用“威慑”与“怀柔”,因时、因地、因人而制宜,又如何通过官吏选派、赋税调整、律令施行等具体手段,将新附之地逐渐纳入有效掌控。


    高孝珩听得极为专注,目光随着她的言语微微闪动,不时轻轻颔首,偶尔提出一两个细节问题,皆能切中要害。


    不知不觉间,已聊了小两刻钟。


    侍女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进来,高孝珩见状,从袖中取出一个扁圆形剔红漆盒,双手递上,“这是孝珩闲时依古方自制的杏脯蜜饯,或可稍佐汤药苦涩。侍中若不嫌弃,不妨一试。”


    “二公子有心了。”陈扶接过,待服了药,取了一枚蜜饯含了,甘润生津,大大缓解了舌根苦味。


    因见他抽条拔高不少,陈扶忽想起自己与高孝瑜那桩未定的“可能”来。


    她放下漆盒,看向高孝珩,如同随口问及:“常见二公子与长兄一处,想来长公子为人,与传闻一般宽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