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眠暂时没想出江陵城。一是人多眼杂，她怕发生意外；二是江陵风光无限，她有意留下来看看；三为最重要的一点，三年一次的修武大会选在江陵。


    修武大会落在江南的可能性很少，落在江陵城更是前所未有，故而才有前几日那些空前绝后的景象。


    沉眠入城时，当时才刚刚张榜，不一会儿后就正式宣告天下。


    不论北原或南域，不论贵族或平民，不论尊卑，不分贵贱，不分男女，绝大部分都崇尚修武，并修习之。


    而这修武大会，则是由朝廷与修武门派共同举办。其奖赏十分丰厚，拔得头筹者，还能得到两方提供的资源，更有甚者，可以直接刷新榜单。


    总之，对于预出茅庐的修武者来说，这绝对是一个百利而无一害的机会。


    对于江陵城来说，更是一次机会。


    这次修武大会命名为“平分秋色”，顾名思义，就是前十的位置各有两人。


    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平分秋色者——你、我与满月。


    这次的奖赏里面，沉眠独独看中一个剑鞘。


    那剑鞘和她的暗器袋有异曲同工之妙。更别说，那剑鞘天下只有独一份。剑鞘一般都是由木质、金属，皮革制成，但这个剑鞘很不一样。


    它是由一种软水玉制成，在奇闻异录之书《前境·异想天开》中有过详细记载。这种软水玉重量极轻，其莹如水，其坚如玉，却又和一般的水玉很是不同。


    它非常柔韧，不受外物所侵扰，时过境迁之后，依旧能保持与众不同的光彩。


    沉眠一瞬间肯定，她必须要得到。


    “沉眠，你留下来干嘛？不和我们一起逛逛？”


    曲高昂收拾着东西，无意间瞟了一眼外面。


    他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景象。这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似乎是要把整个江陵城挤爆。


    曲高昂感觉他就算随手丢出去一颗石头，也能一石激起千层浪，两指弹出万般音。


    他看得心跳巨快，仿佛又身临其境了那天——窒息拥挤，脚都跟不上脑子。


    “太疯狂了！”曲高昂抹了下汗，灌了一大壶茶。


    “大兄弟，你要不要也来一壶？”曲高昂准备再叫一壶凉茶，却被逢昭轻声制止。


    “不用了。”


    “哦，对对对！你不能喝凉茶！”曲高昂一拍脑袋，又不假思索道：“那我给你叫壶热茶吧？我让小二哥掺点蜂蜜。”


    沉眠：“曲高昂，你是猪脑子吧？没有看到飘过来的热浪啊？”


    沉眠忍不住蹙了下眉。曲高昂做事冒冒失失，一惊一乍，他是生怕自己感觉不到异常？


    虽然她已经知道逢昭身中寒毒一事，但若是她并不知道呢？沉眠相信自己之前听到这句话后一定会有所起疑。


    不都说祸从口出嘛，有些时候最好还是谨言慎行。


    这不，逢昭听到后，果然眼神一变，“眠眠，我——”


    “我知道，昭昭不喜欢喝冷的，我记住了！”沉眠转移逢昭的注意力，继续腻着嗓音说道：“江陵城与芙蓉城路程不远，你和曲高昂好好逛一下，我会想你的。”


    沉眠有意给两人腾出一个独处的空间。毕竟那件事过去了很久，性质也比较严重，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轻易言和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件事，沉眠掺和不上，只能由曲高昂自己去解决。


    等逢昭回来，她还可以给他一个惊喜——那个软水玉剑鞘，沉眠势在必得。


    “嗯。”


    逢昭明白沉眠为何执着让他与曲高昂同行，他不会拒绝沉眠的一切要求，既是她所愿，他便如她所愿。


    只是，他对于这样的曲高昂很是陌生。他们是熟悉的陌生人，曾也一见如故，快意恩仇，逢昭当时不会想到他们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曲高昂当年对他有所怨言、误解、不满，逢昭都可以理解。曲高昂已经很好了，在那么多“好”面前，那些别的东西实在不值一提。在大部分人都厌恶他至极的情况下，曲高昂还是愿意与他同行，逢昭不是感情淡薄，他只是对于各种情绪比较慢热，他怎会不明白曲高昂的心意，他至今还能忆起当年的曲高昂。


    记得曾经的希冀，记得曲高昂与自己相伴的日子。


    可是，他们能回到以前吗？


    曲高昂把刀没入逢昭身体时，跑得很快很快，逢昭以为他是要迫不及待地过来，他手上有那把吴钩，所以他们理所当然，之后要一起去见曲高昂的恩人。


    曲高昂离别之际是这么说的，他还说了很多很多，逢昭一一记住，他知道吴钩对于曲高昂很重要，所以他会帮曲高昂，让吴钩物归原主。


    在那把刀进入他身体的前一秒，逢昭都以为曲高昂是要给他一个大大咧咧的拥抱。


    像以前一样，逢昭知道这里有陷阱，他知道有人要置他于死地，可是没关系，他相信曲高昂，曲高昂说过他们会一直所向披靡。


    逢昭的痛觉薄弱，就算是刺穿腰腹，对于他这十几年受过的大大小小的伤来说，其实也没那么不堪忍受。


    那个人说过曲高昂要和他联手夺走逢昭剑，逢昭当时不置可否，曲高昂怎么会想夺走他的剑？


    曲高昂明明知道这把剑对于他的意义——是他的名字，是他的新生，是他存在过这个世间的证明。


    只有这把剑，曲高昂明明知道……


    “昭昭，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沉眠探上逢昭的额头，面色焦急，还不忘瞪一眼曲高昂。


    “曲高昂，你昨天买的那些东西不会有问题吧？”


    “怎么会有问题。”曲高昂慌乱无措，努力回想他昨天买过的东西。


    不可能啊！全是热乎乎好入口的——黄豆糯米圆子、山楂汤、南域那边的新鲜水果…江南这一带的东西最符合逢昭的口味，他以前每次都会多吃几口来着，难道——


    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混进去了？


    “大兄弟，实在对不住啊！”曲高昂下意识就认错，他知道寒毒疼起来是可以要人命的，逢昭发作时虽面不改色，但每次内力波动都起伏的很不稳定，甚至算得上是混乱冲动，只有身体很难承受时，修武者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因此，曲高昂又是担心又是无地自容。


    他又想跳下窗户，去躲一躲了。


    “曲高昂，我没有事，你不必如此。”逢昭眸光一闪，随即又很快冷静下来，“无论如何，你首先得是你，我从未把你看低。”


    沉眠牵上逢昭的手，慢慢地与他十指相握，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她看见逢昭的神色微微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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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看见曲高昂背过身时，流下的眼泪。


    对于曲高昂来说，千言万语都比不过逢昭一句“你首先得是你”。


    他恍然大悟，忽然明白自己与逢昭相处的最大问题。重逢以后，并蒂莲池的那些画面出现的也越来越多，它们出现一次，就会把他的脊背一点一点压低，曲高昂深陷其中，他过不去自己那关，又想逃避在那些相安无事的时光里，他对待逢昭既不真诚又不郑重。


    他本应该是要以一个完全的自我去和逢昭相处。因为完全的自我，他才可以有资格，有热忱，郑重地，真诚地去与逢昭相处，像他们认识时那样。


    以完全的曲高昂。


    “眠眠。”


    沉眠下意识“啊”了一声，正准备抬眸看向逢昭，却发现他已经转身，与她四目相对。


    他的容貌一向是无可挑剔的俊美，沉眠不知道往哪里看，似乎漏了哪一处都不舍得，她少见的有些呆，眼睛很亮很明媚，目不转睛。


    逢昭脸上带着羞赧。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道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堪称活色生香。


    他的额头蓦地与沉眠的额头轻轻相贴，很是冰凉。沉眠的热意却还是未歇，反而愈演愈烈，直到脸颊酡红。


    “我没有不舒服，你感觉到了吗？我变热了。”


    他在沉眠的脸颊落下一吻，而后又不疾不徐地说道：“还有，我也会想你。”


    沉眠在逢昭站起身的前一秒，松开了手，她揽上逢昭的脖子，唇角翘起，与他的距离快要接近密不透风。


    他们怦然心动，耳鬓厮磨，曲高昂转过了身，他什么都不知道。


    沉眠带上烂漫的笑意，她小声说：“我梦里都会想你。”


    ＊


    预试对于沉眠来说——她站在那台子上，都不用走几步，就可以“唰”的一下结束。毫无悬念，沉眠当天手都没动几下，就通过了她那一拨的预试。


    为了不引人耳目，太过招摇，沉眠只选择了第三名的名次。她扮作一个普通男子，无门无派，取的名字嘛——沉眠自觉是用心的，她给自己取名为“百日红”。


    花可不可以延续百日之红，重点在她。沉眠很满意这个名字。


    “百日红是吧？”一人记下名字，头也没抬，望向后边，“下一个，快点！”


    沉眠让开位置，忽觉眼花缭乱。大家穿的粉的红的紫的绿的，人山人海里不仅有幼童，还有妇人，他们在看另一轮预试，小孩灵活的如一尾锦鲤，喜气洋洋，大家都愿意让着他们些，他们便看来看去，到处说着豪言壮志，撞在一起了，就开怀大笑。


    沉眠也笑了，恍若看到一海的五颜六色的锦鲤。


    “我叫方鹭，第三轮的……”方鹭犹豫一会，父亲总叫他不要抛头露面，他说出这个名字，忽然觉得羞愧，忽然觉得哪里都是错的。


    他不应该报名，不应该参加，好多好多不应该…


    ＊


    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李朴《中秋》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苏轼《失题三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宋代惠洪《林间集》


    一石激起千层浪——马辂《国共和谈演义》第二十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