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安安静静。


    沈霁心里的那点异样越来越浓。


    他无意间抬眸，恰好撞进一双秋水盈盈、横波潋滟的眸子。


    两人四目相对，少女不闪不避，反而冲他莞尔一笑：“表哥。”


    沈霁眼皮微动，指着手镯问：“我可以把它拆开吗？”


    “当然可以。”苏枕月忙不迭答应，极好说话的样子。


    沈霁手上动作飞快。不多时，造型夸张的手镯就被他拆得零零散散。


    镯子的问题并不复杂，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


    沈霁干脆指给她看：“是做工的问题。想必打造镯子的人只顾追求好看，忽略了这里。让人把这儿重新打磨一下，再薄一点点就行。”


    “原来如此。”苏枕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眼睛里簇着光，“多谢表哥了，我这就让人去改。”


    “嗯。”


    苏枕月迟疑了一下，抬起左手，露出白皙的手腕和腕上的同款手镯：“这边的是不是也是这个缘故？”


    沈霁眼帘微垂，并不看她的手腕：“你摘下来我看看。”


    “好。”苏枕月动作麻利，褪下手镯，放入沈霁手中。


    怕连续两次碰到他手心会显得太过刻意，这一次，她没有做任何小动作。


    沈霁伸手接过时，镯子上犹自带着她的体温。他定一定神，忽略掉心里的异样，拆开细看，很快又装好还给她：“一样的缘故。”


    “我知道啦，多谢表哥。”少女神色诚恳，笑语盈盈。


    沈霁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小事而已。”


    “那，我先回去了？”苏枕月自忖今日接触的时间也不短了，而且看他现在有点兴致缺缺。她伸出食指，指了指门外的方向。


    “好。”


    苏枕月施了一礼，翩然离去。


    平安在门口看见她，轻“咦”出声：“苏姑娘，我就知道你刚才还没走。”


    “是的，但我现在要走了，再会。”苏枕月笑了笑，冲其点一点头，快步而去。


    而清风院里，沈霁双手负后，阖了阖眼睛。


    或许她只是对他心存感激，见他态度不错，又离的比较近，所以才经常找他帮忙而已。


    不必多想。


    ……


    午后阳光还算和煦，谁知到了黄昏时分，北风骤起，天色也沉了。后半夜，更是下起雪来。


    次日清早，雪停了，院中白茫茫一片。


    豆蔻年纪小，异常兴奋：“姑娘，下雪了呢。”


    “是啊，下雪了。”苏枕月站在窗边，望着清风院的方向，“也不知道沈家表哥有没有御寒之物。”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适当关心一下。


    “应该有吧？”豆蔻也不太确定，“老夫人对沈家表少爷一向关照，肯定早早就命人备下了。”


    “也是。”


    话虽如此，过了一刻钟后，苏枕月到底还是让人将自己的手炉和新制的暖袖一并给沈霁送去。


    “真要送吗？”豆蔻有些犹豫。


    不是她不想跑腿，主要是这些也不算什么稀罕物，可能人家都有。被拒绝的话，怕姑娘面上不好看。


    “这还能有假不成？”苏枕月轻笑，“他帮了我那么多，送这些也是应该的。万一他那边用得上呢？”


    ——昨日刚去过，她先不亲自过去。一张一弛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是。”豆蔻不再多问，领命之后前往清风院。


    远远的，就看见那个叫平安的小厮在门口堆雪人，已初具雏形。


    抬头看见豆蔻，平安轻“咦”了一声：“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清风院与西跨院离得不远，两人在这一个多月里已打过好几次照面，自然认得彼此。


    豆蔻吸了吸鼻子，如实回答：“我家姑娘命我来的。”


    “好吧，你跟我来。”平安丢下雪人，带着豆蔻往院子里去，“公子，苏姑娘……”


    才说得几个字，沈霁的身影就出现在书房门口。他身穿裘服，外披大氅，看一眼豆蔻，问道：“怎么了？”


    苏姑娘不是每次都亲至的么？怎么这次打发了旁人过来？


    这不是豆蔻第一次见沈家表少爷，但此刻乍然看见，仍不免被其容颜气度所慑。她忍不住在心里拿沈公子与世子做比较。


    世子清冷矜贵，沈公子潇洒俊逸，一时之间她还真分不出谁更好一些。


    见她发愣，平安推了她一把：“我家公子问你话呢。”


    “哦哦。”豆蔻回过神，举起手炉和暖袖，老老实实回答，“回表少爷，下雪了，天冷。我家姑娘不放心，命我将这手炉和暖袖送过来，给表少爷御寒。”


    说到这里，她有些迟疑，看表少爷这打扮，不像是会受冻的样子。看来这一趟是白跑了。


    平安小声嘀咕：“苏姑娘这就想错了。我家公子怎会缺御寒的东西？”


    豆蔻有些讪讪。


    沈霁却问：“你家姑娘呢？”


    不会是突然下雪，着凉了吧？所以才想着给他送御寒的东西？


    豆蔻有点懵：“我家姑娘在家呢。”


    “她没事？”


    “没事啊，不对，有事，让我送这些。”


    “唔。”沈霁不置可否，看一眼她手里捧的东西。手炉倒还罢了，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只海青色的暖袖上。


    这暖袖大约是新做的，料子极新，刺绣精美，两边还有圈毛绒绒的白色滚边。


    沈霁想起一事，心中蓦的一动：“暖袖给我看看。”


    豆蔻忙递上暖袖。


    沈霁随手接过，见其约莫尺余长，内里不知填充了什么，厚实而不失柔软。


    如他所猜想的那样，暖袖里面用暗线绣了纹样。


    是鹤。


    若非用心，根本看不见。


    沈霁眼皮一跳，手指不自觉用力了几分。仿佛他发现的不是鹤，而是某个秘密。


    豆蔻脆生生道：“表少爷，这是我家姑娘亲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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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的。她一直感念您的恩情。”


    “唔。”沈霁垂眸，心内有种难以忽视的异样，轻微有点酸，又有点胀。


    饶是他博览群书，也难以精确分析自己此刻的心情。


    见小丫鬟神情不安，视线在他和暖袖之间逡巡，沈霁到底没把暖袖还回去，只客气地说道：“辛苦你跑这一趟，东西我收下，代我向你家姑娘道个谢。”


    豆蔻又惊又喜：“不辛苦，不辛苦，表少爷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她任务完成，欢欢喜喜离去。


    平安一脸费解：“公子，您不是不用这些吗？文老夫人让人送来的，也没见您用。还有暖袖，您不是说，小孩子才……”


    沈霁拂了他一眼：“平安，你话有点多了。”


    “哦……”平安立时噤声。


    沈霁转身向书房而去。


    走出几步后，他才驻足道：“我帮了她几次，她心存感激。我若坚持不收，只怕她心里过意不去。”


    这话是说给平安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平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沈霁轻轻抚摸了一下暖袖里的那只鹤。


    其实他收下暖袖，更多的是因为这只“鹤”，总不能让她留着绣有他字的暖袖吧？


    这暖袖，不管是再送旁人还是她留着自用，都不合适。


    不如先放在他这里。


    ……


    得知沈霁收下了暖袖和手炉，苏枕月颇为意外：“收了？”


    “嗯。”豆蔻重重点头，“那个平安说‘苏姑娘这就想错了。我家公子怎会缺御寒的东西？’我还以为，表少爷不肯收呢。”


    她模仿平安说话，学得惟妙惟肖，又将当时的情形细细描述。


    汤圆“喵喵”直叫。


    苏枕月不说话，轻轻揉了揉猫的脑袋，心脏砰砰直跳。


    沈霁不缺御寒之物，但还是收下。而且他还特意向豆蔻问起她。


    是不是说明她这段时日的努力正在起效？


    或许可以再试探试探？


    ……


    初雪过后，一天冷过一天。


    送到首饰铺子重新打磨的镯子拿回来了，苏枕月装上短箭，射程远了不少。


    与此同时，靖安侯府给她新做的冬装也送来了。


    这日，苏枕月特意换了新衣，拿上暖袖，还捧了一只錾花小手炉，前往清风院而去。


    地上的雪早已融化，天仍灰蒙蒙的，未见转晴。


    沈霁正在暖阁围炉饮茶，听闻苏姑娘来访，下意识朝外面看去。


    一眼就看见了院中的那抹亮色。


    平日衣着淡雅的她，今天穿了一身海棠红地锦貂裘，竟意外的称她。冰肌玉肤，神清骨秀，宛若画中仙子。


    沈霁微微一怔，倏地移开视线。


    不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手上的暖袖。


    海青色，滚着毛绒绒的白边。


    等等，这不是和她送给他的那个一模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