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拿着那根黑色的蜡笔。


    他觉得，自己的这幅画，太阳、白云、草地都有了，唯独缺少一个视觉焦点，让整个构图显得有些失衡。


    一个好的画面，需要一个主体。


    一个干净的世界，也需要一个维护者。


    这个逻辑，对林默来说，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于是，他开始落笔。


    他在那片嫩绿的草地上，随手画了一个弯着腰，正在扫地的小人。


    线条极其简单，寥寥数笔，就像是儿童的简笔画。


    一个圆圈代表脑袋，几根线条代表躯干和四肢。


    但诡异的是，明明是如此简陋的笔触，却偏偏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神韵。


    那小人专注的神态，一丝不苟的动作，以及对地面每一寸“洁净”的追求……


    简直和林默自己平时打扫卫生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嗯，这样看起来就平衡多了。”


    林默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收起了蜡笔。


    他只是完成了一幅自己觉得顺眼的涂鸦。


    然而，就在他画下最后一笔，那个扫地小人成形的瞬间——


    潜龙山庄，大门外。


    如同雕塑般站立，一丝不苟地清扫着地面上本不存在的灰尘的王豹，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动作僵住了。


    那把在他手中使用了数十年，早已和他融为一体的普通扫帚，在这一刻，仿佛重若万钧。


    一股无法形容，更无法抗拒的伟力，毫无征兆地降临！


    王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躯壳中硬生生抽离了出来！


    他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时间、空间、物质……所有的概念都在远去。


    他被拉入了一个更高维度的、无法理解的视角。


    他“看”到了一幅画。


    一幅充满了原始、野蛮、却又霸道无比的生命气息的画。


    画里有带着笑脸的太阳，有蓬松的白云，有无垠的草地。


    然后，他看到了“神”。


    他看到了先生。


    先生正站在画外，手持一根黑色的“笔”，在那片草地上，画下了最后一笔。


    那一笔，画的就是他！


    不，更准确地说，先生画下的是一个“概念”。


    一个“永远在清扫尘埃、维护洁净的仆人”的至高概念！


    而他王豹，作为现实世界中，与这个“概念”最契合、最虔诚的信徒，他的灵魂在这一刻，被选中，被召唤，成为了这个概念的“锚点”！


    轰！


    王豹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颗星辰同时炸开！


    这不是简单的涂鸦！


    这是册封！


    是至高无上的“神之册封”！


    先生，在用他的“道”，亲自为自己这个卑微的仆人，定义存在的意义！


    无上的荣耀，让王豹的灵魂都在颤栗！


    ……


    与此同时，金陵城东。


    所有人都骇然地抬起头，望向天空。


    那座纯白美术馆的上空，在太阳、白云、草地的幻影之下，一个新的幻影，正在由虚转实！


    那是一个扫地的小人！


    他看起来那么普通，那么渺小，就像城市里最不起眼的清洁工。


    可当他完全凝实的那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规则之力，轰然降临！


    那不是灵气，不是武道意志，更不是什么深渊之力。


    那是清晨小巷里的豆浆油条香。


    是傍晚广场上孩童的追逐打闹声。


    是深夜书房里点亮的一盏孤灯。


    是平凡，是日常，是生活，是亿万生灵存在于世的最根本的证明！


    “那……那是什么？”


    龙晴雪凤眸圆睁，观测设备在这一刻发出了凄厉的警报，所有数据流瞬间被冲垮，化作一片乱码。


    秦振山手中的保温杯，早已被捏得不成形状，他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看到那个扫地小人，动了。


    他只是随手将手中的扫帚，往前轻轻一挥。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扫地动作。


    哗——


    一股无形的“清风”拂过。


    这股风，吹散了策展人引以为傲的“绝对虚无”。


    吹散了那份让万物凋零的“终极寂静”。


    就像一个勤劳的主妇，在清晨推开窗，让新鲜的空气和阳光涌入沉闷了一夜的房间，将所有尘埃与浑浊，一扫而空！


    那座纯白的美术馆，在这股“清风”的吹拂下，开始剧烈地颤抖。


    它那纯白无瑕的墙体上，开始浮现出一道道裂痕，仿佛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


    从裂痕中透出的，不再是冰冷的“虚无”，而是被它吞噬掉的，属于这个世界原本的色彩与声音！


    ……


    遥远的深渊维度。


    噗——


    策展人猛地喷出一口黑色的、带着概念碎片的血液。


    他脸上那副用圆规画出来的标准微笑，早已被惊骇与不可置信所取代。


    他看着自己的“画布”。


    那片他耗费心血，用“绝对虚无”绘制的纯白画布，此刻被涂抹得一塌糊涂。


    幼稚的太阳，拙劣的白云，野蛮生长的草地……


    以及那个……那个该死的一千遍、一万遍的，正在扫地的清洁工！


    他的“道”！


    他所追求的，让一切归于“寂静”的终极艺术，被对方用一种最粗鄙、最原始、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彻底地……污染了！


    他输了。


    输得体无完肤。


    “不……这不可能……”


    “生命……秩序……这种充满了混乱与嘈杂的‘垃圾’，怎么可能战胜终极的‘虚无’！”


    策展人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道”，比他更古老，更霸道，更接近某种本源。


    在对方面前，他引以为傲的“艺术”，脆弱得就像一张被顽童肆意涂鸦的白纸。


    “你赢了……”


    策展人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他知道，自己布置在这个世界的道标，已经被彻底清除。


    他将最后的力量，化作一道怨毒的诅咒，跨越维度，投向那个他无法理解的存在。


    “但是！你用蜡笔画出的‘生命’，终将因为其无法抑制的生长与繁衍，因为其内在的‘混乱’与‘无序’，成为你最难清理，也最厌恶的……‘污垢’！”


    “我等着那一天！等着你亲手‘清洁’掉自己创造的一切！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策展人的身影彻底消散。


    ……


    潜龙山庄，大门外。


    王豹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变得和以往完全不同了。


    如果说，之前的王豹，眼神是忠诚、是敬畏、是虔诚。


    那么此刻，他的眼神，是“干净”。


    他的境界，依旧是半步武圣，没有丝毫提升。


    但他的“道”，已经圆满。


    在刚刚那场神之册封中，先生亲自为他补全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扫帚。


    这依旧是一把普通的竹制扫帚，用了几十年，边角都已磨损。


    但在他眼中，这把扫帚的每一个竹节，每一根枝条，都流淌着“清洁”与“秩序”的法则神光。


    这是一件神器。


    一件可以扫除天地间，一切物理之尘与概念之尘的，无上神器。


    王豹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转过身，朝着林默所在的别墅方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咚！


    咚！


    咚！


    三个响头，额头与冰冷的地面碰撞，无声，却重若泰山。


    而书房里的林默，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是觉得窗外好像安静了许多，那座碍眼的纯白建筑带来的违和感，似乎也消失了。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总算弄完了。”


    “搞个卫生，比搬砖还累。”


    “该去洗个澡，准备迎接我妹了。”


    他嘀咕着，转身走向了浴室，完全没注意到，窗外的天空，那轮带着笑脸的太阳，正对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