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门板合拢，发出的声音轻微，却仿佛一道天堑，斩断了尘世的喧嚣与因果。


    这里是林默的“绝对领域”。


    一个除了他自己，从未有任何生命踏足过的房间。


    墙壁、天花板、地板，皆由一种不知名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纯白材质构成，浑然一体，没有任何拼接的缝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于医院手术室，但更加纯粹、更加高级的无菌气息。


    房间正中央，是一张同样材质的纯白工作台。


    林默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宿舍尘螨、廉价胶水、化学纤维的“异味”再次冲击着他的嗅觉神经，让他几欲作呕。


    他走到工作台前，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僵硬与郑重，将那个猫头鹰玩偶轻轻放下。


    就仿佛，他放下的不是一个玩偶，而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包裹着反物质的核心。


    他甚至不敢直视它。


    那一大一小的眼睛，那严重不对称的翅膀，那杂乱无章的配色……每多看一秒，林默都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正在被无数混乱的数据流冲击，CPU占用率瞬间飙升至百分之九十九，濒临宕机。


    别墅的规则三已经如悬顶之剑，冰冷的秩序之力死死锁定了这个“丑陋”的入侵者。


    林默很清楚，只要自己的意志出现一丝一毫的动摇，闪过一个“丢掉它”的念头，规则之力就会瞬间启动，将这个玩偶从概念层面彻底分解，连一粒尘埃都不会剩下。


    而门外妹妹那双充满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睛，也会随之黯淡下去。


    林默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逻辑。


    他需要一个完美无瑕的、可以自洽的清洁逻辑。


    林默的脑海中，【谦逊之刷】的形态一闪而过。


    这个玩偶之所以“丑”，并非它作为“玩偶”这个概念本身有错。


    错在它身上附加了太多“多余”的东西。


    这一切，都让它失去了作为一件“物品”最本质的……谦逊。


    它太喧嚣，太浮夸，太傲慢了。


    所以，它需要被“清洁”，需要被“刷”去所有不必要的、浮华的属性，回归其最纯粹、最质朴的“本真”状态。


    这个逻辑闭环，完美！


    它既满足了自己对“清洁”与“秩序”的极致追求，又能以一种更高级的方式，保全妹妹的心意！


    找到了答案的林默，内心那翻江倒海的精神风暴瞬间平息。


    再睁开眼，目光重新变得淡漠而专注。


    他转身，打开墙壁上一扇看不见接缝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了那把看似平平无奇的木柄刷子。


    【谦矜之刷】。


    刷毛是某种动物的鬃毛，柔软而坚韧，呈现出最朴素的亚麻色。木柄因为使用过，带着一丝温润的包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特殊之处。


    林默戴上一双纯白色的隔绝手套，手持刷子，重新回到工作台前。


    他看着那个丑陋的猫头鹰，眼神就像一位即将进行最高难度手术的主刀医生。


    “开始清洁。”


    他低语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回响。


    下一秒，他手腕轻动，刷子带着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轨迹，轻轻地……刷在了猫头鹰那深紫色的、用劣质毛线织成的身体上。


    嗡——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只有一种源于概念层面的、无形的波动，瞬间扩散开来。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刺眼的、充满了化学染料气息的深紫色毛线，仿佛被时间冲刷了千年，瞬间褪去了所有后天赋予的色彩。


    它回归了毛线最原始、最纯粹的本质——一种带着天然质感的、温暖的米白色。


    上面用明黄色绣出的杂乱羽毛纹路，也随之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林默的动作没有停顿。


    刷子划过它那由牛仔布和蕾丝花边构成的、一高一低的翅膀。


    刷毛所过之处，牛仔布粗糙的丹宁纹理被抚平，廉价的蓝色染料被“刷”去，化为最质朴的纯棉质地。


    那造作的蕾丝花边，其上繁复的钩花瞬间解构，回归成一根根最基础的棉线，并重新编织，与另一只翅膀的材质、大小、形状，达到了完美的统一。


    两只翅膀自动校准，从一高一低，变得绝对水平对称。


    林默的眉头舒展了一丝。


    “嗯，这样才对。”


    他继续刷着。


    刷子落在了那令人精神错乱的眼睛上。


    巨大的黑色纽扣，与那颗亮晶晶的塑料珠子，在刷毛的轻抚下，开始发生本质的改变。


    它们的材质被“同化”了。


    无论是塑料还是树脂，都褪去了廉价的光泽，回归成一种温润如玉的、带着天然纹理的黑色砭石。


    大小，也自动调整到了符合黄金分割比例的完美尺寸。


    一大一小、一黑一亮的“视觉悖论”，被彻底修正。


    最后，林默的目光落在了那几根作为“顶冠”的、五颜六色的鸡毛上。


    他甚至没用刷子。


    只是用手指轻轻一拈。


    那几根沾染着尘世气息的鸡毛，便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最微观的粒子，彻底消散。


    因为，它们是“多余”的。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短短十几秒。


    当林默放下【谦逊之刷】时，工作台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全新的造物。


    它依然是猫头鹰的形状。


    但它通体呈现出一种由亚麻、原棉等天然材质构成的、和谐统一的米白与浅棕色调。


    它的双眼温润而深邃，对称地凝视着前方，带着一种静谧而谦逊的禅意。


    “嗯，这样……看起来就舒服多了。”


    林默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满意的微笑。


    ……


    与此同时。


    一个无法用地球语言描述其坐标的遥远维度。


    深渊设计院。


    由无数哀嚎的血肉与扭曲的白骨构筑而成的宏伟殿堂深处。


    代号“扭曲之手”的墨菲斯，正蜷缩在角落里，八条手臂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身体，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对称！简约！实用！不！这是垃圾！是艺术的坟墓！！”


    它的精神已经彻底被林默的“降维打击”所摧毁。


    而在大殿的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他（或者她）拥有十二对由纯粹光影构成的羽翼，容貌雌雄莫辨，完美得不似生物。


    正是深渊设计院的最高掌管者，那位真正的“最伟大血肉建筑师”——院长，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正漠然地看着陷入癫狂的墨菲斯，眼神古井无波，仿佛在看一件失败的作品。


    忽然。


    祂那十二对光影羽翼微微一颤。


    祂猛地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时空与维度，投向了某个遥远的方向。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祂感知到了一股力量波动。


    那股力量，与之前“修正”墨菲斯作品的“秩序”之力，同出一源。


    但又截然不同。


    如果说，前一次的力量是冰冷的、绝对的、不容置喙的“秩序”铁则，如同最严苛的甲方，将不合格的设计图纸撕碎重来。


    那么这一次的力量，则无比的温和，无比的内敛，如同春风化雨。


    它没有“创造”，也没有“毁灭”。


    它只是在“剥离”，在“还原”。


    将一件物品之上，所有后天附加的、浮夸的、多余的属性，一层层地剥离掉，使其回归最原始、最质朴的“本质”。


    “谦逊……”


    菲尼克斯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名为“明悟”的神情。


    “原来如此……不只是‘秩序’。”


    “还有……‘谦逊’。”


    祂低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病态的兴奋。


    “用‘秩序’，抹杀我的创造。”


    “用‘谦逊’，净化一件凡物。”


    “何等傲慢的审美，何等极致的洁癖……”


    “我终于……找到你的‘巢穴’了。”


    “品味终结者。”


    ……


    “咔哒。”


    工具间的门，再次打开。


    林默从中走出，脸上带着一丝任务完成后的轻松。


    客厅里，林晚立刻像小燕子一样扑了过来。


    “哥！怎么样怎么样？净化完成了吗？”


    林默将手中那个已经焕然一新的猫头鹰玩偶，递到妹妹面前。


    林晚看着眼前的玩偶，小嘴微张，眼睛里写满了惊奇。


    “哇……它……它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颜色和形状都变了，但她能感觉到，这还是那个玩偶。


    可它身上那种乱糟糟的感觉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看起来特别舒服、特别高级的感觉。


    就像一件……艺术品。


    林默看着妹妹惊喜的表情，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它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