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城市中那股新生的、由贪婪和欲望发酵而成的燥热气息，令人闻之作呕。


    林默走出了潜龙山庄。


    他甚至没有乘坐那辆平日里代步用的公司专车。


    因为污染源就在山脚下不远处，步行即可。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让那股金灿灿的、充满廉价感的恶俗光污染，反射到自己那辆低调奢华有内涵的黑色专车上。


    那会严重破坏车漆本身的光泽质感，是对工业设计美学的公然侮辱。


    他顺着那道最刺眼的光源，以及那股最浓郁的、混合了铜臭与劣质香水的气味，一步步走去。


    很快，他便看到了污染的源头。


    一个电话亭。


    以及周围跪倒了一地，如同在进行某种邪教仪式的人群。


    他们或五体投地，或口中念念有词，眼神狂热而痴迷，正对着那座被改造成黄金圣物的电话亭顶礼膜拜。


    人群的外围，还站着几个气息彪悍、身穿黑色劲装的安保人员，应该是王、赵两家所谓的“清洁工”。


    他们脸色惨白，眼神空洞，一副备受打击、怀疑人生的模样。


    林默的出现，瞬间打破了这里的诡异平衡。


    他那身朴素到极致的休闲装，与周围或金光闪闪、或虔诚跪拜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个饭后出门散步的普通市民。


    “站住！”


    一个离他最近的狂信徒猛地回头，看到林默径直走向那座“圣物”，脸上瞬间涨红，眼中迸射出被侵犯领地般的怒火。


    “凡人，退下！此乃神迹所在，不可亵渎！”


    这声呵斥引来了更多信徒的怒目而视。


    “看他穿的！一身灰扑扑的，真是晦气！”


    “这种不懂荣耀的贱民，连瞻仰神迹的资格都没有！”


    “滚开！别用你那肮脏的眼神玷污了金尊大人的圣物！”


    一声声呵斥此起彼伏。


    林默停下脚步，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不是被这些人的气势所慑。


    而是他发现，这些人张嘴说话时，从口腔里喷出的那股味道……


    就像一个塞满了隔夜饭菜和腐烂水果的垃圾桶，被猛地掀开了盖子。


    太脏了。


    从物理层面到概念层面，都散发着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名为“傲慢”的馊味。


    他懒得再跟这些“会移动的空气污染源”废话。


    在所有人惊愕、愤怒、鄙夷的目光中，林默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把刷子。


    一把看起来破旧不堪的木柄刷子。


    刷柄油光发亮，带着手掌常年摩挲的温润包浆。刷毛卷曲泛黄，像是刚从满是油污的厨房水槽里捞出来。


    朴素，陈旧，毫不起眼。


    看到这把刷子，远在山坳里通过高倍无人机镜头观察的王德发和赵无极，瞳孔骤然收缩！


    镇武司指挥中心里，秦振山更是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死死按住控制台，激动得浑身颤抖。


    就是它！


    先生的工具！


    果然！先生之前让我们看到的失败，就是为了教我们，对付这种“油污”，必须用专业的“刷子”！


    “他在干什么？拿个破鞋刷？”


    “疯子！他要用那东西去碰圣物！”


    “拦住他！快拦住他！”


    狂信徒们彻底暴怒了，有几个甚至挣扎着想爬起来阻止林默这亵渎神明的行为。


    但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林默无视了所有的嘈杂。


    他走到那座金碧辉煌、光芒四射、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奢华的黄金电话亭前。


    然后，他举起了手中的【谦逊之刷】。


    对着那光洁如镜、镶满宝石的表面，像刷掉一块粘在墙壁上的顽固口香糖一样。


    轻轻地，刷了下去。


    没有声音。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炸，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影特效。


    什么都没有。


    刷毛过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那刺目耀眼的万丈金光，如同被一块巨大的橡皮擦无情地抹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繁复奢华、彰显着极致傲慢的巴洛克式雕纹，如同潮水般退去，被瞬间抚平。


    黄金的色泽，钻石的光彩，所有“华丽”、“高贵”、“神圣”的属性，都在刷毛接触的那一刹那，被一股更古老、更质朴、更不容置喙的规则所覆盖、所取代。


    一秒。


    仅仅一秒。


    那座曾让半步武皇吐血败退、被无数信徒视为神明恩赐的“圣物”。


    变回了它本来的样子。


    不。


    甚至比它本来的样子，更加破败。


    原本的红色油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下面坑坑洼洼、锈迹斑斑的铁皮。边角布满了陈年的灰尘与蛛网，玻璃上也蒙着一层厚厚的污垢，看起来就像在废品回收站里被遗弃了几十年。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散发着一股被岁月遗忘的、卑微而又落魄的气息。


    仿佛在为自己刚才那短暂而又浮夸的“一生”，感到无地自容的羞愧。


    “……”


    “……”


    整个世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狂信徒脸上的愤怒、鄙夷、狂热，全部凝固了。


    他们保持着前一秒的姿势，跪在地上，张大了嘴，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大脑一片空白，灵魂仿佛被抽离了身体。


    他们无法理解。


    他们无法思考。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已经彻底击碎了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世界观。


    神迹……就这么……被刷掉了？


    山坳里。


    “扑通”一声，赵无极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亲眼见证“大道至简”的极致震撼。


    王德发老泪纵横，对着屏幕的方向，深深地拜了下去。


    “原来……原来是这样……”


    “清洁，不是破坏……而是使其回归本真……”


    “我等……又悟了……”


    镇武司指挥中心。


    秦振山仰天长啸，状若疯魔，眼中却迸射出大彻大悟的狂喜光芒！


    “看到了吗？！都给我看清楚了！”


    “这就是道！最朴素的工具，蕴含着最极致的规则！一刷之下，褪去所有浮华，回归其‘谦逊’的本质！”


    “这已经不是清洁了！这是‘降格’！是言出法随的‘定义’！”


    “记下来！全都给我记下来！这是神明赐予我们文明最宝贵的一课！”


    韩雪和所有指挥员，早已石化当场，任凭指挥官的咆哮在耳边回荡，脑海里只剩下一片混混沌沌。


    物理学……又一次，不存在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默。


    他只是收起了刷子，仔细端详了一下眼前这个破旧的电话亭。


    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去涂层的效果不错，立竿见影。”


    他心里盘算着。


    “就是刷完之后显得有点太旧了，影响市容。下次可以考虑优化一下流程，刷完再随手补个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