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每天方澈回到家都能看到左维东捧着一本书认真钻研，手边的草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公式。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看起物理书来了？”她好奇问道。


    左维东闷了一会儿，轻声道，“没什么，温教授走前也给我留了一些书，最近没人找我编竹筐，我......我就拿出来看看。”


    方澈不疑有他，随口道，“你确实可以多看看。”


    她的本意是，等到这个时期结束，左维东就有重新高考的机会，他现在多看看书到时候一定有助益。可听在左维东耳朵里，他敏感的耳蜗自动转化成思君这是在嫌弃自己没文化。


    结婚以来，左维东第一天感觉到不幸福。


    所以，等到方思君睡下后，他继续坐在灯下看书，恨不得把所有的知识全都塞进脑子里。


    不过，虽然心里有一点小别扭，面对方澈时，左维东没有任何不同，所以他的这股小别扭直到日后有一天他真的去参加高考了，方澈都没有发现。


    现下，她的心思全部都扑在了带着社员们发家致富上。


    虽然加工厂还没建好，但员工可以先储备着，公社批下来的二十个编制是宝贵的资源，方澈精打细算，决定第一年先放出十个正式编和二十个临时工的名额。一个厂子要规范运作，决不能只靠她一个人亲力亲为。


    所以，除了基础的车间工人外，方澈还打算招聘一名会计、一名出纳、两名厨师、一名质检员和两名销售员。


    岗位和需求设置好后，方澈托了公社的人帮忙，在公社的广播和门口的展示栏里做了通知。


    方澈原本以为，主要报名者会是附近大队的社员。没想到，招工启事通过公社的大喇叭一广播，听到的人一传十十传百，竟吸引了来自各个公社乃至县城的众多年轻人。


    原因无他，如今城里正式工的工作一个萝卜一个坑，极其难找，多少高初中毕业生在家待业。突然听说一个乡村生产队办的厂子居然招正式编，虽然地点偏了点，但好歹是正经工作，有机会吃上商品粮，这诱惑力太大了！


    招工报名那天，雷公山生产队队部门口，人头攒动，场面一度十分火爆。


    长长的队伍从院子里一直排到外面的土路上，蜿蜒曲折，蔚为壮观。队伍中，有穿着土布衣裳、眼神淳朴的附近生产队青年；有梳着整齐辫子、穿着干净的的确良衬衫的公社姑娘；甚至还有几个从县城来的年轻人，脚上穿着罕见的塑料凉鞋，在人群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陈向阳和几个知青也被拉来帮忙维持秩序，发放和初步筛选报名表。


    他们看着这场景，心里暗暗咋舌。


    “我的老天，这比咱当年报名下乡还热闹！”赵涛感叹道。


    陈向阳看着手中厚厚一叠报名表，上面不少人都写着“高中毕业”，甚至还有几个是县里中学的佼佼者，他不禁跟赵涛他们说道，“看见没？咱方队长开的这蘑菇厂，怕是要成精了。连县里的高材生都吸引来了！”


    赵涛叹了口气，“最近我跟我爸妈写信，他们也在说城里招工难的事情，听说有些人家知青虽然返城了，但知青办一直没给安排工作，成天只能当个社会青年，一不留神就跟家里的兄弟姐妹吵起来，唉，这么看，咱们还不如也在这个加工厂报个名，至少工作是稳了。”


    邱威却不以为然，“涛子你可别傻了，我就是回城里当社会青年也不愿意一辈子待在这破地方。”说着，他偷偷看了眼那边正在忙碌的方思君，小声道，“这厂子还没开呢，究竟怎么样谁都不知道，都说术业有专攻，她方思君也不是神仙，哪能样样都成呢！指不定过几个月这厂子就黄了！生意哪是这么好做的！”


    陈向阳却并不这么觉得，经过无数次他单方面与方思君的交锋，他已经被这个女人彻底折服，对她做的事盲目信任。


    “这香菇不就是靠着方思君一个人赚了不少钱，我觉着能行。”


    “切——”邱威不屑地撇撇嘴，“你要真信，有本事你这辈子都别回城里，就在这破地方待一辈子吧！”


    陈向阳顿时陷入了沉思，他现在被方思君委以重任，工作起来还真挺有冲劲，只想把一切做得最好，可若是家里那边真有办法让他回城，他这肩上的担子又该交给谁呢......


    算了算了，他摇摇头，等到那一天到来了再考虑，现在嘛，先做好眼下的每一件事。


    与陈向阳陷入相同艰难抉择的还有张梅梅。


    队里有了电话机，方便了她们几个知青，这些天，俞安娜经常霸着队上的电话跟家里人联系，毛巧在一旁干着急，万一因为俞安娜错过了重要的订单，那她可真是难辞其咎了！可，毛巧劝了好几次俞安娜也不听，她也不想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麻烦方队长和雷书记。


    思来想去，毛巧想出了个收钱的主意，为此还特意让弟弟去外头打探了一下。


    “安娜同志，按着外头打电话的收费标准，一分钟要两毛钱。你这些天陆续打了三十分钟左右，这边就收你十五块吧。”


    俞安娜：......


    她虽然家里有钱，但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十五块钱的电话费，她还真是有些肉疼，只借着回去拿钱的名头头也不回地走了，之后的好些日子都不敢再过来，生怕毛巧问她要钱。


    不过，俞安娜这三十分钟的电话也不是白打的，从父母那边，她得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她可以返城了。


    俞安娜带着点炫耀的意味跟张梅梅说起这件事，“我听我妈说，现在很多知青都可以回去了，知青办那边基本上睁只眼闭只眼。我爸已经在帮我疏通了，我回去就能有份工作。你也赶紧找你爸妈提一提，咱们为了家在这里吃苦了这么多年，是时候回去享享福了。”


    没等张梅梅仔细考虑，她妈写来的信也寄到了她的手里，信上十分隐晦地提了这件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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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说，她真的有机会回家了！


    张梅梅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几个月前，她也如同俞安娜这般，建设农村的心思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想回家。


    可是......村小是在她的规划和建议下建造起来的，不到一个月，就要开始招第一批学生，她也要成为一名光荣的乡村教师，她真的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吗？


    她当然知道知青回城的机会转瞬即逝，可......当初的理想并没有实现，她就这样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地就回去吗？


    张梅梅只觉得头痛，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另一头，方澈看着报名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感慨万千，只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越来越沉。她不仅要让这个厂子办起来，更好运转好，才能不辜负这些期待。


    为了照顾路远前来的报名者，她将报名截止时间定在上午十一点，十二点便准时开始笔试。时间安排得紧凑，不耽误大家赶上返程的公社班车。


    时近正午，报名时间已经截止，眼看着也没有什么人过来了。太阳明晃晃照着，人群开始显露出饥渴与疲惫。这穷乡僻壤，自然没有饭店餐馆。


    方澈早有准备，她超乎了几个手脚利落的女社员，在队部旁边的空地上支起一口大锅，没一会儿，炊烟袅袅升起，诱人的饭菜香扑面而来。


    “大家都别急，排好队！咱们生产队管一顿晌午饭！！”方澈清亮的声音传遍了院子。


    当报名者端着各个社员家贡献出来的粗瓷大碗，看到碗里实实在在的饭菜时，不少人眼里都露出了惊喜。一勺油亮清鲜的香菇炒青菜，一勺肉片炒香菇干，配上管饱的糙米饭。


    别说，这待遇，比家里吃得都好！


    他们哪里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生产队提供的免费午餐就有这规格，心中想加入这个加工厂的念头就更足了！


    不过渐渐地，几个心思活络的考生，慢慢拼出了别的滋味。他们一边囫囵吞下香软滑韧的香菇，一边心里开始七上八下地打鼓：谁没听说过雷公山这位方队长的厉害？报纸上都写了，她十分擅长别出心裁用各种法子考人。今天报名的是香菇加工厂，中午就恰好吃了两道香菇的菜，这......难道会是个巧合？


    几个自认为窥破天机的人，吃饭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对着碗里的香菇反复观察，仿佛要从那伞盖的纹路里看出考题来。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方队长会不会是想考咱们这香菇是怎么种出来、怎么晒干的？”


    “或者想让我们品鉴香菇，说出香菇的卖点？”


    “完了完了，我头一回吃这么好吃的香菇，刚才光顾着吃了，都没仔细观察......”


    明明轻松愉快的氛围，硬生生被染上了一层焦虑与猜疑。


    方澈哪知道自己为了省钱的法子被大家琢磨出这许多别的意味来，不过她也没解释，她喜欢看到这种正向的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