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农业大会的余波，比想象中来得更为汹涌。


    县农技站的周站长从省城回来，连家都没顾上回，就风尘仆仆地直奔雷公山生产队而来。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红光，一见到方澈和雷壮，就用力握住他们的手，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了不得了不得啊！参加会议的有一百多家县级单位，汇报讲话的也有十来个单位，可省农科院的专家，愣是只找了我，围着咱们的数据和汇报材料，反复问了一下午！”


    他灌了一大口凉茶，继续说道，“当他们知道，从最早发现那几株特殊稻子，到后来建试验田、搞水肥管理，全是方澈同志你在牵头，那些老专家的眼睛都亮了！直说这是‘来自生产第一线的宝贵实践’，非要亲自来看看不可！”


    方澈却并不觉得这是个什么好消息，省农科院的专家，一听就不好糊弄，要是回答得不好，她使用了外挂才培育出高产水稻的事情瞒不下去，那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周站长还以为方澈这是被巨大的惊喜砸晕了不知道怎么办，过来人一般地拍拍她的肩膀，“也别紧张，省里的专家们虽然很厉害，但人家一点也不摆架子，很好说话，到时候他们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就好了。”


    方澈淡淡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几天后，几辆绿色的吉普车颠簸着开进了雷公山村口。从车上下来的，除了县里的领导，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朴素中山装但精神头很好的老者，听一旁的秘书介绍，来的人是省农科院的水稻专家，陈教授和他的助手。


    简单的寒暄后，考察直奔主题，只是前不久刚收割完，专家们仔细查看了试验田的土壤、灌溉渠，陈教授甚至捻起田里的土块放在鼻尖闻了闻。


    “这些看着都没什么特殊的。”陈教授更是疑惑，不知道为什么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培育出高产水稻。


    他看了方澈一眼，心中对这位年轻的队长更好奇了几分。


    在地里逛完一圈，几人便回到了队部。


    陈教授扶了扶眼镜，目光温和却极具穿透力地看向方澈，“方思君同志，你不要紧张，咱们这次就是随便聊聊。根据数据分析，你们这水稻在有效分蘖数和千粒重上，表现非常突出。你能具体说说，你们是怎么进行水肥管理的吗？尤其是在分蘖末期到拔节初期这个关键阶段？”


    方澈的心微微一紧，这是个关键问题。她利用末日种植箱优化了品种，但其生长特性，她必须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来解释。


    她深吸一口气，谨慎地回答，“陈教授，我们主要是摸索着看苗施肥以及浅水灌溉......”


    方澈避开了一些这个时代不存在的技术，立足于当下的土法实践进行回答，越往后说，陈教授的眼睛就越亮。


    陈教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问，“你们在选种时，是不是有意地筛选了稻株株型比较紧凑，叶片直立的稻株？”


    方澈背后微微沁出冷汗。株型优化正是种植箱的功劳之一。


    她稳住心神，答道，“是的，陈教授。我们第一年发现那几株‘母稻’时，就觉得它们长得特别精神，叶子不披散，站得稳。我就把这个观察告诉了农技站的同志们，他们在第二年的培育过程中会特意选择符合这些性状的稻株。”


    助手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陈教授眼中赞赏的神色越来越浓，他又接连问了好几个专业问题，方澈通通应对自如。


    交谈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最后，陈教授感慨地看着方澈，语气充满了惜才之意，“方思君同志，你这些想法，非常系统且很有前瞻性。这些理念甚至比我们研究员里很多人还要先进。你留在生产队，还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省里马上就要成立一个高产水稻研究与推广的重点项目组，如果你愿意加入这个项目组，我这就去和我们领导商量。你放心，我的推荐还是很有分量的。”


    偌大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方澈，雷壮的眼神尤为复杂，既有骄傲，又有不舍。小方要是走了，他还真是有些发愁，队长这个职位的继任者，他是真的没有想好。


    方澈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对她来说真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要是能够通往更广阔的平台，她就能够着手推动更多新技术早日成熟并落地。


    可.....方澈始终觉得这几年并不适合太过锋芒毕露，况且，高产水稻的技术路径已经指明，有了母稻后，凭借这个时代专家的智慧和努力，突破只是时间问题。


    更重要的是，她答应了要做雷公山的队长，她对这个刚刚焕发生机的生产队，对她熟悉的社员们，有了责任。


    方澈站起身，向陈教授深深鞠了一躬，语气真诚而坚定，“陈教授，非常感谢您的赏识。不过我摸索的都是从书上看的或是自己想的法子，纯野路子，实在没什么理论基础。要真能凭这次幸运进入省农科院工作，我都害怕丢了我老师的脸......”


    都是同个系统里的人，陈教授跟何夕照还有点交情，两人聊了几句何夕照的近况，陈教授以为这小方应该是顾忌着老师那边，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跟她打个招呼，毕竟把人家的门生收为己用，总归是要报备一声。


    但很快，他又听到方澈说，“况且，我是雷公山生产队的队长，这里的工作刚刚走上正轨。我想现在先留在这里，把根扎得更深一些。”


    这下，陈教授是彻底熄了心里的这个念头。


    “好吧，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你的这份心性，难得！”陈教授沉吟片刻，忽然眼前一亮，“既然你不来省里，那就让我们农科院的同事过来找你。小王——”陈教授转向身后的助手道，“咱们组里是不是有几个刚分配来的年轻人？不如让他们先来这里实地调研一段时间。”


    助手立刻记录在本子上，“好的教授，等回去我立刻申请。”


    陈教授点点头，随即又笑眯眯地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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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澈，“我们项目组过几天会派几个年轻研究员，轮流常驻在你们生产队，进行实地观测和研究。一方面学习你们的实践经验，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和你多交流，我们共同推进这个项目。可以吗？”


    有省里的专家坐镇，以后大家种地时遇到问题都可以请教他们，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方澈与雷壮对视一眼，激动道，“欢迎之至！热烈欢迎专家们来我们生产队指导，陈教授您放心，后勤保障方面，我们一定安排得妥妥的！”


    几天后，省农科院派来的第一位年轻研究员周文宇就过来了，他戴着黑框眼镜、一脸的书卷气，一看就知道是个文化人，还是有大文化的。男知青宿舍有空床位，方澈便把他先安排住在那里。


    一听说这周研究员是硕士毕业，自诩为文化人的几个知青都不敢再说话了，足足比他们多读了七八年的书，这不就是小学生和大学生之间的差距！陈向阳几个人平日里看他的目光都显得十分崇敬。


    周文宇也确实极其认真，每天天不亮就跟着下田，一丝不苟地记录着水稻生长的每一个细节。


    他虽然今年刚加入农科院，但作为农业方面的研究生，帮着指导普通的问题十分轻松，诸如叶尖发黄、小飞虫的具体危害要怎么处理、秧苗的株距等等，每个人问他，他都能侃侃而谈，后续的效果也都不错。


    社员们对这位周研究员的崇敬之情就更甚了，大家也都不再像从前那样一有小事就去找方队长，队长那么忙，不能老麻烦她，他们找周研究员请教就好了！反正他没有一点架子，像个耐心的老师，有问必答。


    然而，周文宇心里清楚，他解答的这些普通问题只是基础，而这些试验田能长得这么好，绝对不是只靠着这些最基础的法子就够的，这方队长，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手段没有公布。


    就比如有些问题他不明白去请教方思君，对方总能以一种举重若轻的姿态，用最朴实的语言，道出最核心的关窍。那些关于水肥调控、群体结构、光能利用的理念，常常让他有茅塞顿开的感受，难怪陈教授让他来这偏僻的山村学习，原来这里真的有“世外高人”。


    所以，每次看到方思君，周文宇都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一般，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找准机会问问题，做着记录。


    左维东能看到，别的人自然也能，还有无聊的社员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调侃他，“维东啊，这周文宇可是个研究员诶，你这个初中生有点危险哦......哈哈哈，可得看好你媳妇，她那么有能耐，可别被人拐到省城去了！”


    左维东冷着一张脸，不愿意多做回应，“要是她走了，那是我没本事！”


    “啧啧，真是个憨包......”那人见他油盐不进，也怕真的得罪了方队长，小声嘀咕了一句就走了。


    只是人虽然被自己赶走了，左维东却不如表面展现出的那般淡定，他淡淡地吐了口气，“研究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