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安的情绪在方澈和左维东的安抚以及小乐、小康的耍宝逗乐下，渐渐平复了下来，虽然方澈知道她被欺骗后的创伤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愈合的，但这件事只能交给时间。


    后续方澈又从左小乐那里听到了小安事情的完整版本。


    周文是前两年分配到山边岗大队的知青，长得白净，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山里的日子清苦，他时常和几个男知青到各个生产队闲逛、交朋友，见到左小安后，看她样貌清秀性格内敛，有着一副山里人的清澈和淳朴，很快就缠上了她，一口一个“小安”同志。


    左小安自然是不愿意搭理的，只是她终究没抵挡住这周文的手段。主动借书给她，用充满同情的语气说她没什么不同，会很温柔地询问她累不累，这些话，精准刺中了左小安内心最自卑的角落，像是一束照进阴霾中的光。


    两人还没在一起时，周文就大胆地拉住她的手向她承诺，“小安，我对你是认真的！等我家里关系走通了，有了回城的指标，我第一时间就带你走！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左小安在别人的白眼和指指点点中长大，逃离雷公山对她来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她很快就掉进了编织好的梦幻的陷阱中。


    等到周文家里真正走通了关系时，他不带任何犹豫地选择抛弃小安。直到她从别人口中听到他要回城这个消息跑去质问的那天，左小安清清楚楚听到周文对别人说，“那左小安不过是在这破地方的无聊消遣，就她这成分，我还真能娶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方澈听完，沉默了许久。她理解左小安为何会崩溃至此，周文摧毁的不仅仅是一个少女的初恋，更是她艰难建立起来的，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信任和希望......


    就这么轻易放过周文这个渣男吗？方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找了个由头去了公社，直接找到知青安置办的负责人。


    作为公社几十号大队中最年轻的队长，知青办负责人也认识方澈，“方队长，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方澈便说了周文在与左小安建立恋爱关系后始乱终弃的事，“李主任，我不是要来闹什么事，也知道他人回了城，咱们公社管不着了。”方澈语气恳切，目光清正，“我只是觉得这样一个品行有亏的人，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他的档案里，是否应该留下一个客观的记录？至少，让以后可能接收他的单位，能对此人有个全面的了解。”


    这些年，随着知青一批批地离开，这样的新闻也是数不胜数，赵主任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方队长，你说的情况我明白。不瞒你说，这种事儿......不算少见。档案里直接记上一笔生活作风问题比较难，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不过......”他话锋一转，“我们内部可以做一个补充的情况说明，附在他的调离材料后面。这东西，说有用也有用，如果他家里有关系，可能也就......唉，但总归是一个态度，我们公社这边，是不认可这种行为的。”


    方澈知道，这大概就是在现有体制下，能争取到的比较合理的结果了。她真诚地道了谢，这至少让左小安知道，她的委屈，并非无人在意。


    说来也巧，周文离开的风波刚过去，又有人托了媒人上门来给左小安说亲来了。


    方澈回家时，看到的就是赵彩华和那媒婆坐在一起，左小安忸怩不安地坐在另一边的场景。


    媒人一见到方澈，立刻笑盈盈地迎上来，“哎哟，方队长回家了啊，我这有桩好事说给小安呢！”


    说着，媒人也不管方澈愿不愿意，拉着她介绍起对方的情况来。


    方澈很想说这些事和她婆婆说了便是，可一看到憔悴的婆婆，心中对她升起一阵同情，只得坐下来听媒婆天花乱坠的夸赞。


    那户人家姓翁，翁寨湾大队的社员，家里几代都是农民，家里有三兄弟三姐妹，上头的五个哥姐都已经成家，这回给小安说亲的就是这老六。


    “她们家老六长得板正，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哩！那地里的活，真是没话说！他为人也爱干净，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你家小安嫁过去，别的不敢说，保证没人敢欺负她，安安稳稳过日子比什么都强。您说是吧？你看，您也帮着劝劝？”


    真要论起来，他们翁家身家清白，是看不上左小安这样的家庭的，可这不是有个能干的大嫂嘛！


    他们家跟翁队长是本家，一起喝酒时经常听翁队长提起那位“方队长”，说她以后必定大有作为，还说老雷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就应该把她说给自家儿子的。


    这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啊。


    既然方队长已经嫁人了，那把她家的小姑子娶回家，不就能跟她攀上亲戚关系了？再说，嫂子跟小姑子平时肯定有点龃龉，要是能把她小姑子娶走，也算是替她省去一个麻烦了不是！


    媒人照着翁家人的意思，屁颠屁颠地拍了一通马屁，原本以为方澈一定答应得很爽快，没想到她一个回应都没有。


    方澈走到左小安跟前，小声询问她，“小安，你觉得怎样？说实话就好，不用顾忌什么？”


    左小乐此时并不算很高兴，这媒婆现在看到嫂子时，满脸堆笑，说的也都是好话，可是在嫂子不在场时，她虽然依旧是笑着，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十分轻视，说的话也带着点威胁的意味，“小安啊，我劝你别太挑了，你家的情况你自己也知道，有好人家能看上你，你都可以烧香拜佛了。你现在年轻还不知道，等过两年，你连那讨饭的都不一定能嫁了！”


    闻此，左小安坚定地摇摇头，“嫂子，我现在还不想那么快结婚。”


    “成。听你的，那我可就替你做主了？妈，您看呢？”她看向赵彩华，眼中带笑，与往日的目光并没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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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彩华脱离社会太久，也不知道这媒婆说的是真是假，索性都让方思君来处理。


    “多谢你们看得起我家小安。”方澈笑着看向媒人，“不过，小安年纪还小，我妈舍不得她这么早就嫁人，还想再留几年呢！”


    媒人也不算太惊讶，又道，“这个好说，不然先订了婚，等到孩子都大了再结。”颇有一副当场就要定下来的意思。


    “嗨......以后的事现在怎么能说得准呢！俩孩子本身也没什么感情基础，没这个必要。要我说啊，咱们就顺其自然吧......”


    言尽于此，媒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委委屈屈地离开了。


    等人走人，方澈拉着左小安的手劝她，“小安，别把结婚看成是女人唯一的出路。你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谁的妻子。先把立身之本找到，结不结婚，什么时候结婚，都没那么要紧。”


    左小安其实没想到，嫂子会如此坚定地站在她这边，尊重她自己的选择。她看着眼前自信、独立、被所有人敬重的嫂子，一个念头破土而出：如果我能像嫂子一样厉害，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被人轻易看轻、随意抛弃了？


    她心底那股因为自卑和恐惧而被压抑许久的韧劲，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左小乐看向方澈，目光灼灼，“嫂子，听说咱们队上那加工厂建好了以后就要招工，我......我可以试一试吗？”


    方澈看着她眼中久违的光彩，心中欣慰，但还是秉持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只要符合条件都可以报名，我也支持你报。不过，厂里的规矩不能坏，所有人都要公平考试。小乐对香菇熟悉，你这阵子多跟着她学学，好好准备，把香菇的分级标准、晾晒要点、常见问题都摸透，考试的时候咱们就凭真本事说话！”


    左小安重重地点头，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从那天起，她仿佛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每天小乐一回来，她就捧着笔记本迎上去，缠着妹妹问个不停。


    “小乐，你说特级香菇的菌盖要多大才合格？”


    “菇柄的长度是不是越短越好？”


    “阴雨天采收的香菇要怎么处理？”


    左小乐苦着一张脸，生无可恋地哀嚎，“姐，我才刚在厂里伺候完香菇呢，一回家又要跟你讨论香菇。再这样下去，我以后见到香菇都要反胃了！”说着还做了个夸张的呕吐表情。


    不过她虽然嘴上抱怨，心里却为姐姐暗自高兴，还特意找了个时间私底下跟方澈道谢，“嫂子，谢谢你这么照顾我二姐。自从你鼓励她报名考试，她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方澈笑着摇摇头，“能看到小安重新振作起来，我也很开心。”


    左小乐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恋爱脑成了她二姐，可她再一次感受到，她们这个家，在嫂子的关照下，正一点点地变得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