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不到，我回到宾馆取昨晚收拾好的行李。刚进门，老板娘和女儿秀晶双双列队大堂，一副审问的模样。


    “哎呀，小张，我还以为你提前走了呢！火急火燎跑房里一看，秀晶说你行李都还在，可把我吓坏啦！”


    这回，老板娘直接把我右胳膊圈得死死的，不给活动的空间。


    秀晶见状，也从左边围了过来。


    估计是她妈妈说过什么，类似“没人带着去，我就不同意你去C国”之类的威胁，以至于小姑娘生怕我甩开她。


    “不至于，我只是回老家看了看。”


    我淡定地往楼上走去，边走边偷瞄了秀晶几眼。越看越觉得，她跟剧组的特约演员们长相有些许差距。


    虽说都是妙龄女孩，身高长相也说不上来差在哪里，但秀晶的确没有抓人眼球的天赋。


    这难道不反常吗？


    还是说我眼光差，小看秀晶了呢？


    老板娘嘴上热情，实际上拽走了我的大号行李箱，当作质押，然后留我们两人在房间里收拾随身零碎。


    我懒得计较这些细微末节，直接将房门一关，拉着秀晶的手，问道：“秀晶，现在屋里没旁人，咱就有啥说啥啊。”


    “出发前，你跟姐姐交个底：这次模特报名活动，你到底有没有偷偷交钱？”


    “小张姐，原来你也是这么看待这件事的！我就知道，你们没一个瞧得起我的，都觉得我赖在家里没用！是个废物！是个饭桶！”


    没有任何铺垫，她立马情绪崩溃。


    或许是在家压抑太久了，即便整天玩手机，内心还是极度渴望受到外界认可的。听到一点点质疑，秀晶原地哭成了泪人。


    我没有急着安慰她。


    真相总得搞清楚，由不得半点裹挟和含糊。况且，秀晶需要释放负面情绪，总比落地异国后再爆发来得强。


    鹿港城区就巴掌大点，傍晚才登机，转凌晨的国际航班离开，“审问时间”还算充裕。


    秀晶的泪腺，比我想象中弱很多。


    不到一刻钟时间，她就停止了嚎哭，整个身子抽搭搭的。


    我见时机成熟，上前递去纸巾，严肃地将疑惑重复了一遍。这回，秀晶的反应没太大变化，只是把手机掏出来，给我看她各个账户里的转账记录。


    这个月最大一笔，不过是买了件低价仿版的明星外套罢了，没啥异常开销。


    看她卡里余额，好像是真心不多，根本不够杀猪盘造的。


    我想起老板娘塞来的几千块钱，到时候，正好可以退给秀晶在国外应急。


    “抱歉，你是个节俭孩子，这样做得对，是姐姐误会你了。”


    刚才查看账单的工夫，我顺带看了看她的才艺视频，就是一般的手势舞加扭胯，看不出专门训练过的痕迹。


    憋着满肚子问号，我收到了朴成焕发来的信息。


    是关于炫彩工作室的行程安排，他在几个私密的影视内部群里问到的。


    拍摄拢共半个月左右：统一到南部利汶堡集合，逗留约3天；狐尾镇或另一方向的荒川镇5天；剩下时间全在路上，或者留作调整缓冲，灵活安排。


    在此期间，近百号工作人员的住食费用，由制作组全包。不允许私自乱跑，出事概不负责。


    等项目整体结束，分批次结算酬劳。模特组稍快点，可能5天内就会发放。


    听起来是个靠谱样儿。


    朴成焕打听的消息，无疑给我吃了颗定心丸。


    行吧，那我把秀晶捎到C国集合地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


    鹿港机场规模很小，客观地说，跟大城市的客运站并无二致。我转悠了半天，寻了两处相邻的座位落脚，没多会儿，就靠在椅背上养神睡着了。


    秀晶却很兴奋，像充饱电量的扫地机器人，不停在候机厅东奔西走，一刻都没坐在座位上。


    不知过了多久，肩头被猛地一拍，我疼得惊醒。


    “秀晶，到点了吗？”


    我以为是她催我登机，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却看见一道身姿颀长的身影——户外探险装扮，墨绿双肩包，狭长凤眼正斜睨着我。


    那张脸今日未戴口罩，五官分布像极某位很熟悉的人，令我有几分恍惚。紧抿着的薄唇，却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


    是那天蹲在苹果树上、手持长焦镜头拍明星的男人！


    “喂，让个座。”


    他说话冷冰冰的，很没礼貌。


    我本来睡得很随意，听这么一说，慢悠悠地从包里取出蒸汽眼罩，故意美美戴上，不打算理他。


    苹果砸头的事情，还没跟他计较呢。没礼貌的人，不值得我以礼相待。


    谁知，这货不依不挠戳我肩膀：“让让座。你旁边都没坐人，放行李不如让我歇会儿。”


    我被他骚扰得心烦，把眼罩往头顶一捋，坚持不肯让。对面其他旅客有事离开了，空出来新座位，那男人是个犟种，偏偏指定就要坐在我旁边。


    两相正僵持不下，秀晶终于从机场特卖店逛完回来了。


    她余额不富裕，压根什么都没买，空着双手回来，上来就嚎了一嗓子：“啊啊啊啊！这是真的吗？简直不敢相信，myeyes！运气爆棚了啊啊啊！”


    秀晶蹦跳着，往前靠拢了几步。


    原以为她是来找我要钱买东西的，没想到，她激动得就差没撞到那名讨厌的男人：“Leo哥，真的是你吗？传说中那个拍炫彩最好看的男人！出图满分大站哥！”


    相对而言，被唤作“Leo”的男人显得无比淡定，依旧那副冷漠的表情，并且还因此戴紧口罩，显得怕被其他人认出来。


    “我是Leo，不过有件事必须澄清下：拍你家炫彩只是顺带，她咖位还不够。”


    本以为秀晶听到偶像被贬低，会勃然大怒，结果她只是讪讪一笑，露出这年纪十分罕见的谄媚姿态：“那是自然，多亏Leo哥肯帮拍那么多美图，让我家炫彩再次美出圈！呜呜呜真的太感谢了！超级好看啊！”


    随后，秀晶很有眼力见地，将我帮她占的座位腾空，忙请Leo坐下歇息。


    而她自己递来瓶饮料后，就一直抱着重重的包裹，乖巧地站在Leo对面，叽叽喳喳地打听着各类信息。


    “您好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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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秀晶，别看我年纪不大，追星已经七八年了！请问哥这次跟机，是打算拍哪位明星呀？”


    “出行规划上，全程大概几天呢？”


    “听说炫彩去C国拍MV，哥怎么看这事儿，会去那里跟拍吗？”


    “Leo哥知道哪些大明星的秘密行程安排呀？方便透露下吗？我口风很严的，拜托了！”


    ……


    任秀晶询问再多，那男人就只模棱两可地动动喉结，发出“啊”或“呃”的单音节，显得极其敷衍。


    到后来，他直接装都懒得装，从我敞开的包里顺走两袋蒸汽眼罩，给自己也罩上了。


    ……


    …………好无语。


    我还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以前没见过，今天就见到了。而且非常不幸地，跟他分到了机舱邻座。Leo在过道旁，我在靠窗处。


    鹿港到首都的航班，采用的是“2-2布局”小飞机，即过道两侧各两个座位。没有头等舱的设置，只在靠近机头附近，安装了两排较为舒适的皮革软垫商务座。


    明明体验差不多，价格却要贵出45%，没什么冤大头会去买那商务票，大家顶多挤在经济舱。无论舒适与否，对付一个多钟头就到了。


    然而，这短短一小时，却比我想象中难熬一百倍。


    原因是我想去洗手间，但莫名受阻。


    登机前忙着看行李，后来又倒霉地遇见Leo，气都气累了。等到飞机攀升平稳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貌似水喝太多了。


    “劳驾！麻烦让一下，我想上厕所。”


    我轻拍外侧Leo的肩膀，他没反应。再拍拍，力道稍重些，他就开始皱眉头，发出“啧”的不满声。


    明明醒了，知道里头的人想出去，却刻意刁难，我实在无法描述出这人有多难处。


    后来，我终于忍无可忍，上手给他眼罩掀开，示意他有啥不满可以直说。


    Leo却连眼皮都没抬起，直接摸出另外一张蒸汽眼罩，慢悠悠地贴合在自己脸上，仿佛周遭世界与他彻底无关。


    “不好意思，女士，请您在自己座位上坐稳，并全程系好安全带。”


    空姐的提醒，让我彻底熄了火。


    我从兜里摸出耳机，挑了几首治愈效果好点的舒缓音乐，默默地苦熬一个小时，才终于等到乘务长的温馨播报。


    就在这时，睡在邻座的Leo缓缓坐直上半身，悠悠地蹦出句：“小张姐，对吧？炫彩的行程，是从利汶堡到荒川镇，然后飞C国东部国际港口城市。如果那小姑娘问起，你可以告诉她。”


    不知是括约肌难受，还是被传染了没礼貌的恶习，我板着脸问道：“你自己怎么不跟秀晶说呢？那样她会高兴点。”


    Leo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戴上墨镜，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渔夫帽：“小屁孩高不高兴，关我什么事？”


    他起身从头顶行李舱取出背包，歪头盯着我，一改之前的冷漠表情，反而咧嘴微笑，笑得有些渗人。


    “我只知道，刚才我很高兴，于是才把信息告诉你。”


    “这下，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