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巫行动在这个村庄持续了整整三个世纪，当外界已经停止对无辜女性的屠戮，村庄每月十五的夜空总会被火光映得通红。


    一开始，村子里来了个自称是教皇的门徒、天使加百列传人的家伙，他拿着金子做的喇叭，大摇大摆来到村庄。


    “经历了瘟疫、痛苦……你们的村庄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他踮着脚尖，跳着滑稽的舞蹈来到墓地，然后吹响了“喳喳喳”叫的喇叭。


    “我奉当今教皇与天使加百列之命到来——吹响新生的号角。”


    十字架倏地倒下，棺材板“嘎吱、嘎吱”松动。


    一具又一具赤裸的、白花花的躯体从地里爬出来，有男人、女人、孩子，他们张开双臂，迎接新一次生命。


    村民们躲在围栏后，个个瑟缩如鹌鹑。


    “爸爸，这个怪叔叔在干嘛？”


    “小点声儿，他是从远处皇城来的！”


    “我的妻子？我的妻子怎么从坟墓里爬出来了？谢天谢地，她复活了……”


    教皇的门徒、加百列传人忽然揪住刚复活的、黑色长发的女人，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她！就是她与魔鬼签订契约！就是她带来的灾厄！”


    那女人一动不动，死鱼一般翻在脏兮兮的泥地上，她睁着鱼肚白的眼睛，人偶似的任由男人架起，捆在十字架上。


    “她是女巫！”


    村民大骇。


    “什么？我的妻子竟然与魔鬼签订了契约……她为我们带来病痛……这个女人是我的耻辱！”


    “我的母亲就是因为这场瘟疫离去，女巫太歹毒了。”


    “上帝啊，请惩罚她！”


    “烧死她！”


    “烧死她！”


    “烧死她！”


    村民们举起拳头。


    火光冲天。


    于是，这位皇城来的教皇的门徒、加百列的传人拉开了村庄持续四百年的“猎巫行动”。


    第一个世纪，村里的男人为了夺走女人的财产、村里的女人为了杀死比她貌美的女人，陷害道：“她、她们是女巫！”


    第二个世纪，村民们已不满足于烧死村里的居民，他们抓走过路的女性，烧啊、烧啊……


    第三个世纪、第四个世纪……


    教皇的门徒、加百列的传人被天使嘉奖，他得到无限寿命、无上荣华，每月十五，他都会踮着脚尖、迈着舞步，吹响黄金做的喇叭。


    披着灰色斗篷的命运的女儿是在一个空荡荡的、几乎为她量身定做的坟坑中。


    “啪。”


    她僵尸似的，一下子立起上半身。


    她恢复了。


    她看见了自己灰色的麻布裙，亚麻色的麻花辫和青灰色、细小的胳膊。


    她诧异的看向天空中那轮圆月，紧接着，她闭上眼。


    命运的女儿闭眼后，黑暗也没有，光明也没有……她久违地冒出一颗冷汗，耳边充斥着鬼哭狼嚎。


    连十秒都没撑到，少女的后脑勺狠狠磕在凸出土块上。


    她的通灵能力回来了，但……


    “这附近到底有多少枉死的人？怨念太深了……”


    连她也不敢在这儿轻易使用通灵能力。


    最后，她检查起斗篷夹层里的卡牌、水晶，它们转生前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一个没少，连摆放位置都没变。


    很好。


    命运的女儿站了起来。


    月光下，墓园的坟墓中赫然站起个披着暗色斗篷的少女，她毫不顾忌地漫步在寂静的街道上，低着头，恐怖的面孔在斗篷下晦暗不清。


    现在正值两天交界时，昨天的月亮被今天的月亮杀死。


    刚从情人家溜回来的男人躲在窗帘后，他喘息着，悄悄地、悄悄地拉开一条缝儿……


    怎么会有女人在由魔鬼掌控的黑夜出行呢？


    除非那女人正是魔鬼在人间的契约者！


    男人的心怦怦直跳，他心想：妻子一定会原谅他吧！虽然他刚在情人家犯了个大家都会范的小错，但他可是……


    “有女巫！”


    “有女巫！”


    灯火通明。


    男人因恐惧跌倒在地：但他可是发现女巫的大功臣啊！


    命运的女儿循声望去，却只看见窗帘上懦弱的、被吓得屁滚尿流的黑影。


    她又看向手中的卡牌：男人、镰刀、山。


    大声呼喊的男人啊，锋利的、危险的镰刀啊，能困住一切的险阻的山啊……事情经过在她心中大概有个雏形了。


    明知自己逃不掉，她还是尝试拼命地向前奔跑。


    跑……


    好吧，跑不掉。


    她左手边的房门“吱——”的打开，风风火火冲出来七八个举着火把的壮汉，他们牢牢钳住瘦弱的少女。


    “抓住了，女巫！”


    他们是深夜在酒吧中排解寂寞的男人，他们个个身强体壮。


    “烧死她！”


    “烧死她！”


    骨头……要被拧断了……疼……


    命运的女儿皱着眉，她一声不吭，永远保持那无用的沉默。


    她不擅长战斗，除非从命运处汲取力量。


    很快，越来越多的男人从屋子里跑出来，命运的女儿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拿着金喇叭、踮着脚、跳着舞出来的男人。


    她认得那男人手中的喇叭，那和她的一张卡牌中绘制的一模一样。


    “大阿尔卡纳二十号牌——审判。”


    她轻声说。


    “不错哟，小姑娘。”


    男人旋转着，来到命运的女儿身前，他恶狠狠地掐着她的下巴。


    “小姑娘，你知道得这么多……呵，我不该叫你小姑娘，我该称呼你：‘女巫’！”


    “女巫！”


    “女巫！”


    “烧死女巫！”


    众人跟着起哄。


    命运的女儿不屑地笑了，她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荒唐。”


    “荒唐？垂死挣扎是没用的，女巫。”


    “不用为自己狡辩，明天就是十五！”


    众人哄堂大笑。


    “唰——”


    男人掀开少女的斗篷。


    所有人都害怕地向后缩了缩。


    女巫的眼睛……


    命运的女儿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众人，他们的面孔在火光下变得扭曲……


    她不想做无谓的挣扎。


    她闭上眼。


    就在眼皮重重合上的刹那，无数道哀怨的尖叫、哭泣又在耳边响起。


    “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死我！”


    “我不是女巫！”


    “我的小黑猫，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小黑猫也……”


    命运的女儿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她死死咬着唇，她尝到血的滋味：甜的、腥的。


    “呕！”


    她喷出一口鲜血。


    这里的怨念太杂、太强，想要知道到“她们”的过往，必须付出代价。


    但命运的女儿想：代价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感到灵体们正在渐渐地接纳她，她看见了……她看见了！


    记忆片段很短，只有三分钟。


    第一分钟，月黑风高，黑色长发的女人被拿着加百列号角的男人从长眠中唤醒。


    第二分钟，烈焰腾腾，她被绑在十字架上，双手双脚皆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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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束缚，她被火焰吞噬。


    第三分钟，大雨滂沱，它来得并不及时，它浇灭剩下的余焰、冲走了她的痕迹。


    命运的女儿猛地睁眼，她死死盯着带头的男人。


    “加百列的号角带来新生，加百列的号声清算功过，你在拿它干什么？”


    “你唤醒了一个没有任何过错的女人，你污蔑她是女巫，你将她烧得连灰都不剩。”


    她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最残酷的真相。


    “你才是与魔鬼签订契约之人。”


    命运的女儿的斗篷中掉出大阿尔卡纳的第二十号牌——审判。


    金发的天使吹响号角，男女老少从漂浮在海洋上的棺材中爬出。


    功，赏，


    过，罚。


    一切自有公正的审判，


    “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


    她用最温柔的口吻最犀利地质问围成一圈的男人们。


    “真正的女巫是杀不死的。”


    “你们烧死的——全是无辜的女人。”


    所有人都看见了，命运的女儿那机械义眼闪着冰冷的寒光。


    她提醒大家。


    “小心些，下雨了。”


    “小心些，我的奇兵来了。”


    命运所说：她只会被愚昧的村民们暂时抓住，很快，十分钟不到，那位男性救兵和怪物奇兵便会赶到。


    “啪嗒、啪嗒。”


    雨点淅淅沥沥从空中落下。


    男人的眼皮被雨水砸得有些睁不开，他咒骂：“该死！远处森林那棵大树上的乌云又飘过来了！真是……”


    男人还想说些什么。


    “唰——”


    利爪划破他的胸膛，空中飞来的水仙鹤直直冲着命运的女儿扑去，却被看热闹的村民挡住。


    方才的围困圈一下子成了命运的女儿的保护圈。


    在“人肉壁垒”中心安全的少女叹了口气。


    “我都说了：小心。”


    众人的目光从势在必得转化为惊骇，这群乌合之众变为惊弓之鸟，乱窜着四散逃开。


    就连曾经带头的、拿着喇叭的男人此刻也满脸难以置信，他咬牙切齿，嘴里嚼棉花糖似的咒骂着什么，一溜烟儿，却是他跑得最快，他钻进随便一家的房子中。


    命运的女儿看着天空，凉丝丝的雨水浸湿了她的斗篷。


    命运预言：不祥的乌云很快就会消失，它会被勇者与骑士斩断，它再也不会出现。


    “啊啊啊！快让开！”


    少年响亮的叫声从村子东边出发，越来越近。


    命运的女儿站在街中心，木头人儿似的不闪也不避，她异常冷静。


    “快让开啊！”


    “要撞上了啊啊啊！”


    金发少年的身影从一个小黑点越变越大。


    “砰！”


    威廉·史蒂芬撞在命运的女儿身上，少女单薄地身形晃了晃，她惨白着脸被威廉带着一起向前方飞去。


    “我为什么还不停啊？”


    “你是谁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奶奶！救命啊！”


    威廉像一辆大运，径直向前冲。


    “这里不是国道！快快快停下！”


    “砰！”


    他撞碎一只水仙鹤。


    “砰！”


    他撞上一个逃跑的男人。


    他力道之大，对方被撞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就会失去生命体征。


    “砰！”


    他带着命运的女儿一起撞在村西边的老槐树上。


    “奶奶！”


    威廉·史蒂芬的惨叫徘徊在村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