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重伤
作品:《雁归离》 琉璃灯碰撞之下碎了一滩,陆听晚垫后与几位宫女太监掩护太后,禁军守卫在前开路,可这些刺客出手狠决,身手不凡。
光从招式看便知是精心豢养的死侍,禁军难以招架,护送姜太后的禁军队形打散,几人退到水榭廊下。
谢昭那也无法脱身,李庭风与容妃被众多禁军护在围墙中,暂时是安全的。
只是官眷中四乱逃窜,让这场缴杀加上难度,程羡之视线已找不到陆听晚的身影,慌乱里他离开人群去寻,受了惊吓的公孙雪紧紧抱着他手臂,眼泪噙在眼眶里打转,软软恳求了一声:“夫君,雪儿害怕……”
程羡之回眸看了一眼,公孙雪手护着小腹,程羡之唤了寒舟,让寒舟看着人,自己从地上抄起一把禁军的横刀,远处有人惊声。
“姜太后在这。”那是刺客的声音,闻声刺客装束的人朝那声音赶去,逃窜躲避的宫人倒了一地。
刺客踩在人头上飞跃跨过栏杆,姜太后等人去路被拦截,身后是穷追不舍的黑衣人,与禁军交缠,刀剑混战声掩盖呼救声音,原本开的菊花染上一层血液,更加鲜红。
陆听晚不知从何处抓了一把刀,横在跟前,假若刺客杀上来,她便以此刀护一时。那臂弩自入宫后便没有再带,况且宫宴唯有禁军方可佩戴武器。
她没使过刀剑,内心也是惧怕的,好端端的宫宴竟然会有刺客混在其中,锦衣卫和禁军的盘查绝不可能混入如此庞大的刺客和兵器。
在生死存亡之际,她没时间往下推测,大量禁军护在皇帝身侧,姜太后等人是刺客围杀中脱离了禁军的护墙。
陆听晚此刻的要事便是要护送姜太后躲避围杀。
交锋持续半柱香还未平息,禁军的援兵不断赶来,刺客已穷途末路。
倏然,锋芒含了一束月光,打在陆听晚眸子上,最终垂落到姜太后身前,眼看那把刀刃即将刺入太后心脏。
陆听晚猛然一推,整个身躯挡在即将落在姜太后身上的武器。
那是一把短刃,从暗处飞过来的,没人看清是从哪个刺客身上射出,若非白刃接了月光晃了陆听晚眼睛,陆听晚也绝对无法察觉。
“陆掌事!”最终刀实实落在陆听晚左胸。
钻心的刺痛冲击她的神经,一口血堵在喉中,她捂着胸口那把刀,朝身后的宫人艰难发出声:“带,带太后走!”
姜太后即便见过再多生杀场面,当陆听晚替她接了这刀后,深眸裹着不可置信。
“陆掌事!”
“快走!”
赶来的程羡之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却来晚了,嘶吼冲破喧嚣与厮杀。
“陆听晚!”
他欲要上前,身前一把利剑横穿而过,挡住前进的动作,就在那一瞬,双目似蒙上一层血液,他身手利落,横刀抹过刺客脖颈,接连解决三四人后,后边的禁军紧随而来。
姜太后被宫人搀扶逃离追杀,奄奄一息的陆听晚靠在梁柱上,胸口起伏时不断呕出鲜血,胸口渗出血液染红了宫装。
程羡之及近时,那几步近乎是跪爬过来的,双手止不住颤,连声音都是哽咽的。
“陆,陆听晚?”
颤抖的双臂将人抱过来,他见着陆听晚欲说不说的痛苦,眼眶含着泪,向来无所不能的程羡之第一回在生死面前如此无助。
素日沉稳的人此刻却手足无措,指尖摸过她嘴角的血,陆听晚倒在血泊中,宫装浸湿了大半,血腥萦绕着鼻尖,却仍能闻见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檀香。
精致的五官因疼痛而拧成一团,程羡之心尖如万剑穿心,她很痛苦。
“陆听晚,”程羡之抱着她,怜惜与失去的恐惧溃出,“你撑住……”
“我来了,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陆听晚扯出一抹笑,再次呕出一口血,气息很弱,声音也不稳,可眼神却无比坚毅:“我……我是,我是江雁离,我不想,不想做堂,堂前燕,我想,我想做,想做南归的大雁……”
她不想待着京都,她想回江陵,想去大雁能飞过的地方,想去没有高墙砌起的容身之处。
“好,”黑暗里,程羡之眼眶蕴着湿润,泪水滴进那把尖刀,“我答应你,不做堂前燕,我都答应你……”
“江雁离,你不要死,你撑住……”
陆听晚听见他的承诺,双肩慢慢垂下,黑夜中,穹宇被黑幕遮挡,一轮圆月悬挂碧落,她仿若瞧见一群大雁,从圆月飞过,视线越来越模糊,月色也在消退,直至变成黑暗,再无一丝光线。
程羡之抱着残败身躯嘶喊在混乱里。
“太医,快叫太医!”
御花园宫宴上的刺客几乎绞杀殆尽,只留了几个活口由禁军看管。
宫内惶惶不安,灯火长明了一夜,在喧嚣中,数个太医进进出出锦华宫陆听晚的住所,姜太后也受了惊吓,宫人熬了安神汤让她早些歇下,可姜太后脑子里都在回荡陆听晚舍身相救的一幕。
她大可不必做到如此,那批刺客明显是冲着皇室来的。
“让太医院的人不惜一切都要救活陆掌事,不然叫太医院提头来见哀家。”姜太后捏紧眉心,什么人胆敢大肆入宫刺杀,此事定然没有那么简单。
“陛下那如何了?”
婢女也惊魂未定,“陛下和容妃被禁军护送回去了,容妃受了惊吓,陛下怕腹中胎儿有恙,吩咐了太医前去诊脉,陛下此刻正与韩统领商议刺客一事。
“宫内出了这等大事,禁军护卫有失,但眼下要务不是追过,是要查出幕后主谋,”烛火映在姜太后眸中,让人难以看透,“今夜若不是陆掌事为哀家挡下这一刀,将是后患无穷。”
宫女道:“陆掌事衷心可见,此刻程尚书守在偏殿中,按照宫规,外男是不能在后宫留宿的,娘娘这……”
姜太后沉默须臾,摆手说:“太医院那怎么说?”
“短刃废了半个时辰才拔出来,仅隔一寸就到心脏,陆掌事已无性命之悠,只是失血过多一时半会儿还没那么快醒来,夜里得安排人守夜,太医也要留下,若陆掌事醒后,可及时为其诊脉观测。”
姜太后没作声。
太医写了方子,那把胸口的尖刀取出已经费了半个时辰劲儿,若再偏离一寸,就是扎进心脉,陆听晚断然没有命活,一直守在榻前的程羡之直到听见太医说性命无碍,心中巨石方才落下。
不少重臣还在含章殿议事,官眷由禁军和锦衣卫各自护送回去,仅剩下的几名刺客关押后未过半个时辰,均已服毒自杀,韩近章要审,已无处可审。
含章殿内,中书令声音比以往还要深沉:“刺客主要目标是皇帝和太后,也有几家官眷受了伤,好在都是轻伤,宫宴进出的人员禁军都盘查过,居然还有刺客混进来。”
“禁军事物一直都由程尚书管辖,此刻出了这等事,怎么不见他人?”其中一人道。
韩近章肃立,“陆掌事为护太后,受了重伤,程尚书暂时脱不开身,护卫皇宫不当,是卑职无能,还请陛下降罪。”
“罢了。”李庭风抬抬手,阻止了这场矛头指向。只有李庭风知道陆听晚在其心中的份量,此事本就另有隐情,禁军自然不可能查出什么。
“诸位爱卿今夜辛苦,朕乏了,”李庭风萧瑟中咳嗽几声,不像是刻意为之,“陆掌事护卫太后有功,程尚书担忧也是人之常情,此案并非那么简单,就交由韩统领负责查办,有关宴席值守,各宫涉及人员都需一一盘查。”
韩近章躬身:“微臣领命。”
“诸位爱卿回吧。”
内监搀扶李庭风出了含章殿,覷见圆月被黑云遮掩,眼中的谋算一览无余。暗夜里的潮涌无人知晓,执棋者第一步落子落得完美。
程羡之出了锦华宫,陆听晚还没醒,有宫人和太医照看,他帮不上忙,加之太后有令,旁人不敢怠慢,碍于宫规,他自是不会久留。
刚到前朝,身后铠甲擦身,黑雾里渐渐隐现健硕的身影。
“她可还好?”谢昭皱眉问得小心翼翼。
此刻的他面对程羡之并非是上下属,连该有的礼都没了。
程羡之不在意,心思沉重:“已无碍。”
谢昭欲言又止,最后淡淡说了句:“不该将她牵扯进来。”
程羡之捏紧拳头,痛苦不堪,“我知道,我没想要把她牵扯进来。”
“可她差点死了。”谢昭的话击溃他最后的防线。
痛苦转变成懊悔,程羡之周身清冷之气如同今夜的月色,早已消散不见,剩下的是悲泣与挣扎,他转身不再面对谢昭。
“她不会死。”说出的话语却是冷淡平常。
谢昭望着远去的背影,深深叹息,转身往宫里回,今夜的皇宫血洗了一场,将那些黑暗融在血迹里,次日过后,随着晨阳升起,一切都将消散。
熹微时分,陆听晚隐隐恢复些神智,太医诊断后给开了补气血的药,剩下的就是将养调理,只是身上的伤口深,短时间不宜挪动,她只能待在锦华宫养伤。
程羡之同大臣们商议了昨夜行刺一案,刺客虽已毙命,无从探查,但是宴席登记册子都还在,总能有迹可寻,包括重伤的陆听晚,也都是此次需审问之人。
只因她护卫有功这一点,即可撇清关系,不过宫宴差事经手之人陆听晚是首要,审问如何都绕不开。
锦华宫偏殿内,宫人正喂着药,陆听晚仍很虚弱。程羡之被领进去,看见榻上的人,一夜的担忧松了些许。
陆听晚余光瞥见身影,避开了宫人递过来的药汤,宫人起身朝程羡之行礼:“奴婢见过程尚书。”
太后允了程羡之前来探望,程羡之去锦华宫请了旨,要接陆听晚回府修养,姜太后自是没意见,只是太医嘱咐至少十日后才能移动,是以这十日,程羡之都得来锦华宫探望。
程羡之抬手接过宫女手中的药碗,宫人退了出去,视线一直在陆听晚面上,唇无血色,面色苍白,半掀的眼帘在倾诉她的虚弱。
程羡之没有说话,眼神的柔情还藏了几色愧疚与懊恼。
递过去的汤药滑入陆听晚口中,那双眸子紧紧盯着他,嘴角落了几滴汤药。
程羡之指腹抹掉,继续喂完剩余的药。
陆听晚口中苦涩,回味这药味,淡淡说了一句:“苦。”
熟悉的声音,滚入耳中,深眸糊上一层浅雾,他扯着笑:“下次来给你带糖。”
陆听晚话音很轻,“我都听说了,若不是你及时送我出来,许是撑不到现在。”
她感激的话犹如一把弯刀,割裂他,撕碎他。
程羡之咽下口中津液,沉声说:“你怎么这般傻?为何要替太后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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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什么都没想,”陆听晚泛着笑说,“只知道姜太后不能死,她若是死了,我……”
程羡之打断她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不说了,你先好好养伤,我每日有空就来看你。”
陆听晚摇摇头,轻声说:“不必,锦华宫的人都很好,姜太后也来看过我,你是外男,来后宫总归不方便,况且,府里还有人更需要照顾。”
她昏迷时总不断做着的梦,记不清楚,很混乱,只觉着一开始梦很美好,她不想醒来,迷糊中听见有人唤她,声音忽远忽近,听不真切,之后原本幸福的画面成空,一道声音穿来,告诉她一切都是虚幻的,编织的。
陆听晚出了许多虚汗,挣扎许久后醒过来,才惊厥身上那道伤口在作痛。
她做了很长的梦,却看不清梦的本质,醒来后一切都那么真实。
陆听晚垂眸,视线落在他腰间,虚虚盯着。
程羡之犹豫须臾,又道:“刺杀之事,皇帝已下令彻查,关于宫宴所涉人员都要盘问。”
“所以,你今日来,不仅仅是看我的。”陆听晚转着脑袋,目光望着紫色绸缎帷帐,一丝落寞交织在深色里。
程羡之低头,她的手腕露出被褥,纤细,腕骨清晰,还泛着粉白,让人看了想抓一把,抵到心口。
“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陆听晚说。
“不急一时,太医说你刚苏醒,需先静养,”他顿了顿,犹豫后又说,“对不起……”
“什么?”陆听晚眸子转动,侧眸看他,有些好笑,“又不是你递的刀子,也非你推我上去挡刀,为何要与我说这个……”
“没能护好你,是我的不好。”程羡之终是没忍住,抓过那纤细的腕骨,“待你伤好,跟我回家,可好?”
许是受了宴席的惊,又身负重伤,心也跟着软了些,一时间不知哪来的委屈,听见回家这话,鼻子眼睛酸酸的,心口也酸酸的,眼前的温柔是此刻的她需要的。
陆听晚唇瓣微张,盯着骨腕的手掌想说好,可话到了嘴边,却并非这个答案。
“我……我不想回去。”
他眸光微暗,苦涩的情绪在暗地汹涌叫嚣,此刻与她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松了手说:“好,你先养伤,此事再议。”
陆听晚已有疲态,程羡之一直等她入睡方才离去。
接连几日,他下朝后便去锦华宫看她,陆听晚精神恢复得快,姜太后与皇帝都下了令,程羡之也没少提点,太医院自然精心调养,药都用的最好的。
只是养伤这些时日,她无事可做,睡的时间长,觉也沉,几次醒来后看见的都是程羡之的脸,还偶有一两次梦里被人轻薄了,那人趁她重伤无力抵抗,点缀着她唇,却什么也没做。
她想睁眼看清楚何人,却始终都睁不开。
醒来榻前的人专注看着她屋里的书,又给她喂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才走。
至于刺杀一事,韩近章盘查了各宫涉事之人,皆无盘出可用消息,陆听晚给程羡之的口供,值守那夜,对戏班和曲目人员的盘查主要在与锦衣卫,禁军负责值守。
宫外来的戏班子是姜青生从未央楼请来的,姜太后也喜爱听戏,姜青生孝敬姑母,故而大费周章把这出戏搬到皇宫里头,可演出安排陆听晚都仔细盯过,未曾发现不妥,戏班班主,她在未央楼也确实瞧见过。
倘若整个戏班都是刺客,又能免了锦衣卫的搜查,那定然是有人有心放行,里应外合也不是没可能。
陆听晚能下榻走动,但不能多动,最多只能走到院子里,锦华宫给她备了辆推椅,她闷烦了,也无人能够谈心。
因为这事,太后给她升了官职,担任锦华宫掌宫。
宫内的人对她更加敬重。
也只有程羡之过来看她时,她方能与他说上几句。
对于刺杀一案,她有诸多疑惑,程羡之本不想与她多说。
“我听宫人说,那戏班子是拿了令牌免了盘查进来的,”陆听晚手搭在轮椅扶手上,轻敲着,“你可知是谁的令牌?”
程羡之蹲身替她整理腿上的薄衾,显然不是很在意:“谁的令牌?”
陆听晚巡视一周,俯身稍凑近他耳侧说:“姜青生!”
只是听说,既无凭证,只能算凭空猜测,他未表现出兴致,只关心她:“这些事你不必上心,禁军自能查清。”
起身时陆听晚抓了他衣袖,因过于急切,扯动了伤口,明艳的小脸露出痛苦之色,程羡之见此面色凝重,担忧着又蹲下去,与她视线齐平,温声细语说:“扯到伤口了?”
陆听晚忍着那股痛劲儿消散后方说:“姜青生丢了令牌,姜太后担忧这事阴差阳错落在他头上,这几日锦华宫虽是太平,可都最紧着这事。”
程羡之叹息,只要她待在锦华宫一日,便不可能不搅进潮雾里,看来他的决策是对的。
“我已跟太后请了旨意,带你回府养伤,等你伤好后,若还想回锦华宫,我再送你回来。”
陆听晚瞪大双眸,此事她已经拒绝过了,他怎得如此决断。
她定然是不愿的:“我何时答应要回去……”
程羡之视若无睹,将人从坐椅抱起来,他今日来本就是要与她说这事,李庭风那要有所动作,他必须要把人接走,免得又发生上次这般无法意料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