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木秀于林

作品:《我不是火器天菜吗

    “跪下。”


    静室内,少女一抿唇,鬓间步摇颤簌,倔强地不肯听此命令,她猜县主是为着她抢风头一事,是以并未觉得有错,竹竿一样挺立在原地。


    哪知县主见她半晌不动,竟直接抄了拐棍,重重打在她膝窝。


    这一杖丝毫未收力,兰惜疼得就地跪倒,浑身热汗直冒。


    她原也心虚,想翻纸笔解释一二。


    可膝下的绞痛彻底将她的理智消磨殆尽,她任由心中怒火驱遣,脑海里没来由涌现许多从前受罚的景况。


    少女就这么梗着脖子,也不去看县主,可忍不住要哭,眼圈和鼻尖都泛着绯.红。


    县主站在她边上,冷声道:“不知避祸就算了,公仪东苓是什么人,你招惹得起?非要同西党的人牵连,你还不觉得有错吗?”


    东苓之父乃台阁左仆射公仪瓒,领管吏户礼三部,是六宬左院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即便东苓如今只是流外女史,却比其他宫官离韦后更近些,以她一介侯府遗孤的身份,确实惹不起。


    兰惜仍固执地摇头,就听见县主发令道:“左手伸出来!”


    她犹豫了小半刻,怯生生把手伸过头顶,还没举稳,立时那一杖就随风声一并落下了。


    寻常打手是不要紧,但她手心本就留有擦伤,白日里的几道口子或多或少又裂开,渗出了血丝,她咬着牙闷哼,还是摇头。


    “你不认错,对不对?”


    兰惜此时有真心实意厌烦县主了,只一味摇头,心想道:“不过同公仪多争几句诗典,有甚的错?今日就算是打废了这手,也绝不言错。”


    小老太明显看出她犟驴般的决心,在房中踱步来去,几息后举杖要接着打,转续又放下了。


    “二娘,你不入佛门座下,骤闻佛法却诡辩能解,便以为自己当真受持经典了吗?你心住于法,不能淡化我执,根本看不清前路,亦不可能追到你要的公平。


    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你这嗔恨念由何来?无非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你还有半年及笄,见过多少人?见过多少众生?又见过多少生死?”


    她不服地抬眸,撞进县主更为强忮的目光中。


    “世间之事并非件件都讲对错公道,独木难支,唯有门阀荫护方得仕途,孑然一人是无法独善其身的。你以为程婴、公孙杵臼是为杀身成仁而复赵仇,你错了……


    只因屠贼欲篡权自拥,有违正统,即便没有赵氏子,他们也会另寻别路,与屠贼拼个你死我活。赵家覆灭不过是线引,既然位极人臣、食君府酬,便要承扬君志,以匡扶社稷民生为己任。


    都说文士傲骨,武将刚阿,党锢之间从来不乏见利起意者,史书评比证果,功败垂成居多矣。”


    兰惜倏地打了个寒噤,仿佛兜头泼下一盆凉水,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明起来。


    县主继续道:“我不想你与晔儿再与当年之事有任何瓜葛。圣后意图引你入局,居心未明,她背靠陶、姚二家,更有公仪瓒、谢侜之流竭力追随,你玩不过她的。”


    临阜郡公陶冲是师州周姚县人,正值壮年,是黑水一役的主帅,麾下良兵奇将极多。


    其父岱公陶喜恩曾随睿帝共平东南属国,其母姚氏出身东都邺中,亦在师州地界,幼弟乃肃公姚篆,是禁中北卫之统领,二品镇军大将军。


    其妻为韦后之姊,二人相交甚密,时常出入宫闱之中。


    而谢侜么,青年时期尚公主、远朝政,元烈之初的‘白衣燕游②’便由他起。


    十数年前授封太傅,常年往学宫讲书,门下桃李成群。


    在天下学士心中,若能得谢太傅美言,与科考及第别无二致。


    卫兰惜攒眉沉思,迅速取出纸毫,写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外头天光已落,县主费了些劲才看清字迹,随后她很轻地一笑而过,移步去烛前,任那火苗攀上斗方儿一角。


    “我如今倒确定了,你不是二娘。可你又是谁呢?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两人。”


    卫兰惜蓦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盯着县主裙边,攥着兔毫的指尖垂下,她心中警铃大作。


    是她大意,县主与原主毕竟久处十四年,岂会不明她一言一行虽肖原主,骨子里到底不同……


    县主却只是回身扶起她,眼中有莹莹泪光,“起初我是不信的,直至赊月亭前你挥毫落笔,我才顿悟,二娘说不出那番振聋发聩之言。


    她心性明丽,耽溺在父母旧闻中难以自拔,从未想过什么仇怨争斗,只不过想见见北庭风光,那是她母亲的故乡。


    可两邦如今战无止期,停战只是缓兵之计,她未必能遂愿,也未必不能得偿所愿。但北庭蛮荒恶戮,我比她清楚,那里从来都不是个好去处。”


    原来真相竟如此简略。


    兰惜只知既定之事,推测原主所想,却不可能准确通晓原主之思,被韦后一撺掇,便将满腔愤慨都化作对原主的怜惜,说出一番逾越了古人认知的话来,反而暴露在县主跟前。


    这位斗了一辈子的老太君,此际苍芜得像棵沥血的朽松,那双眼已浑浊不堪,其中迸发出的信念却无比坚定。


    “不论其中究竟有何波折,你既是以二娘之名归府,从此以后,你便是我唯一的二娘。我老了,只期能为你和晔儿拓出一条明道,而你这双手要清清白白的,什么都别沾。


    你必须答应我,不可再这般冒进,你之所言所行,关乎侯府与卫氏,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我不希望你卷进朝争,你好好活,也替二娘好好地活。”


    兰惜愕然,半晌无话可许,最终看县主寂寥的背影,才权宜着应下了。


    县主走前令她抄《心经》,小示惩戒,她一边就着伤抄经,一边思索今日种种,忽而迷惘。


    骑鹤居毗邻众艺台,夜里时或传来些唱念丝竹,引兰惜遐想万分,思及下午听的‘文昌点魁’、‘财神捧宝’,心底不禁埋怨,她怎么没有投身在安稳人家。


    麝水见她出神,不禁笑道:“娘子抄累了就吃点果脯,夜里未传膳,左右这个还能垫垫肚子。”


    兰惜听罢更郁闷,喟道:


    “人生在世,十之八.九不如意,穷有穷苦,富有富愁,没得势的挤破头要进这围城,得了势的建起危楼,一夕之间也说塌就塌。


    我在这怪圈里,处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结果竟连讨口吃的都难。”


    麝水唔了声,捻起一块果脯递来,“珍时惜命,顾好当下才要紧。”


    她认命地咬了大半,搁笔低声道:“对,顾好当下最重要,我不想再闷在这儿了,我要出去走走。”


    **


    众艺台占地广,管束却不算太严,按理说想安插人手进来轻而易举,可世子这两年却屡试屡败,送进的桩子无一能撑过两个月。


    他一人是可以来去自如,但深夜里来,看这帮戏子弹鸣琴、奏哀乐,打不进内部,又能探出什么究竟?


    前夜他携宫城详防图至侯府,便是希望兰惜能借进宫的机会,替他补全空白的众艺台。


    她觉得这事很蹊跷,韦后既对此处严防死守,缘何世子觉得她能办成呢?他又如何能知,韦后会将自己安排在众艺台附近呢?


    卫兰惜凭大概印象摸去东南偏门,粗浅一推,随即自算袋中掏出个小火钳,借月色探入门缝间,勾着锁粱处左右一晃,果然是松泛的。


    因这锁制约有五寸长,她摆弄了小半柱香,听得‘啪嗒’一声响动,鎏金的物件才摔在地上。


    推门入内,楼中弦乐声微,月琴扫拨独奏,兰惜听那青衣哀唱着‘早把条长挽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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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白练安排下’,不多时便有男音接句‘这个不得已的官家’。


    此处正好在巨楼背后,藻井传声很清晰,是从前听过的一出杨妃魂断马嵬坡,曲词已近尾声,也便驻足湖前,耐下性听了这剩下半出《梧桐雨》。


    她盘算着如何搭上众艺台的班子,低头见绿叶滚圆、风荷未举,脑中倏地绕过个弯,又想起雨荷那丫头。


    四月时房中有丫鬟逢母丧,向侯府请辞,才升调了雨荷进溪下堂侍奉,她处事很讲究挠曲枉直,与府中其他婢子关系不亲近。


    但雨荷略通冶器之术,寻常首饰铺子中的物件,她都能一比一地还原,也因此颇得原主倚重。


    端阳那日原不是她陪行,不过是听蝶衣说兰惜要去康市,借口采风簪钗新花样,缠求多时才换了她去。


    若她真是韦后放在侯府的线人,应不会蠢到自寻死路,这便佐证了西党大概率事先并不知康市会起火,只是阴差阳错赶一块了。


    而雨荷在迄今发生的事里,并没有起到什么明显作用。


    其一,雨荷很关注她去康市的举措,甚至要亲自跟盯才能放心,那韦后必然是防她与康市有接触,却没想到折了人,还暴露了她欲窥伺侯府的心思,世子能提醒她,未必没效韦后奸招安桩。


    不过当日炸死的若是那大监,他背后之人怕有阵子没法做私货生意了,韦后如此紧张,会是她吗?又是什么样的货才见不得人?


    其二,雨荷不论生死皆未再向掖庭送信,韦后毫不怀疑是她拔掉了这个桩子,反而火急火燎、三请四接让她住进宫中。


    不放眼皮子底下也罢,居然大喇喇将她安置在众艺台旁的长门宫,离元春宫足有三里多。


    才瞌睡就有人递枕头的喜事,通常不会发生在她卫兰惜身上,除非韦后知道她意在此……


    兰惜阴着脸,有些品出点味儿了,‘府中有内贼’只是世子转移她视线的幌子。


    韦后根本不在乎她能否从康市死里逃生,又是否发现了康市私货,而是她现今很有可能听命于世子,要和西党作对了。


    兰惜冠着侯府遗孤之名在外,与忠王世子有私交,韦后顺势便觉得县主避俗厌仇之说立不住脚,却也舍不下对‘天狰’的虎视眈眈,故而有了这一遭差强人意的试探。


    那大半疑点都能想通了。


    从说要救她开始,这杀千刀的世子就已谋划齐全,以她作饵,来钓韦后这条大鱼。


    所以,他前头信誓旦旦说会为她留好后手,转头就把她给卖了?


    亏她还惦记众艺台之托,连夜摸来先探探底,他倒是会拿旁人孝敬的物件做顺水人情,美美隐身幕后当上甩手掌柜了。


    兰惜心中忿忿:“人前装得冠冕堂皇,谁知道心思这么黑,连双七少女都不放过,真想马上就给他来几脚!”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对着湖畔石栏一顿好踹,后来觉得不解气,蹬飞几粒碎石,溅起水花片片。


    这半月她切实体会了一把‘魂飞汤火命如鸡’之艰,无不戚戚然也,乍通了关窍,油然而生暴烧之怒,一并发泄在愚石上。


    暗处忽然传出声低笑,兰惜扬石子的手微顿,警觉地朝出声处扫去一眼,实在是只能见到双素旧的皂靴,以是她一步一停往那边挪,不敢喘大气。


    兰惜此前情绪大起大落,高度紧绷的状态下,反而平地一绊,扣到蝴蝶翅,‘咻’地飞出一支竹箭,直直朝着黑影去了。


    卫兰惜实打实摔了个跟头,为这双手叠上第三层新伤。


    她久久动弹不得,锣鼓遥遥,剧目已奏至尾声,混在其间的几个字辨不明意味。


    “见面礼么?”


    兰惜维持着招财猫的姿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中想着早知接二连三都是囧事,还不如当时就埋在康市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