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山雨欲来

作品:《我不是火器天菜吗

    这众艺台中引渠造湖,假山亭阁众多,笠翁曾言,看山远在势而微在质,卷玉巨楼背靠的藏花山庄之中,便是一处群景环秀、寸石生辉的地段。


    那人扶起兰惜往明处走,她挑了块还算平整的太湖石,坐其上拆着血纱。


    而他看她掌心血肉模糊,便解下挂在蹀躞带上的羊皮囊递给她。


    “洗洗吧。”


    兰惜觑了眼宦侍,沉默接过,拔了榆木塞。


    浓烈酒气熏得她有点恍惚,是烧刀子。


    她踟蹰着没敢下手,一边还分神想这宫人胆肥,敢随身带如此豪醉之物。


    站着的人绿袍黛衬、月眉凤眸,颊侧留有火带疮,行容端是一副懒散架子。


    不意间,他已将竹箭转了数十圈,偶尔微捻箭羽旁的一截爇引,沙棘般扎根在三步开外。


    倏而他唇角一勾,取笑她道:“这点痛都忍不了,回头下诏狱挨板子,经历一番锥心彻骨,你就长记性了。知道哪些地方能走,哪些地方,连问都不要问。”


    “破看戏的地儿,搭个破巡夜的宦人,还高贵起来了。”少女憋屈地心想。


    她干脆一咬牙,拎着酒囊作势要倒。


    临浇下之际,又忍不住收了力道,溅出星点酒水在伤处,都疼得她不自觉蜷指。


    但没等她从这短暂的痛苦里走出,拿酒囊的手忽的一空。


    几乎是同一时刻,剧烈的抽痛骤自掌心涌至天灵盖,原是他拿回酒囊径自泼倒,疼得兰惜登时跺着脚站起。


    亦不知是哪一脚,正踩在那人靴上,失衡的瞬间,她以为又要来一次人体抛物线运动,却被他牢牢按回身前。


    帽兜随起伏动作滑落,她髻上支钗未施,惊恐之中仰头,才发现此人比她高出一尺多(35厘米),面上疮如紫红蛇串,越看越像真攀了条蟒在脑袋上。


    因他蜂腰削背实在好抱得很,不太像是寻常宫宦该有的体格,她勉强哄好自个,一动不敢动。


    迟雪萤微微眯眼,任由那双手在他腰侧上下一摸索,随后就没了动静。


    未料卫家二娘不止是个使箭的妙人,竟还是个色胆包天之狂徒。


    他勾当许多年腌臜营生,也自认是从地狱中走出的罗刹,不该生出过多念想。


    可眼中蓦然倒映这一片澄澈的玉色,迟雪萤平白有了一丝旁逸斜出的绮念,还觉玷污了她之艳绝。


    断了根的宦臣本就低人一等。


    以是他虽觉不妥,却愣没有松手,就这样垂眸遍收她的所有,放任心跳某刻的漏拍,借缺月高悬,以目为笔,无声描刻美人风姿。


    兰惜鬓侧散下一绺发,双眸是难能一见的浓紫,在月下更显得楚楚,檀口微张,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桃子香。


    此际她正尝试着从他靴上脱身,却发现这人很有意思。


    他非但没嚷自己踩了他一脚,反而不让她下去了,甚至直勾勾地盯着她。


    以前的小宦官还能这样盯着主子瞧吗?


    想到这,兰惜怒目圆睁,拿脑门狠狠撞了他一下,才终于打断他冒犯的行为。


    她一捂额前,指尖血水往下淌,本就湿哒哒的袖口颜色更深一分,发白的伤痕皱起软边,衬得斑驳的紫淤愈发触目惊心。


    好在她出来特地换了身藏青襦裙,外披是玄色狸氅,沾了血亦看不分明。


    迟雪萤仍盯着她,目光没肯错开分毫,半晌才晃了晃手中酒囊,低低道:“剩了点,烈酒药性不错,能防疠气,你还要不要?”


    卫兰惜差点气绝卒倒,就见那人步近,没给她婉拒的机会,将她重新按回石上,挽袖递臂在她嘴畔。


    “觉得疼就咬,别客气,伸手。”


    她柳眉一蹙,取了笺纸沾墨斗写道:“你叫什么?知道我是谁吗?我为何要听你的?”


    他拉长声回,“小人叫子野,今日轮众艺台的夜值。不负上托,恪尽职守逮下一名偷闯藏花山庄的女贼,准备连夜押她入诏狱刑审……”


    兰惜立马换了副嗔怨的神情,挤出个笑,很没骨气地伸出手。


    迟雪萤记起公仪东苓在她这吃哑巴亏之事,莫名又想笑。


    怪道韦后那样苛以待下之性,赊月亭再见她一面而已,便想将其收归麾下,甚至又动了软禁的念头。


    如今他真见到了本尊,原先设想的主意开始动摇,或许以身试法亦无不可。


    这卫二,确实是满宫中独一个的鲜活之人,只不知,若她来日知晓他是谁,会作何反应……


    迟雪萤将囊中酒液尽数倒出,她也没顾上客气一说,直接咬上他小臂,沁鼻的松香几息就顺着润进肺里。


    这会她知觉已麻木了,唯独眼角一滴泪落下时,还有些微实感。


    兰惜羞恼地松了齿关,温风吹散他残留在自己口内的香气,她见他臂上狰狞的牙印,突然感到抱歉。


    等他重新包好绢纱,她才拂去泪珠,在纸上慢慢写着。


    “我今夜多有冒犯,还请中贵人高抬贵手。委实是住得近,一听这边奏乐,又唱的明皇往事,我幼时就好看些风月,也许久未听,便不自觉溜来了。


    中贵人菩萨心肠,既帮我包扎,便也饶我这一回罢,我再不敢了。”


    迟雪萤一笑,配合道:“你莫不是昏时住进骑鹤居的娘子?”


    她连连颔首。


    迟雪萤道:“那可当不起娘子这声‘中贵人’,还是唤小人子野为好。既是娘娘请来的贵客,又岂有慢待之理?


    小人有眼无珠,此前未能识得娘子身份,娘子若不嫌弃,小人愿为娘子引路,听听曲、逛一逛这众艺台。”


    兰惜心头毛毛的,只想着快些离开,但戏痴一说都放出去了,也不便驳他好意,便跟他一道往内走。


    **


    元春宫内,韦后翻着诏狱的供词,已枯坐了小半个时辰。


    座下枨子还跪得端方,东苓换了盏浓参茶来,将案上多余的奏报叠好排齐,因见韦后扶额时久,二人知她又犯头疾,俱不敢吭声多话。


    水钟又走过一刻,她才缓缓睁眼,“按雪萤的意思,康市之火竟与北庭贼子有关系?”


    枨子回道:“这胡商是西华人,汉名叫史可臣。他的宅邸坐落在市北正中,造地广、殿阁多,建造图落定时,他就划出近三分二的地界,用以租赁给康市商户居住,挂在庄宅牙保章同和名下。


    章同和原在南市营生,也是见康市风头大,才走通关系转去那边做事,意图博个险中富贵。他户籍在献河县通济坊(城南郊区),逢一三倍数日,就会归家小住一晚。


    据他妻母所述,端阳事发后他再未回过,巡检已按团貌画像在两坊一市搜寻多日,暂无新进展,恐他已埋身墟下,凶多吉少了。


    但史可臣说,他在离开大阳之前,曾听章同和提过一嘴。有几个澜人在主宅空出之后,立刻就找他问价,他见这一行人约莫有十几,又来自外邦,有意多收了一倍的佣金。


    对方却答应的爽快,当天就交了两月租金,外加佣金,一共十二块银铤。”


    韦后难以置信,沉声道:“本宫竟不知澜人出手如此阔绰。”


    枨子继续道:“仗院最新的发现,道是常平仓内的屯粮不翼而飞,所有痕迹都烧得干干净净,若非残余灰烬实在太少,本不会引起怀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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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监初步推测,康市市署内一定有人里应外合,否则火刚起时就该有武侯入城报信、疏散人群,可除了换值休沐的官员,余者无一生还。然一直到世子赶去康市,接近四刻钟的时间里,竟也无一人向城中递信。


    再者,‘漆脂水’过处有墨烟,按留下的痕迹来看,澜人是专挑官衙一线,有意为之。爆炸发生在市南,平准署一里内的铺面都塌了,庭燎司给不出说法,圣人已将司令革了职,这几日都在延英殿发火呢。”


    韦后脑仁发麻,思绪时明时乱,她端起参茶灌了两口,勉力坐直道:


    “彼时火起,正是宝镜夺筹之际,朝臣大都在宫中宴酣,少有请辞不来的,亦都是些老骨头,能管什么事?


    至于‘漆脂水’是何来由,还得等云梦城的信儿。总归这火不明不白,影响甚广,康市署令、署丞皆为我党肱骨,就连雪萤……此番断臂折兵,北庭的下马威给的真是时候。


    也许本宫伊始就不该与虎谋皮,就怕这只是澜人的开胃菜,往后还有不知多凶狠的招数。既然已经撕破脸,接下来对城中澜人的盘查要更严些,宁可错杀,不可滥放。


    息沄一定还在大阳,她可是萨兰的少君,若能在成事前除去她,暂缓玄澜五胡韬谋南下的时机,亦是好的。


    自七年前卫舜病故,‘天狰’的去向便彻底封存,若有火兵营坐镇,何惧澜獠诡计?可惜的是,长阳县主不会说的,个中破局之法,恐还在那两兄妹。”


    东苓忧心道:“萨兰内斗多年,传言息沄在登上少君之位前,弑兄杀弟、挟父霸权,绝不可小觑,更何况我们无人见过她,敌暗我明……”


    韦后抬手打断她,“恶敌当前,只能破釜沉舟,赌一把了。”


    又问枨子,“雪萤如今在哪?”


    “南柯殿已清,但还需要善后排查,大监巳时审了几个澜人,就往那去了。今日县主与卫娘子入宫,为防出纰漏,大监吩咐了,至皇子诞宴之前,他都会亲自守在众艺台,为娘娘扫清异己。”


    **


    已逛过两个山庄、三间雅斋,兰惜累得够呛,面如土色地坐在一凉亭中。


    她后背伤本就才有向好之势,按夷三所述便叫做‘收靥’,脓液已尽、新结血痂,甫一时又摔又走,痛过后难免又生虫爬之痒。


    偶起林风,露浓月色薄。


    兰惜见这宫宦分神在看方才写在纸上的戏文,趁机抓搔两把腰窝脊骨,才长舒口气,没那么拘谨了。


    迟雪萤看过两遍,几乎是将字拆来开按笔画捋过,连成句再反刍它数遭,才悠悠放下,抬眸便是兰惜支颐望丛花,态若罗敷。


    这里尺木媲金,芳香宜人,确很得闺阁女妇们喜爱。


    他出声点评笺中故事,“这马俊人本事了得,扮丑弄媸得了进身,又于海市逢伯乐,受龙君之媒赘娶其女。本可显荣一世,却为何时听异鸟来鸣,便要归省故里,弃绝龙妻?”


    兰惜视线转回,囫囵在他疹面处瞥过,持鸡距笔画出‘亡出三年,恩慈间阻,每一念及,涕膺汗背①’句,又写下新话。


    “儒仁不是文士最讲究的么?你既识些字,又在戏楼里耳濡目染,定然读过四书五经,‘弃官奉亲②’总听过罢,怎会问出此等浅显之言?”


    这回迟雪萤不答话了,一味盯着兰惜。


    兰惜一窘,莫不是他真没读过……那她岂不是踩了个巨雷。


    他又盯了半晌,眼底盛笑,一弯眉若胧月,轻易让人溺在这温柔泊中。


    “小人打小就在宫闱间与贵人打交道,能识得点字都是不幸中的万幸,如何奢求学富五车,和女郎一般高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