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手站在一旁的秘书赶紧上前半步：


    “高局，约的九点，应该快了。”


    “嗯。”


    高远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目光掠过桌上摊开的源城日报，上面还有关于李青山智破陷阱的报道。


    上次抓张栋，那小子出手快、准、狠，不留余地，他就在现场，看得分明。


    想到这个，他心头就有点莫名的烦躁。


    这阵子，家里就没消停过。


    他那小姨子顾樱，就是跑去采访、把李青山捧上天的那个电视台记者，回来把李青山夸得天花乱坠。


    什么“有胆识又有原则”“跟一般做生意的完全不一样”，眼睛里都放着光。


    这还不算完。


    他媳妇受了妹妹的感染，加上姐妹圈里都把李青山传神了，这几天没少在他耳边吹风，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


    “老高，你瞅瞅这年轻人多出息！小樱年纪也不小了，眼高于顶的，难得碰上她这么夸一个人……


    你工作上多接触接触，顺便……也帮小樱掂量掂量，透透底嘛！”


    掂量？


    透底？


    高远航心里门儿清，这么个心思活络、手段老练的年轻人，像匹没上笼头的野马，根本不好掌控。


    他打心眼里不想把“源城市新一代企业家”这块牌子，轻易递给这种人。


    可现在，这事还掺和进了家里女人的心思，就更显得棘手了。


    九点整，秘书轻轻推开门：


    “高局，李青山同志到了。”


    “请他进来。”


    高远航坐直了些，脸上堆起惯常的、略显疏离的笑容。


    李青山穿着一件崭新的深棕色皮夹克，里头是件浅灰色的羊毛衫，下身一条熨出笔挺裤线的黑色西裤，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


    他手里紧握着牛皮纸档案袋，步伐稳健地走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却丝毫不显卑微。


    “高局长，您好。”


    他主动开口，声音清朗。


    “小李来了，坐。”


    高远航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他手里的档案袋，


    “路上还顺利吧？”


    “挺顺利的，谢谢高局关心。”


    谈话从店面经营情况开始，看似随意，却步步深入。


    高远航的问题像是拉家常，角度却刁钻。


    从用人标准到未来规划，从利润分配到所谓的“社会责任感”，话里话外带着审视和考量。


    李青山对答如流，数据清晰，思路明确。


    “用人方面，店里几个骨干，像胡小宝、肖映心，都是从摆摊就跟着我的。


    我给他们开了比国营厂高两三成的工资，干得好还有奖金。”


    长远看，想做成咱们源城人全都认的熟食品牌。”


    提到利润，他笑了笑，说得实在：


    “利润还行，但挣的都是辛苦钱，一分一厘都投在扩大经营和改善产品上了。”


    他语气朴实自然，说的都是已经做成和正在做的事，听不出半点空泛的标榜，反而更显扎实。


    高远航心中的忌惮更深了一层。


    这小子，比他想的还要沉稳。


    而且，是个野心家。


    他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脸上笑容淡了些，使出了准备好的“杀手锏”：


    “小李啊，你的想法很不错，个人能力也很突出。不过嘛……”


    他拖长了语调，营造出压力，


    “这‘新一代企业家’的评选，标准是很高的。


    它代表的是我们源城个体私营经济的形象和未来。


    你目前呢，主要还是经营着一个门店，规模……还是小了点。


    承担这个名号，恐怕……还不够扎实，难以服众啊。”


    他说完，静静地看着李青山，等着看他失望、焦急，或者急切地辩驳。


    李青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近乎冷峭的弧度。


    他没有去看高远航，目光反而落在自己带来的那个档案袋上，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


    “高局长，我明白了。感谢您的坦诚。


    其实对我来说，能不能评上这个称号，并不重要。


    我的心思，还是想踏踏实实把产品做好，把服务做好，对得起顾客，对得起跟着我吃饭的伙计，也就问心无愧了。


    这名头，不要也罢。”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高远航最敏感的地方。


    高远航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市长亲自点名关注的人，要是在他这里表露出消极情绪，甚至回去宣扬“城市管理署的高副局长觉得我不配”！


    这话传到市长耳朵里……


    他仿佛已经看到姜市长不悦的眼神。


    自己屁股底下这个位置，还有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想着更进一步的心思……


    几乎是瞬间，他脸上的笑容重新绽开，比刚才更热情了几分：


    “哎，年轻人，不要有情绪嘛！你的潜力，组织上是看到的！规模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嘛！”


    他身体前倾，手指在桌上点了点，语重心长：


    “我建议你啊，眼光要放长远！不要满足于一个小门店，要把格局打开！


    可以去注册一个正规的公司，企业！走规范化、规模化的路子！


    这才是正道，也是我们评选‘企业家’的重要考量标准！”


    李青山抬起眼，只是顺着他的话问：


    “注册企业？高局，这……在咱们源城，怕是不太容易吧？”


    “事在人为嘛！”


    高远航大手一挥，显得极为支持，


    “有困难可以克服！这也是对你能力的考验！怎么样，有没有这个决心？”


    李青山与他对视片刻，点了点头：


    “高局长指点的是，我会认真考虑，尽力去办。”


    “好！要的就是这股劲！”


    高远航笑容满面。


    等秘书将李青山送出去，办公室门重新关上，高远航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秘书轻声问：


    “高局，咱们这么……会不会有点……”


    高远航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扫过去：


    “怎么？你觉得我对市长钦点的人太苛刻了？”


    秘书噤声。


    高远航哼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繁华的街景，声音低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年轻人，不磨砺磨砺，怎么成大器？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