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压下了胡小宝后面可能更兴奋的话，目光扫过店里竖着耳朵听的几人：


    “市长关心，是领导厚爱。但具体办事的是城市管理署的高局长。”


    他刻意在“局长”三个字上微微停顿，“通知我去，按章程办事就行。先别想太多。”


    陈厚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他活了大半辈子，品出点味儿来了——


    事情，恐怕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李青山没再多说，往前迈了几步：


    “各就各位，准备开门。”


    话音一落，仿佛开关被瞬间扳下。


    胡小宝“蹭”地窜到门口，“哗啦”一声拉起铁帘；


    案板前的金刚手腕一抖，刀锋在磨刀石上划过，溅起细密的水花；


    肖映心低头迅速理顺收银台的票据，指尖翻动间带起沙沙声。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裹挟着空气中卤香的味道，混着人群的躁动，一股热腾腾的气势瞬间冲进店里。


    李青山站在柜台后，仔细琢磨刚才那通电话的“深意”。


    高远航这关，怕是要剥掉他三层皮。


    可他更清楚，这“新一代企业家”的名头，在九七年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虚头巴脑的虚名，而是实打实的通行证和护身符。


    他转身回了后院，仔仔细细整理起相关资料。


    营业执照、纳税记录等，全被他一一理顺，整整齐齐装进牛皮纸档案袋里。


    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纸皮，他眼里、心里全是憧憬。


    评上了，好处肉眼可见。


    首先是政策。


    市里每年都有扶持个体私营的专项补贴和优惠税收，挂上“企业家”的号，就有资格去分这杯羹。


    以后再和大单位谈合作，腰杆子能硬得多，这叫信誉背书。


    其次是金融渠道。


    有了官方的认定，将来无论是信用社还是银行，资金周转都更容易开口。


    现在账上有点余钱，可真要谋更大的局，单纯凭借自己的经济实力，还远远不够。


    最关键的是土地和厂房。


    他早就盯着食品厂那块地，一旦挂上“企业家”的名号，再去谈收购、承包，话语权完全不一样。


    九十年代的厂房和地皮，就是未来的核心资产，谁先拿到，谁就能先站稳脚跟。


    这称号，就是他撬动更大事业的杠杆。


    所以，哪怕知道高远航不怀好意，可能早布下了套子等他钻，他也得硬着头皮上。


    不仅要过关，还得趁着这股“市长关注”的东风，把实实在在的好处攥进手里。


    他盯着那档案袋，目光渐渐冷硬。


    来吧！


    不管多难，他李青山也要把这牌子摘到手。


    这步棋走好了，前头就是海阔天空。


    李青山勾了勾唇，往门店走去。


    进了屋，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铝饭盒。


    自从他解决了高翠花那档子事，肖映心对他的心思可就不一般了。


    这姑娘，每天天刚擦亮就到店，天天给李青山带早餐。


    那铝饭盒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里边不是金黄喷香的鸡蛋饼，就是熬出米油的小米粥。


    天天不重样，盖子一掀，还冒着热气。


    她话不多，放下就走，顶多抬眼飞快地瞥他一下。


    可就是那一眼，里头藏着的关切，明眼人一瞧就懂。


    李青山倒是好奇，今天里边是什么好饭。


    他这边掀开饭盒，那边胡小宝拿着块抹布，把柜台擦得滋滋响。


    李青山心中了然，故意逗他：


    “小宝，没吃呢吧？映心做的，味道不赖，你尝尝。”


    胡小宝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那块饼，硬邦邦甩出一句：


    “我吃过了！不饿！”


    这还是头一回，他用这种冲撞的语气顶李青山。


    再迟钝的人也看出来了，肖映心喜欢李青山，而胡小宝，喜欢肖映心。


    胡小宝对肖映心的感情，那要追溯到初中时代。


    不管肖映心心思如何，李青山干不出抢兄弟所爱的事儿。


    他叫住了正要走的胡小宝。


    “小宝，咱哥俩后院聊聊。”


    “有啥好聊的！”


    胡小宝梗着脖子，还是跟着李青山到了后院。


    李青山递过去一根烟，胡小宝没接，自己掏出一根点上，猛吸了一口，烟雾呛得他眯起眼。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李青山开门见山，“是因为映心吧？”


    胡小宝像是被踩了尾巴，差点跳起来：


    “谁、谁因为她了！”


    “咱兄弟之间，还用兜圈子？”


    李青山看着他，“映心是个好姑娘，但她对我，更多的是感激。


    我对她没那个意思，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胡小宝抽烟的动作顿住了，抬头看向李青山，眼神里混着不信和委屈：


    “你没那个意思？那你咋还吃她做的饭？全店的人都看着呢！我……我算个啥？”


    “这事怪我，没早点跟大家说清楚。”


    李青山语气诚恳，“小宝，男人活在世上，肩膀得扛事。儿女情长要有，但不能让它绊住脚。


    你把心思收收，多学本事，等你自己立起来了，站直了，该是你的，跑不了。”


    胡小宝闷着头，一口接一口抽烟，没说话，但紧绷的肩膀稍微塌下去一点。


    下午，李青山找了个机会，和肖映心单独说了几句。


    话没说太重，只讲自己现在所有心思都扑在事业上，脑子里想的全是怎么把摊子铺开，把品牌立住，实在分不出心思想别的，让她别再为自己额外费心。


    肖映心是个聪明人，听着听着，眼神就黯了下去，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言，转身就去忙了，只是背影看着有些落寞。


    李青山有意给胡小宝和肖映心制造一些单独相处的机会。


    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肖映心对李青山的那份心思并未转移，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和内敛。


    她像是要把所有无处安放的情感都投入到工作中，干起活来比以前更拼命，核对账目一丝不苟，招呼客人周到热情。


    那股劲头，看得李青山心里都有些触动。


    这股阴差阳错的情感动力，竟转化为了强劲的事业动力。


    李青山不再多言。


    强扭的瓜，不甜。


    ……


    星期一。


    城市管理署。


    高远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滑的桌面。


    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挤进来，照出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那个李青山，快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