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人怜花似旧(上)

作品:《醉明月

    何清旻一把夺过赵无忧手里的烛台,直接递给谢春晖,“你快别吓唬人了。”


    赵无忧撇嘴,“无趣。”


    何清旻见谢春晖还是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不忍心:“咱们走的是后门。”


    谢春晖的脑子终于转了。


    锁在前门。


    原来如此。


    他刚刚松了一口气,嗅觉也重新回来了,腐败的臭气带着奇怪的腥味,浓郁得似乎通过鼻腔一直进入到内部,将他从内而外的包裹了起来。


    只听一声轻响,谢春晖见赵无忧撕下半截袖子,破开袖筒蒙住了口鼻,何清旻轻声道:“赵姑娘,另一只袖子能借用吗?”


    赵无忧斜了他们一眼,倒是没有拒绝,何清旻接过来替谢春晖围好,何清旻边系边道:“粗麻吸味,赵姑娘的衣服料子好一些。”说话间赵无忧已经率先朝深处走去,义庄里拢共就只有三盏灯,见状谢春晖连忙跟上去。


    “从一个方向开始吧。”赵无忧边走边说:“比我想象中的要多。”


    何清旻有同感。


    夏季义庄的尸体最多只停放五天,这里粗粗看去竟然就有三十多具。


    一些显而易见的病死他们就快速掠过,还发现两具从高处坠落几乎全身骨头都摔断的,赵无忧的脚步慢下来,将手举得高一些,昏黄的灯火下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里涌动着虫卵,“刀伤。”


    何清旻凑过去看,“胳膊,胸口——”光看显然是不够的,他动手将尸体检验过,才接着道:“有骨折,我推测是迎面左臂挨了一刀,然后从马上滚落下去才把这里摔骨折,他一时疼得很难起身或者翻身,就保持着摔倒的姿势被人自上而下的穿透了。”


    谢春晖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张嘴就吐出来,眼泪都快被憋出来了。


    赵无忧退后两步,道:“随身物品呢?”


    “没有。”何清旻仔仔细细地又摸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东西留下,“不过他穿的衣服可不便宜。”


    被血沤烂的绸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脚上沾满尘土的马靴也是好货。


    “有编号。”何清旻是在撸起尸体袖子的时候才发现的,他将尸体的手抬起来,手心里有碳粉写的“叁”。


    “仵作?”赵无忧说着,蓦然回头去看刚刚被他们轻易略过的那两具尸体。


    何清旻微微点了点头,回转过去翻看过后道:“这两个摔碎了的是‘壹’和‘贰’。”


    谢春晖瓮声瓮气地问:“可他们不是从高处摔下的吗?”


    赵无忧嗤笑一声:“把人举起来摔碎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


    的确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谢春晖后知后觉地理解出赵无忧的意思,对于武林中人来说,将一个普通人举起来摔碎就像普通人在悬崖上把人推下去摔碎一样简单,甚至他们比悬崖还要好用,可以在摔下去之前可以做出要把人摔出几分碎的决定。


    “这么一说的确……”谢春晖的头从两人之间探出来,看着何清旻的动作,“这骨头未免碎得太彻底了一些,而且很均匀。”


    “悬崖上掉下去的尸体倒是有可能比这还要小,但不会这么均匀。”赵无忧肯定了谢春晖的看法,“你还捏什么?”


    “我好像没听说过什么高手为北狄效命。”何清旻说得很慢,“北狄多为游牧部族,到现在连内部都四分五裂,人心未聚何谈霸业?习武之人报效朝廷也是一片爱国之心……国之未立,又何谈报效?”


    这番话太过于意有所指,赵无忧却并没有生气,只是冷笑道:“继续。”


    何清旻指了指尸首的脖颈,“致命伤是这里,他是死了之后被摔碎的。”


    谢春晖定睛望去,肉眼上看不出什么——这人已经死了两天以上,又有多出外伤,浑身上下包括面部都是青青紫紫,再加上尸斑,更是斑驳一片。随后他几乎立刻想到,这种杀人方式他似乎见过——


    谢春晖下意识地看向何清旻,赵无忧笑道:“原来你喜欢这种方法。”


    谢春晖立即意识到时自己的问题,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何清旻并不介意,“我是省的血溅出来不好收拾——但这应该不是。”


    “或者说。”赵无忧将油灯又靠近了一些:“他是下意识地干净利落的杀了人,然后有又觉得杀人的人不应该有这样干净利落的手法。”


    “连续两个?”何清旻蹙眉,走到标着“壹”的尸体跟前,仔细查看之后道:“这是第二具,那个才是第一具。”


    赵无忧了然:“那具是被摔死的?”


    何清旻“嗯”了一声,“他意识到了疏漏,所以第二次不会出错了。”


    谢春晖强忍着细看,虽然面容多有斑驳不堪,但也看得出来是两个壮年男性,身量都不低,“这不是普通商队吧?”


    赵无忧笑道:“普通商队怎么敢往这边走?”


    何清旻此时已经将尸体翻过去,露出右侧肩胛骨上的纹身,“扬威镖局。”似乎看出谢春晖的疑问,又道:“不是押镖,是被雇佣做保镖。扬威镖局七成的生意都是做保镖,他们的总镖头以前做过武官,后因不得志加之得罪人太多而被免职,虽然被免职,但总比一般的江湖人有门路,开了镖局之后主要在东部地区活动,口碑不错。”


    第三具——也就是他们确认是商队成员的第一具尸体是一个真正的商人。


    不再耽误时间,他们继续向下看,第五和第六也是商人,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衣服的料子和略显粗糙的手掌证明他们并不是富家公子,而更像是学徒。


    第七具是女尸。


    她的面部像是被在地上磨过一样,五官已经谈不上是否清晰,而是是否还存在的问题了。从为数不多的完好的皮肤来看,她年龄也不会太大。她的衣衫和尸体比起来算得上是完整,应该没有受到过侵犯。何清旻检查了一下腰带衣扣,确实是没有被打开的样子。


    “自己穿衣服和别人穿是不一样的。”何清旻说:“看起来我们也不用做多余的检查了。”


    “她是什么人?商队主人的小妾?”


    赵无忧的猜测很有道理,长期在外家底丰厚的行商大多数都会在沿途上短暂地买下或者租赁一两个倡女,作为沿途的陪伴,这种关系通常短暂且薄情。


    “也有可能是女儿。”谢春晖说。


    何清旻没有反驳,赵无忧嗤笑一声。


    见谢春晖依旧懵懵懂懂,何清旻解释道:“女儿不会穿这种衣服的。”


    未经人事的少年自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瞪大了眼睛,这时候也并不适合做什么成人普及,何清旻转换了话题,“头上的钗子被拔掉了。”


    发髻处的空缺导致鬓发格外的散乱,她的耳垂处也是空的。


    第八是厨师。


    “他身上的油烟味尸臭都盖不住。”赵无忧说着,表情微妙。


    谢春晖叹道:“他绝对想不到会这样结束自己的一生,”


    赵无忧道:“这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想不到自己会怎么结束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