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东走到营州(下)

作品:《醉明月

    宿康二人走后,谢春晖吞吞吐吐地道:“那我们?”


    何清旻微微一笑:“我们没有盘缠了。”


    赵无忧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捂住口袋,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何清旻依旧微笑,声音温和:“赵姑娘想必也是要去马场吧,我们蹭个饭,想必姑娘不会介意?”


    赵无忧一脸狐疑。


    何清旻补充道:“赵姑娘让我们打劫这一次,我们就给赵姑娘保守秘密。”


    赵无忧面无表情,“你说了是吧……你说了打劫是吧?”


    谢春晖目瞪口呆。


    何清旻好心解释:“想法异于常人也好,做事超脱逻辑也罢,但总有一个框架在的,所谓‘随心所有不逾矩’,我猜无双门的规矩,大概就是不牵涉国家朝堂?”


    赵无忧已经收起了那副嬉笑怒骂的姿态。她生得端庄清丽,眉眼间隐隐有威严之态,板起脸来颇能唬人。


    谢春晖看她这幅样子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真正的师父,背后有些发毛。


    何清旻轻叹一声:“别这样,赵姑娘。我们的价格很便宜的。”


    谢春晖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不止。


    赵无忧又盯了他半晌,叹气道:“妈的,栽了。”


    谢春晖艰难地道:“赵姑娘,不要骂人。”


    重新变得吊儿郎当的赵姑娘往后一仰,瘫在床上:“王八蛋。”


    谢春晖看向何清旻,何清旻报以和煦的微笑。


    “赵姑娘,该用餐了。”


    赵无忧翻身而起,“吃吃吃就知道吃。”


    就知道的吃的人终于如愿吃上了迟来的午饭。


    客栈大堂里零零散散的食客加一起不到十个人,一半都没有坐满,堂倌掌柜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比早上看起来还要压抑。


    赵无忧叫住堂倌问道:“出什么事了?”


    堂倌先是叹气,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左瞄瞄右瞥瞥,小声道:“说是又出事了,有一队客商被抢劫后杀了。”


    赵无忧不解,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山贼掠货杀人在这里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此处不似西北,很少有劫掠人口的,大多是直接谋财害命。


    果然,那堂倌又说:“小人的亲戚在县衙做仵作的,说是下手不像是普通的山贼,像是北狄的军人。”说完,匆匆地小步快走了。


    赵无忧笑眯眯地道:“有意思了。”


    谢春晖心知自己的问题有些幼稚,但还是问道:“怎么能看出来是狄人不是山贼呢?”


    赵无忧面露嘲讽,何清旻解释道:“刻意伪装过不太能一眼看出。但狄人的兵器和山贼的兵器差距很大,所以如果没有特意更换兵器的话,通过伤口就能分辨出是被何种兵刃所伤。还有就是兵卒和山贼动手的方式一般不太一样。”


    赵无忧就着何清旻的话吃完最后一口菜,一口饮尽茶水:“我们去看看吧。”


    谢春晖没转过弯来:“什么?”


    何清旻不像是反对的样子,微笑着替她回答:“义庄。”


    夜半三更。


    更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铜锣的尾音散在深夜的雾气中,被云遮了一半的残月露出惨白的半张脸,夜风呼啸,带来不属于夏季的凉意。


    虫鸣鸟叫声都已经停了,连蛙声也一点不闻。路边的义庄矗在黑洞洞的土地上,两扇窗宛如笑眼,黑洞洞的门看不出是开是关,像请君入瓮的嘴。


    “那……”


    谢春晖一哆嗦,只觉得脖子连带着整个后背的汗毛都已经炸开了,他以为自己尖叫了,但实际上并没有发出声音。


    赵无忧停了一停,翻了个白眼,把话说完:“那边走。”


    “为……为什么……”谢春晖梗着脖子假装不害怕,默念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


    何清旻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可爱,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引起了新一轮的哆嗦后默默地收回手,回答道:“天黑以后,义庄的正门是不开的,我们尊重一下习俗。”


    谢春晖僵硬地转头看向何清旻。


    习……习俗……


    何清旻比他们初遇的时候稍稍胖了一点,但和正常人比起来还是太过于清癯,这幅样子倒是和眼前深夜的义庄融为一体,如今惨白的脸上浮现起面具一样的微笑,如果不是绝对的信任他,恐怕这会已经尖叫出来了。


    赵无忧的感想和谢春晖差不多,“半夜普通人在这突然看到你会被吓死。”


    何清旻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摸了一把脸,转移话题道:“左边走。”


    左右其实并无所谓,赵无忧嘿嘿一笑,跟了上去。


    周围杂草丛生,三人无声无息地穿过草丛,后门稍微小一些,漆黑的门板融入夜色当中,透过窗可以看见义庄里零星的灯火。


    赵无忧小声说:“据说这种地方的灯不能灭,是不是真的?”


    何清旻惭愧道:“我读书不多,不太清楚。”


    赵无忧撇嘴,“说不能进正门的也是你。”


    何清旻道:“知道什么说什么——”


    谢春晖鼓起胆子,发出迟到的反驳:“这和读书多不多有关系吗?”


    “有很多民俗——”赵无忧话没说完,何清旻已经推开门。


    赵无忧脱口道:“门没锁……不对……”


    断成两截的门栓两边依旧插得好好的,看着平整的断口,赵无忧赞叹,“好功夫。”


    何清旻客气,“谬赞。”


    随着开门,一股无法言喻的腐臭味散了出来,谢春晖虽然听得到他们在说话,但是已经完全不过脑子了。


    何清旻拉着谢春晖的袖子,安慰道:“没事,都死了。”


    谢春晖欲哭无泪,正是因为死了才可怕。


    赵无忧意外地没有出言讽刺,反而道:“害怕同类的尸体是很正常的事情。”


    满地残尸的何园在何清旻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那些画面了。谢春晖打断了他的回忆:“好多人。”


    赵无忧道:“不能算是‘人’了吧。”


    无论算不算人,的确不少。


    不同于赵无忧玩笑一般的打劫,这里八成的尸首都是死于真正的山贼。


    何清旻道:“之前一直没有机会问……赵姑娘,你在山上‘打劫’的目的……难道是?”


    赵无忧难得正色,颔首道:“是,虽然匪患频发,但山上却没有山寨。”


    谢春晖甚至忘了害怕,吃惊道:“没有山寨?”他只是单纯,并不是傻,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过来,“原来如此。”


    赵无忧停顿了一下,有点扭捏地道:“家师和指挥使有旧,听闻这里匪患,我是想来出一份力的,但是没有找到山寨不说,反而感觉指挥使藏藏掖掖,干脆就辞行了。临走之前偷听到了县衙里有重宝,我实在好奇,但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干脆就拿走了。”


    何清旻道:“这就说通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呢?”


    腐臭随着呼吸进入体内,何清旻微笑:“只能问问这些商人了。”


    谢春晖刚开始转的脑子又转不动了,他颤颤巍巍地道:“两边门都是从里面拴上的……栓门的人……是谁?”


    赵无忧已经将烛台端在手中,闻言回头微微一笑,烛火中她面色发青,白森森的牙齿开合,“说不定不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