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成都城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法正的府邸，与张松的府邸，只隔着两条街。


    但此刻，这两条街的距离，却仿佛隔着生与死的抉择。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法正字孝直，一个眼神锐利如鹰，嘴角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的男人。


    他与张松齐名，并称蜀中双璧，但他的性子比张松更加深沉，也更加务实。


    他听完张松激动的叙述，又仔细看完了那副足以让任何蜀人，都为之疯狂的地图和蓝图，脸上却没有露出太多的惊讶。


    他只是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你信了？”


    张松一愣：“孝直，你这是何意？如此铁证如此宏图，难道还有假不成？”


    “地图是真的，蓝图是好的，这我不否认。”法正放下茶杯，抬起眼皮，看着自己的好友。


    “但王战许诺的那个蜀王，你觉得有几分真？”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史书上的例子还少吗？”法正的声音很冷。


    “我们现在对他有用，他自然是百般许诺。可一旦大事底定，他王战会容许在自己的卧榻之侧，有一个手握军政大权的蜀王酣睡吗？”


    张松的热血被这盆冷水浇得凉了半截，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法正的话，一针见血，直指问题的核心。


    “那依你之见……”


    “见见他。”法正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


    “我要亲自见见那个叫陆逊的年轻人。我要看看他除了这些画在纸上的大饼，还能拿出什么，能让我们安心把身家性命，都押上去的筹码。”


    ……


    半个时辰后，陆逊被秘密带到了法正的书房。


    没有客套没有试探。


    法正开门见山，直接将刚才的疑虑抛给了陆逊。


    “陆校尉，明人不说暗话。你家陛下画的饼很大，很香。但我们兄弟，怕吃了之后，会被活活噎死。”法正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紧紧地盯着陆逊。


    “你如何保证，事成之后我等不是下一个韩遂？”


    韩遂的下场早已传遍天下。


    献城投降，却被一道圣旨赐死家中。


    陆逊闻言，非但没有惊慌反而笑了。


    “法公果然是快人快语。”他对着法正拱了拱手。


    “法公之忧，在情理之中。但您似乎弄错了一件事。”


    “哦？愿闻其详。”


    “韩遂是韩遂，二位是二位。”陆逊的声音，从容不迫。


    “韩遂反复无常卖主求荣，乃是无信无义之小人。留之只会污了陛下的朝堂。杀之是为天下立一个榜样。”


    “而二位大人，乃是蜀中俊杰，天下名士。陛下求贤若渴，欲邀二位共创大业，乃是效仿高祖之待张良，光武之遇邓禹。岂能与韩遂那等货色，相提并论？”


    “更何况。”陆逊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陛下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空空如也的蜀中。而是一个繁荣、稳定，能为帝国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与兵源的大后方。”


    “要治理好蜀中，就必须依靠蜀中本地的才俊。放眼整个益州，除了二位大人，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陛下的承诺不仅仅是赏赐，更是一种需要。需要二位的才能，来为他治理好这片天府之国。只要二位能为陛下守好这片基业，陛下又怎会自毁长城？”


    法正静静地听着，眼神中的讥诮渐渐被凝重所取代。


    陆逊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没有空谈仁义道德，而是从最实际的利益角度，剖析了王战的动机。


    这让他觉得，事情或许真的有可为。


    “说得好听。”法正依旧没有松口。


    “但口说无凭。万一我们这边动手了，你家陛下的军队，却迟迟不来，或者被挡在关外，我等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法公的这个担忧，陛下也想到了。”陆逊微微一笑，终于抛出了他最后的筹码。


    “不瞒二位，在晚生进入蜀中的同时。赵云将军的三万龙骧铁骑，已经兵临阳平关。张郃将军的五万北府军，也已陈兵白帝城。”


    “陛下给了我们两条路。”陆逊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


    “一条是二位大人，与我等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迎接王师。如此则蜀中可免于刀兵，百姓可免于战火。二位大人也能成就一番不世之功。”


    “另一条。”陆逊顿了顿，目光扫过张松和法正那瞬间变得煞白的脸。


    “若是二位执迷不悟，那陛下的大军，便会从南北两路，同时攻入。届时，玉石俱焚血流成河。以玄镜司对蜀中的渗透，以我军的战力拿下蜀中，也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到那时，陛下得到的，将是一片焦土。而蜀中的世家包括二位在内，恐怕就要去陪琅琊王氏作伴了。”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张松和法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终于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一场谈判，也不是一场说服。


    这是王战布下的一个阳谋！


    一个精心设计，让他们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选的必杀之局！


    要么上他的船，成为从龙功臣。


    要么就和刘璋这条破船一起，被碾得粉碎！


    法正的额头上，第一次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看着陆逊那张年轻，却写满了自信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跟这样的君主，跟这样的使者博弈，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良久，他发出一声长叹，整个人都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我等愿为陛下效劳。”


    法正颓然地坐下，声音沙哑。“说吧需要我们怎么做？”


    陆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很简单。”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了汉中张鲁的位置上。


    “张鲁，是刘璋的心腹大患。二位大人，只需以此为借口，说服刘璋，让他主动邀请陛下的王师入川，协助他攻打张鲁。”


    “只要王师能进入蜀中腹地，大事便成了一半。”


    ……


    三日后，成都，州牧府。


    益州牧刘璋，正因为汉中和白帝城两路传来的军报，而愁眉不展。


    就在这时，张松与法正联袂求见。


    “主公，臣等有一计，可解主公燃眉之急！”张松一进门，便高声说道。


    “哦？快快说来！”刘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张松上前一步，朗声道：“如今王战大军压境，其意在张鲁，而非我蜀中。所谓唇亡齿寒，若张鲁被灭，我蜀中便将直面王战兵锋，危矣！”


    “依臣之见，主公不若主动遣使，与王战结盟，并邀请其麾下大将赵云，率军入川，与我军一道先发制人共击张鲁！”


    “如此，既可消除张鲁这个心腹大患，又可向王战示好，结下盟友之谊，让他不好意思再对我蜀中用兵，此乃一石二鸟之计啊！”


    刘璋听得连连点头，觉得此计甚妙。


    然而，他麾下的大将，严颜、张任等人却齐齐出列，厉声反对。


    “主公，万万不可！”老将严颜，须发皆张。


    “此乃引狼入室之计啊，王战虎狼之心，天下皆知。请其入川，无异于开门揖盗，我蜀中基业，将毁于一旦！”


    “是啊主公，张松此言，居心叵测，请主公明察！”张任也跟着附和。


    一时间，大堂之上，两派人马吵得不可开交。


    刘璋本就没什么主见，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更加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


    “报！”


    一名传令兵，神色慌张，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启禀主公，十万火急，阳平关急报！”


    “赵云的三万龙骧铁骑，已于今晨，对阳平关发动了总攻！”


    “什么？！”


    刘璋霍地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打起来了！


    王战的军队真的打过来了！


    大堂之内，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严颜等人也是脸色大变。


    张松和法正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计划通得逞的精光。


    他们知道这是陆逊安排的，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主公！”张松抓住时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战端已开，再不决断就晚了，趁着阳平关还能抵挡一阵，速速遣使求和，请其入川，尚有转圜余地啊！”


    “否则，一旦雄关被破，王师长驱直入，我等皆是砧板上的鱼肉了啊！”


    刘璋被这突如其来的战报，吓得六神无主。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张松，又看了看脸色同样难看的严颜等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只知道他不想死。


    “准了！”他颤抖着声音，几乎是吼了出来。


    “就依张松之言，速派使者去！”


    严颜等人还想再劝，却被刘璋不耐烦地挥手打断。


    “休要再言，退下，都给本官退下！”


    看着刘璋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严颜长叹一声，眼中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他知道蜀中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