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之上，安王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羞辱、愤怒与病态亢奋的极致情绪。


    他看着城外那座由他麾下士卒亲眷头颅筑成的京观，看着那三万如山如渊的黑色铁骑，他非但没有感觉到末日降临，反而笑了。


    笑声嘶哑，像是破旧风箱里拉出的声音，在死寂的城楼上显得格外诡异。


    “好一个王战！”


    “好一个以血还血！”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那最后一丝理智的清明，被彻底燃烧殆尽，化为纯粹的、焚尽一切的疯狂。


    他输了计谋。


    他输了人心。


    他输了气势。


    但他不能输掉这场游戏！


    他要让王战，让他这位高高在上的好侄儿，付出比自己惨痛一万倍的代价！


    “传令！”


    安王猛地转身，对着身后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亲信，发出了如同地狱恶鬼般的嘶吼。


    “去，把南城水师大营所有的火油，全部给本王运到西城墙上！”


    亲信浑身一颤，不解地问道：“王爷，我们是要用火攻吗？可骑兵在城外，火攻效果不大啊。”


    “谁说要攻击骑兵了？”


    安王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他指着城内，指着那些因为靖武军哗变而陷入混乱的街道，指着那些躲在屋子里瑟瑟发抖的数十万苏州百姓。


    “他不是想让本王的兵哗变吗？”


    “他不是想用一场屠杀来吓唬本王吗？”


    “那本王就送他一份大礼！”


    “本王要这满城军民，都为本王陪葬！”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毁天灭地的快意。


    “本王要让王战亲眼看着，他想拯救的这座城，是怎么变成一片火海炼狱的！”


    “本王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是他王战的军队兵临城下，才逼得本王玉石俱焚！”


    “他想当英雄？本王偏要他背上屠城的千古骂名！”


    亲信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疯了。


    王爷彻底疯了！


    这已经不是战争，这是在举行一场以数十万生灵为祭品的邪恶仪式！


    “还愣着干什么，去！”安王一脚将他踹倒在地：“谁敢违令，本王先活剐了他！”


    那亲信连滚带爬地跑下城楼，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很快，一桶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火油，被运上了西城墙。


    城外的李逵，敏锐地察觉到了城楼上的异动。


    他虽然不知道安王具体要做什么，但他从对方那癫狂的姿态中，嗅到了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


    “将军，安王那狗贼似乎要狗急跳墙！”身旁的校尉低声道。


    “跳墙？”


    李逵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在陛下的面前，他连墙都摸不到。”


    他没有下令攻城，甚至让军阵缓缓后退了数百步，摆出了一副看戏的姿态。


    他要看看，这条疯狗，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安王站在城楼上，看着龙骧军后退，以为他们怕了，笑得更加猖狂。


    “点火！”


    他亲自将一个火把，扔进了城墙下的一处堆满了火油桶的民居之中。


    “轰！”


    冲天的火焰，瞬间拔地而起，如同苏醒的火龙，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巨口。


    火势借助风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城内疯狂蔓延。


    凄厉的惨叫声，从城中传来，撕心裂肺。


    无数百姓从燃烧的房屋中冲出，身上带着火焰，如同一个个火炬，在绝望中奔跑，然后倒下。


    人间化为炼狱。


    安王张开双臂，陶醉地呼吸着这充满了焦臭与死亡气息的空气，脸上露出了极度满足的表情。


    “王战，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杰作！”


    “哈哈哈！”


    他疯狂地大笑着，准备欣赏王战的军队因为这惨烈景象而军心动摇，甚至不顾一切冲上来送死的画面。


    然而，他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城外，那三万龙骧军，依旧静静地伫立着，如同一片黑色的礁石，任凭城内火海滔天，惨叫震天，他们自巍然不动。


    那股极致的冷静与冷漠，让安王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得意，一点点凝固。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无动于衷？


    难道他们不是号称仁义之师吗？


    难道他们不是来解救江南的吗？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异变再生！


    “杀啊！”


    “冲出去，跟他们拼了！”


    苏州城的东门，突然大开。


    数万名已经彻底哗变，并且被大火逼得走投无路的靖武军士卒，裹挟着无数惊恐的百姓，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城内冲了出来！


    他们只有一个念头，逃离这片火海！


    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生路。


    是早已等候多时的，龙骧军的弩箭！


    “放！”李逵冰冷的声音响起。


    “咻咻咻咻！”


    漫天箭雨，如同死神的镰刀，覆盖了整个东门之外的区域。


    冲在最前面的靖武军士卒，成片成片地倒下。


    但龙骧军的箭雨，却巧妙地避开了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只精准地射向那些还穿着军服，拿着武器的乱兵。


    “降者免死，入我武安，可分田地！”


    “助纣为虐，死路一条！”


    龙骧军的阵中，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那些在死亡边缘徘徊的百姓和乱兵，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瞬间明白了什么。


    “我们降，我们降！”


    “别放箭了，我们不是兵！”


    无数百姓扔掉手中所有可能被误认为武器的东西，跪倒在地。


    而那些靖武军的乱兵，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也纷纷扔掉兵器，甚至开始疯狂地脱掉身上的军服。


    西城楼上，安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精心策划的，嫁祸王战，逼其背负屠城骂名的毒计，就这么……被破解了？


    对方不仅没有背上骂名，反而在这场大火之中，堂而皇之地，收拢了民心！


    “噗！”


    安王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倾尽全力挥拳的小丑，结果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所有的力量，都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不，我没有输。”安王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他还有最后一招！


    “去南门决堤！”他对着身边仅剩的几名死士，发出了最后的命令。


    苏州城南，临近太湖，有一条人工开凿的运河，地势极高。


    一旦决堤，整个苏州城，都将被淹没！


    他要用一场滔天洪水，将所有的一切，都彻底埋葬！


    然而，当他带着死士，踉踉跄跄地冲下城楼，奔向南门时。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早已等在了那里。


    周平。


    他不知何时，已经潜入了这座混乱的城市。


    他的身边，还站着数百名同样悄无声息的龙骧军锐士。


    “安王殿下。”周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陛下有令，游戏结束了。”


    安王看着周平，看着他身后那些杀气腾腾的士兵，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结束了。


    他忽然不跑了也不疯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被硝烟熏得破烂不堪的王袍，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王不见王。”


    “告诉王战，本王在黄泉路上等着他。”


    说完，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毫不犹豫地，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他选择了用最激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宁可自尽，也不愿成为王战的阶下囚。


    然而，他的剑只挥到一半。


    一道更快的刀光闪过。


    “噗嗤！”


    安王握剑的右臂，齐肩而断！


    “啊！”


    剧烈的痛苦，让他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


    李逵那高大如魔神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他缓缓收刀，脸上是残忍的冷笑。


    “陛下说了，他的第三份回礼是你的狗命。”


    “但没说要一条完整的狗命。”


    “想死？太便宜你了。”


    李逵一把掐住安王的脖子，将他如同小鸡一般提了起来。


    “周平，按计划行事。”


    “是。”


    周平点了点头，带着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半个时辰后。


    苏州城的大火，被无数冲入城中，自发组织起来的百姓扑灭。


    而安王，则被扒光了衣服，四肢被铁链锁住，像一条死狗一样，被吊在了苏州城最高的城楼之上。


    他的断臂处，被用烧红的烙铁草草止了血。


    在他的身下，是用他那些死士的头颅，新筑的一座小京观。


    李逵没有杀他。


    他要让这位不可一世的安王，在无尽的痛苦与羞辱中，被全江南的人围观。


    做完这一切，李逵没有丝毫留恋。


    他率领着三万龙骧军，带着缴获的，足以让北境府库充盈数年的海量财富，以及那些主动投靠，愿意迁往北境的数万百姓和工匠，趁着夜色，浩浩荡荡地，向着长江渡口撤去。


    来时如风，去时如火。


    他们给江南，留下了一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一个被彻底打断脊梁的世家阶层，和一个被吊在城楼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