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汉东省一把手的位置依然由外来干部空降，祁同伟并不感到意外。


    既然上层有意对汉东动刀，那就不会轻易改变原有部署。


    这种人事安排牵涉极广，远不止表面换个人那么简单，背后必然牵动多方利益和布局。


    倒是沙瑞金这个人选没有更换，反而让祁同伟对他的背景有了更深的理解。


    在赵家早已得知会有人空降汉东，甚至早有应对措施的前提下，沙瑞金还能顺利下来，说明高层对他非常信任。


    当然，也不排除他只是作为一枚试探深浅的棋子。


    “老师，这件事我早就预料到了，没什么好惊讶的。”祁同伟望着在屋内来回踱步的老师说道，“不过从上面的动作来看，这一次中央对汉东省是有备而来的。”


    “有备而来？到底是什么意图？”


    “还能有什么意图，现在秘书帮早已瓦解，汉东省内还剩下什么？”


    “你是说……汉大帮？”


    “听说赵家那位少爷最近一直待在港岛没回来。”祁同伟并没有直接回答，“而山水集团在内部调整后，也砍掉了一些盈利项目。”


    “你是说赵家已经察觉到风向不对，开始提前做准备了？”高育良虽然不愿面对，但脑子还是转得很快。


    “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祁同伟微微颔首，“您想想，赵家那位公子素来爱财如命，动辄上亿的利润说放弃就放弃了，难道真的是良心发现了，改过自新了不成？”


    “不过这件事儿，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高育良走回沙发前坐下，看着自己的学生，“同伟，你详细说说，哪儿不对劲。”


    “我原本以为，上面这次对汉东动手，真正要收拾的其实还是老书记。”祁同伟的确感觉事有蹊跷，“我们汉大帮顶多算是被牵连进去的，就像拔萝卜带出来的泥一样。”


    “可最近一段时间，汉东方方面面的工作都做得很到位，网上也接连掀起不小的声浪，而且都是正面反响，赵家在省里留下的势力也被大幅削弱。”


    “就算上面还想继续冲着老书记去，照目前这个局势来看，也没必要再盯着汉东不放，更没必要特意派个人下来，尤其是沙瑞金这种风格强硬的人。”


    “你的意思是……这次上面真正的目标是我们？”高育良有些难以接受。


    别看他现在是汉东的三号人物，在整个系统里其实分量并不重。


    你看京城那边，连赵德汉这样的处级干部，都能引来丁义珍这种正厅级的人亲自上门巴结。


    高育良实在想不通，自己一个小小的副部级，怎么就能引起上面这么大的重视，非要出手收拾？


    祁同伟心里其实隐隐有个念头：这次上面的目标，搞不好不是别人，正是……我？


    虽说以前做了不少事，隐蔽得很，正常情况根本查不到他头上。


    但赵家那边提前得到风声的事，祁同伟可不信上面会查不出来。


    更何况官扬上还有一句老话，怀疑，从来不需要证据。


    只要起了疑心，那就足够了。


    当然，这也只是推测。


    也许上面明知事情已经暴露，却仍然坚持让沙瑞金过来，背后另有深意也不一定。


    “说不准。”面对高育良的问题，祁同伟摇了摇头，“现在谁也猜不透上面到底想干什么，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沙瑞金这一趟，绝非善类。”


    “听你这话，上面和沙瑞金之间，还有别的说法？”高育良听出了些门道。


    “上面想做什么，又何必全都告诉沙瑞金呢？”祁同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但不管怎样，我们都得做好准备。


    对了，沙书记什么时候到任？”


    “听说这两天就会正式履新。”高育良答道。


    “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祁同伟淡淡一笑，“反正到现在为止，我们该处理的问题都已经差不多解决了。


    就算沙书记想挑刺，也得找个像样的理由才行。”


    几乎同时，养老院这边，陈岩石接到了沙瑞金打来的电话。


    “陈叔叔，这次我调到汉东省工作，还得请您多指教。”


    “小金子，我都退休了，一个小老头哪能给你这种大领导提什么建议？”陈岩石心里其实很高兴。


    怎么能不高兴呢？自从沙瑞金一上任，他心里就踏实多了，说话也更有分量了。


    一些以前不好推动的事情，现在也能办了。


    更何况对方还主动找上门来寻求帮助，这不是正合心意吗？


    “陈叔叔，您太客气了。”金子笑着说道，“您可是革命老前辈，我作为晚辈，当然得向您多多学习。”


    “学习就算了，有空咱们好好坐下来聊聊也好，确实好久没见了。”


    “那等我到了汉东，一定请您和阿姨吃顿家常饭。”


    “好啊，我等着你。”


    “没问题。”


    ……


    电话刚挂断，陈岩石脸上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老头子，听你的语气，小金子要来了？”王馥真问。


    “是啊，他要来汉东，还说要我指点一二。”陈岩石略带得意地说道，“我说我不敢当，他还说我太谦虚。


    对了，他说来了以后请咱们吃饭。”


    “咱们也有段时间没和小金子一起吃饭了。”王馥真为人处事一向周到，便提醒了一句，“你可别一有什么举报信就往人家那边送。”


    “人家刚来汉东，人生地不熟的，咱不能给人添乱。”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添乱？”陈岩石有点不乐意，“我们就是要正视问题，现在小金子来了，正好可以整顿一下汉东！”


    “这些事上面不是已经抓了一阵子了吗？中央都表扬过汉东几次了。”王馥真语气略冷，“眼看着快过年了，你还想折腾？”


    “这不是折腾，这是为了给汉东老百姓一个清朗的环境！”陈岩石摆摆手，“我不跟你争了，我去准备点资料。”


    说完，他就兴冲冲地去忙了，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省委大院里，高育良办公室气氛却有些沉闷。


    “老师，现在想再多也没用。”祁同伟知道这位老师有点慌神了，“沙瑞金到底打什么算盘还没露出来，咱们也别瞎猜。”


    “俗话说得好，打铁还得自身硬——只要咱们自己站得稳，不管上头是谁，沙瑞金想干什么，也不可能动得了咱们。”


    “那你打算怎么办？”高育良问。


    “美国加州纳帕谷有个不错的酒庄。”祁同伟笑了笑，“高总打算带妹妹和孩子去看看，如果合适的话，可能买下来。”


    “那光明峰工程和大路集团的问题呢？”高育良心里明白得很，高小琴所代表的胜天国际最近一直在与京州市委班子接触，谈的就是接手这两件事。


    “这不是正合适吗。”祁同伟带着几分讥讽地笑了笑，“新来的书记把投资商吓跑了，还是一家估值数百亿的跨国企业，我看他怎么向上级和下面的人交代。”


    “只怕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些。”高育良说道。


    “老师您放心，沙瑞金在不在意不重要。”祁同伟笑了笑，“只要上头在意了，那他就什么都干不成。”


    “不过我们先按兵不动，看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他只是想踏踏实实当好汉东省的一把手，那我们完全可以配合他把工作做好。”


    “凭他的背景和资历，在这儿干几年镀个金，以后肯定能调到更关键的位置去。”


    “可要是他不只是想当好省里一把手呢？”高育良问。


    “那就……听天由命吧。”祁同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望着自己学生脸上的笑容，高育良感到一阵莫测高深。


    但无论如何，他们两人是天然的盟友，必须一致对外，否则只会让对手得利。


    当天晚上，祁同伟依旧是在高育良家吃的晚饭。


    吃饭时，吴老师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吴老师，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咱们之间还用得着这样吗。”祁同伟笑着说道。


    “同伟啊，听说……你也跟梁璐离婚了？”吴老师试探着开口。


    一个“也”字，已经道出了她此刻的心情。


    “是梁璐告诉您的吧。”祁同伟毫不意外。


    以他对身边人动向的掌握，凡是涉及自己的电话或谈话，都会被各种手段记录下来。


    “是她说的，要不是她说，我还不知道这事。”吴老师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我和梁家的恩怨，相信您也知道一些。”祁同伟淡然一笑，“从一开始，她就是想报复那个甩了她的男人，才找上了我；为了证明她能找到更好的人，才逼我。”


    “那……那你恨她吗？”吴老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