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殿上君臣疑,狱中故人谈

作品:《操控祖宗:从长平之战到千年世家

    新郑的王宫,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压抑。宫灯的光芒,在冰冷的石柱上投下幢幢鬼影。


    韩非被请入大殿时,韩王安正背对着他,凝视着墙壁上那幅早已褪色的韩国疆域图。


    “臣,韩非,拜见王上。”韩非躬身行礼,声音平静。


    韩王安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韩非,像是在审视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相国,不必多礼。”他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寡人深夜召你前来,是想问一问,相国与那秦使姚贾,都谈了些什么?”


    来了。


    韩非心中一沉,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回王上,臣与姚贾,只谈风月,不论国事。”


    “风月?”韩王安发出一声冷笑,如同夜枭啼鸣,“好一个风月!谈得秦国君臣,都对你这位韩国相国赞不绝口!谈得秦王,都愿意为了你,按兵不动,静候佳音!”


    他猛地一拍王案,殿内回声嗡嗡作响:“韩非!你当寡人是三岁孩童吗!”


    面对君王的雷霆之怒,韩非却只是挺直了脊梁,直视着韩王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王上,秦人此举,乃是离间之计!是欲借王上之手,除掉臣,令我韩国自毁长城!此计用心之险恶,昭然若揭,王上岂能不察?”


    “离间计?”韩王安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说得好!那寡人再问你,你为何要绕开寡人,私会敌使?张平之事,殷鉴不远,你为何还要重蹈覆辙!”


    “因为臣若不如此,韩国便再无一丝转圜余地!”韩非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激昂,“王上囚禁秦使,已是将韩国逼入绝境!臣此去,是想以法家之理,辨明利害,为韩国争取一线生机!臣所作所为,上对得起韩国历代先君,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心中无愧!”


    “住口!”韩王安被戳中了痛处,愈发暴怒,“你的意思是,寡人错了,你韩非才是对的?你才是韩国的救星?”


    君臣二人,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上,激烈对峙。一个,是满心猜忌、恐惧末路来临的君主;一个,是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孤臣。


    他们的争论,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结局。


    因为,信任一旦崩塌,便再也无法重建。


    韩王安看着眼前这个据理力争的臣子,看到的却不是忠诚,而是挑战,是背叛。秦国君臣的“赞誉”,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好一个心中无愧!”韩王安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既然相国如此坦荡,那便请相国,去廷尉大牢里,好好地想一想,该如何向寡人,向韩国的列祖列宗,证明你的‘无愧’吧!”


    “来人!将韩非,打入天牢!”


    卫士们一拥而上,冰冷的铁器,扣上了韩非的手腕。


    韩非没有反抗,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宝座上那个色厉内荏的君王,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失望与悲哀。


    廷尉大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朽的气味。


    韩非被关进了一间最深处的牢房。当狱卒用沉重的铁锁,锁上牢门时,他听到了隔壁传来一个熟悉而虚弱的声音。


    “非……非子?是你吗?”


    韩非转过头,透过昏暗的火光,看到了隔壁牢房里,那个蜷缩在草堆上,形容枯槁、遍体鳞伤的人。


    竟是他的同窗,李斯。


    “斯兄?”韩非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你……你怎会在此?”


    李斯苦笑了一声,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一言难尽……我本欲劝说韩王联秦抗楚,却不想……被当做秦谍,投入了这暗无天日之地。”


    他看着衣冠尚且整齐的韩非,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以为,你回来,能说动大王……却不想,你也进来了。”


    韩非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下,将殿上的争执,简略地说了一遍。


    李斯听完,沉默了良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非子,你错了。”


    “我错了?”韩非反问。


    “你错在,高估了君王的智慧,低估了人性的猜忌。”李斯的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沧桑,“你我之学,讲究‘以法治国’,讲究‘循名责实’。但在君王眼中,天下,不过是其私产。法,亦不过是其统治之工具。当工具威胁到他自身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摧毁。”


    “你以为你在救国,可在韩王安看来,你是在夺他的权,是在与敌国勾结,动摇他的江山。更何况……”李斯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背后,还有一只手,一只来自咸阳的手,在步步为营地推动着这一切。”


    韩非默然。他如何不知?


    “是樊夫。”他低声说出了这个名字。


    “不错。”李斯点头,“我曾与此人有过数面之缘。此人城府之深,谋略之远,远超常人。”


    “他知道,唯有君王的猜忌,才是最锋利的刀。这把刀,足以杀死任何忠臣良将。”


    韩非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老师荀子的教诲,浮现出自己著作中那些关于“法”、“术”、“势”的论述。他一生都在研究帝王之术,到头来,却成了帝王之术下,最可悲的牺牲品。


    “斯兄,”韩非忽然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平静,“你我同窗一场,可否为我做一件事?”


    “你说。”


    “若有一日,你能脱困,回到秦国……”韩非睁开眼,目光清澈如水,“请你告诉秦王,也告诉那位樊丞相。韩非,并非不知何为‘势’。非不为也,实不能也。生于韩,食韩粟,终不能为亡国之臣。”


    “今日之败,非战之罪,亦非法之罪,乃天命,亦是人祸。但,若秦欲一天下,当以法为基,以信为本。切勿……重蹈六国覆辙。”


    李斯静静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他看着眼前这位才华远胜于己的同窗,知道他已经存了死志。


    “我记下了。”李斯郑重地承诺。


    牢房外,传来了狱卒的脚步声。


    一碗酒,一匹白绫,被送到了韩非的面前。


    这是韩王安,赐予他这位“救国良相”的,最后的体面。


    韩非坦然地接过了酒碗,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