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治国如执秤,谋国似落子
作品:《操控祖宗:从长平之战到千年世家》 秦王政二年,夏。
新郑城,韩国的都城,一如既往地沉浸在一种颓靡的安逸之中。
尽管秦国的兵锋已抵边境,但城中的王公贵族们依旧夜夜笙歌,仿佛只要看不见远方的狼烟,便能天下太平。
城南,一座僻静的宅院内,一名自称来自楚地的绸缎商人,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卷竹简,用油布包裹好,藏入一只装满香料的木箱夹层中。竹简上的字迹,模仿得与韩国相国张平的手书一般无二。
做完这一切,他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冷笑。
几乎在同一时刻,城北的相国府后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然停下。一名自称是魏国使节随从的人,将一个沉重的木匣,连同一封信函,交给了张平府上的管家,并低声嘱咐,此乃魏王所赠,务必请相国亲启。管家掂了掂匣子的分量,又瞥见对方塞过来的几枚魏国刀币,心领神会地将东西收了进去。
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小事,如两颗投入水中的石子,在夜色掩护下,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然而,在千里之外的咸阳,这两颗石子所能激起的涟漪,却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咸阳宫,朝会。
气氛有些沉闷。一名御史正在慷慨陈词,弹劾内史郡的两名县令,因争夺一处水源的灌溉权而互相攻讦,耽误了春耕。
王座之上,嬴政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他的心思,显然不在这场关于农田水利的争执上。自那夜将任务交给罗网,已过去了二十余天,新郑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这让他心中生出几分焦躁。
樊夫立于百官之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待那名御史说完,嬴政冷冷地开口:“依丞相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樊夫出列,缓缓躬身:“回王上,水源之争,非一日之寒。争者,非水,乃利也。臣以为,当罚其私斗之行,以正国法;更要明其权责之界,以绝后患。”
“臣请王上,命水工官吏,沿渭水支流,重新勘测内史郡全境水文,绘制图册,明定各县各乡之用水时节与水量。以律法为准绳,刻石立碑于田间地头,使人人知晓,人人遵守。如此,则争端自息。”
嬴政眉头微舒,点了点头:“准奏。此事,便交由丞相督办。”
退朝之后,嬴政依例在书房召见了樊夫。
“丞相似乎对那些田亩小事,比对韩国的大计,更为上心。”嬴-政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少年人的不满。
樊夫闻言,却笑了笑,走到一旁,拿起了一杆用来称量竹简重量的小秤。他一手提着秤杆,一手拨动着秤砣。
“王上,治国,便如执此秤。这秤杆,是国法;这秤砣,是王权。而秤盘中所称之物,便是这万千的‘田亩小事’。唯有将这无数的小事一一称量妥当,秤杆才能平稳,国本才能安固。”
他将秤砣向一侧移了移,秤杆立刻倾斜。
“而谋国,则如落子。我等已在韩国棋盘上,落下了关键的两子。棋子落下,便需等待对手回应。此时若心浮气躁,频频催问,反而会打草惊蛇,暴露我方意图。高明的棋手,在落子之后,要做的不是盯着自己的棋子,而是要冷静地观察整个棋盘的变化,甚至可以从容地处理一些看似无关的棋局外的事情。”
嬴政看着樊夫手中那小小的铜秤,若有所思。他明白了樊夫的用意。这位老师,是在用最直观的方式告诉他,一个真正的君主,必须同时具备两种心境:处理内政时,要如老农耕田,细致入微,不厌其烦;谋划国战时,则要如山岳崩于前而色不变,有足够的耐心与定力。
“寡人,受教了。”嬴政的声音沉静下来,那丝焦躁已然不见。
樊夫欣慰地点了点头,将小秤放回原处。
“王上,罗网之事,乃国之利刃,用以破敌。然,大秦要一统天下,仅有利刃尚且不足,还需有坚不可摧的甲胄。这甲胄,便是我大秦的律法与制度。”
“臣近日重修《秦律》,发现一人,才思敏捷,于法理刑名一道,见解尤为精辟深刻。此人,或可为王上所用。”
“哦?丞相所指何人?”嬴政来了兴趣。
“廷尉府属官,李斯。”
李斯,嬴政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此人既有才干,丞相何以至今才举荐?”
“王上,玉不琢,不成器。此人虽有大才,然心气甚高,锋芒太露。臣将其置于廷尉府,日日与浩如烟海的律法卷宗为伴,便是要磨其心性,使其知晓,再锋利的剑,也要有剑鞘约束;再宏大的抱负,也要从这毫厘之间的文书做起。如今,火候已到。”
嬴政缓缓点头,他再次感受到了樊夫那润物无声的帝王教学。
“传李斯,入宫觐见。”嬴政下令道。
片刻之后,一名身着下级官吏服饰的中年文士,跟随着宦官,走进了书房。
“臣李斯,拜见王上,拜见丞相。”他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嬴政打量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寡人听闻,你曾言‘人之贤不肖譬如鼠,在所自处耳’。在你看来,这天下,何处才是大丈夫的安身立命之所?”
李斯没有丝毫犹豫,朗声答道:“厕中之鼠,食不洁,近人犬,数惊恐之。仓中之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人生亦然!今六国皆弱,数百年未尝强。而秦,已四世称王,天下莫敢与之争锋。此乃万世一时!大丈夫功业,正在于此。舍秦,更无处可安身立命!”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嬴政的眼中,爆发出欣赏的光芒。
正在此时,一名黑冰台的卫士,匆匆步入殿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卷用火漆密封的细小竹管。
樊夫上前接过,检查了火漆,方才打开,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帛书。他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转身呈给嬴政。
“王上,新郑的鱼,看到饵了。”
嬴政接过帛书,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却让他心跳陡然加速。
“韩王宠臣韩非,已得‘张平通魏’之密报,正呈于韩王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