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皇后看着他那条惨不忍睹的右臂，上臂的肌肉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就靠一根布带子绑着止血。


    绑了这么长时间，那地方早该坏死了，露出的森森白骨上，全是风干的血渍。


    再看看小伙子那张没什么血色却依旧乐观的脸，她欣慰地笑着，眼泪却忍不住模糊了双眼。


    陈安没带太多情绪，只牢牢握住小伙子的左手，语气坚定道。


    “好！够爷们！”


    “你活着，本官定会照拂你家人，可你要是死了，你家人的事，本官绝不会管！”


    他眼神严肃得近乎无情，可小伙子和旁人都没当真。


    这激将法虽不高明，却格外管用。


    小伙子虚弱地笑了笑。


    “我要活着！跟那些战死的兄弟比，我已经够幸运了。”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陈安才继续开口。


    “可麻沸散对你没用，所以……”


    陈安的话没往下说，可在场的人都清楚他的言外之意，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我能忍住！”


    小伙子说完，直接闭上了眼。


    见状，陈安大声喊道。


    “给他嘴里塞上布，再来两个力气大的，把他按好了！”


    等将人按好后，陈安双手拿起大刀片，快、准、狠地一刀砍了下去。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瞬间传遍医馆内外。


    要不是那两个帮忙按住的将士力气大，还真按不住疼得胡乱挣扎的小伙子。


    “快！止血缝合，一定要把他救回来！”


    陈安对身边的医官严肃下令后，才看清帮忙按住的两个人，竟然是郭老爷和毛骧！


    等处理完，陈安和朱元璋三人便离开了战地急救医院。


    冷冷清清的边贸街上，朱元璋感慨道。


    “真没想到，陈大人连医术也这般高超啊！”


    陈安毫不谦虚的回复道。


    “那还用说？”


    “就算我连续捅你三十六刀，每一刀也都能避开要害，保你没事。”


    这话一出口，马皇后和毛骧都皱起了眉头，朱元璋却早就习惯了他的风格。


    再说了，陈安也就敢在郭老爷面前开这种玩笑，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真皇帝朱元璋面前这么说。


    陈安要是知道朱元璋的心思，肯定会补充一句。


    “这可不是玩笑，我真的能做到！”


    不过此刻，把这话当成玩笑的朱元璋，其实并不太关心陈安为什么会医术。


    陈安会的东西还少吗？


    比起那些本事，医术倒不算特别显眼。


    他现在满脑子就一个想法。


    借着郭老爷的身份，把陈安夸舒服了，再想办法套话。


    战场上那些想不通的问题，才是他最关心的。


    想到这儿，朱元璋立马切换成贱商郭老爷的模式，热络道。


    “陈大人年纪轻轻就这么有本事，既懂医道能救人，又把士兵放心上，这份担当实数难得！”


    “假以时日，您必定……”


    那马屁拍得震天响，好听的话溜得像是提前背过稿子似的，连毛骧都看呆了。


    马皇后倒不觉得惊讶。


    要是朱元璋不会拍马屁，当年怎么从汤和手下的小兵，变成汤和的上司？


    有能力是一回事，懂人情世故也很重要！


    她也清楚，朱元璋这重操旧业的架势，肯定是在战场上发现了什么，正好她也想听听陈安怎么说。


    可马皇后刚在心里打响算盘，陈安就白了朱元璋一眼。


    “哎老兄，过分了啊！这吹得也太没边儿了！我就是个普通人，又不是圣人，别来这套客气话！”


    他顿了顿，接着说。


    “跟你直说了吧，我来这就是装样子收买人心的。”


    “身为将军，有两条准则必须拿捏好，既要做到慈不掌兵，也得学会爱兵如子。”


    “打仗时，眼里只能盯着胜利，你得算明白，为了赢，多大的伤亡是合理的，这胜利到底值不值这个代价。”


    “但打完仗后，你必须亲自去慰问伤兵，亲自去收拾将士的骸骨。”


    “不用搞多复杂，关键是让大多数人都看见，这样，他们才会真心的跟着你干。”


    “当然，光靠这招收买人心还不够，你得有真感情，毕竟你先是人，再才是将军！”


    朱元璋听完，看着陈安的背影，眼神又变得深邃复杂起来。


    这用人的道理，根本就是帝王之道啊！


    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他的疑心病就又犯了。


    这时，陈安才突然反应过来，这话不该跟郭老爷说！


    就算他能跟皇帝说上话，可终究也只是个商人，这种只有帝王才该学的学问，他还没资格听！


    于是，陈安干脆利落地改了口。


    “行了行了，到此为止！这学问你配听吗？”


    陈安丢下这句直白的话，便头也不回地朝江浦关走去。


    他身后的朱元璋，当场僵在了原地。


    在他听来，这话和皇帝不配听帝王之道没什么两样。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可下一秒，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怒容，就变成了藏不住的惊骇。


    因为从陈安那洒脱的背影里，他隐约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野心。


    咱不配？


    咱不配，难道你配？！


    朱元璋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又锐利。


    一旁的马皇后看着自家重八这眼神，忍不住为陈安捏了把汗。


    在她看来，这根本证明不了陈安有多大的野心，这话是对皇商郭老爷说的，并非对皇帝朱元璋。


    恰恰相反，这既能说明陈安暂时没这方面的心思，还能看出他看似散漫的外表下，其实很懂分寸。


    帝王之道本就不是能随便乱讲的学问，即便对方能和皇帝说上话，也没资格接触这些内容。


    “郭老爷确实不配。”


    马皇后轻轻握住朱元璋的手，声音温柔却暗含深意。


    片刻之后，朱元璋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郭老爷。


    同样一句话，对不同的人说，含义天差地别。


    要是陈安敢对身穿龙袍的他说这话，那就是明摆着想造反。


    可对郭老爷说，顶多算是说话有分寸，最多给他定个言辞刻薄的小错。


    但即便想通了这一点，朱元璋对陈安的戒备也没减少半分。


    真没想到，一个二十多岁、只任七品县官的皇子，居然能把帝王之道摸得这么清楚。


    换作任何一位皇帝，恐怕都难免对他心生戒备。


    按他的规矩，皇位就算将来要传，也只能传给标儿。


    如今没想着马上就把他废了，这份手下留情，已经算是够仁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