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陈安往日的教诲突然浮现在他们脑海中。


    还记得当初在城门楼上，陈安对着选拔出的观察手们说道。


    “你们眼神好、记性强、脑子活，会是最安全的兵种，本官要你们当远程兵器的眼睛。”


    “接下来的训练，除了练习基本技能，还要丈量战场、记每处地标，比如从城门出发，五十丈、一百丈外有啥标志。


    “参照物选山上的大树、奇形巨石这种常年不变的，别盯草丛，那隔天就变。你们得把记距离、辨地标变成习惯……”


    当时有观察手不解地问。


    “大人，咱们不是有距离标枪吗？那东西既直观又实用，何必费这么大劲呢？”


    陈安望向远方，缓缓说道。


    “你们能想到用标枪标射程，敌人就不会毁了它吗？”


    “别仗着装备先进，就把最原始的本事丢了，再说了，咱们现在的装备，还没到能彻底抛开老办法的地步，真到了生死关头，最可靠的武器，其实是这个……”


    说着，他在众人面前握紧了拳头。


    这段记忆转瞬即逝，两名观察手立刻开始行动。


    一边对照山上的参照物判断距离，一边在心中快速计算。


    新式洪武大炮的最大射程为1235步，炮弹飞行到目标位置需要多久，北元重骑兵的冲锋速度有多快，需要提前预判多少距离……


    终于，他们看到沙尘中的先锋骑兵，冲到了距离城墙1260步的位置。


    “炮兵第一梯队，开炮！”


    两名观察手同时高声下令，手中的令旗狠狠向下一挥。


    轰隆——


    百门大炮中，20门调整到大仰角的火炮几乎同时轰鸣。


    震耳欲聋的炮声打破了城墙的宁静，城墙上与城下列阵的将士瞬间绷紧神经，全部进入战斗状态。


    20枚炮弹如同20颗火红的流星，在天空中划出长长的抛物线，拖着黑红色的烟尾，朝着北元骑兵飞去。


    城门楼下，朱元璋与毛骧看得一清二楚。


    这20枚炮弹的间距大致相同，每两枚之间约隔50步，且几乎处于同一条水平线上。


    尽管在地面上已尽量调整到一致，但天空中的风向与风力各不相同，无法做到绝对整齐，不过从战场实战角度来看，完全不影响整体效果。


    毛骧看得目瞪口呆。


    以前在江浦兵工厂，他也曾见过新式大炮的试射，但与此刻近距离观看实战相比，完全是两种感受。


    这大炮的轰鸣声、炮管后坐的力度、炮弹飞行的速度，都远超朝廷装备的大炮。


    他下意识地看向朱元璋，心中既震惊又担忧。


    震惊的是陈安竟能造出如此厉害的武器，担忧的是圣上看到这一切后，会对陈安产生怎样的想法。


    然而，朱元璋此刻根本没往陈安构成威胁这方面想。


    眼下大敌当前，别说陈安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叛的迹象，就算昔日的对手陈友谅死而复生，他也会先联手对抗外敌。


    这点胸襟，他还是有的。


    他的目光落在炮位上。


    刚刚发射过的大炮正在装填弹药，那些仰角稍小的火炮旁，炮兵已做好射击准备，只待观察手下达命令。


    他正期待着看到五个炮兵梯队全部开火后的景象，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明白陈安提出的矩阵错位战术究竟有何玄妙。


    想到这里，他握紧腰间的刀柄，摆出将军的姿态，全神贯注地盯着战场。


    另一边，带头冲锋的北元将领孛儿只斤.额尔敦，看着天空中飞来的20枚炮弹，不仅毫无惧色，反而咧嘴笑道。


    “就这点炮弹？”


    “20发还撒得这么开！能伤着咱们几个人、几匹马？”


    “兄弟们，给我接着冲！”


    他一声令下，两千名重骑兵与三千名轻骑兵更加亢奋了，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发出狼嚎般的呐喊，显然是在嘲笑明军大炮的威力。


    在他们看来，这些炮弹的威力与以前朝廷装备的大炮相差无几，顶多只能吓到战马，根本没有实质性威胁。


    轰隆——


    又一阵炮声响起，20枚炮弹再次划出抛物线，朝着北元骑兵飞来。


    就在北元先锋骑兵冲到距离城墙1235步时，第一波炮弹哐当落地，砸在了他们身旁。


    炮弹接触地面的瞬间，青翠的草原立刻炸开！


    最近的一枚炮弹落地后，一片草地瞬间消失，地下的湿土被炸得漫天飞溅，仍在燃烧的炮弹碎片如同无数小火镖，朝着骑兵与战马飞射而去。


    北元士兵的铠甲、战马的马甲，在这些高温碎片面前如同纸糊一般，滚烫的鲜血四处飞溅，残肢断臂甚至被抛飞出去好几丈远。


    战马的惨叫声、士兵的哀嚎声从两侧传来，额尔敦彻底懵了，眼睛瞪得溜圆。


    他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看到又有20枚炮弹朝着自己飞来！


    直到此刻，他才后悔不已，想让冲锋的骑兵停下来，可早已来不及了！


    正在狂奔的战马根本无法瞬间停住，即便强行停下，也会相互碰撞，导致阵型大乱，不攻自破。


    如今，他们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额尔敦心里清楚，明军这是在依靠大炮进行消耗战，再厉害的炮火也不可能将他们全部歼灭。


    根据以往的经验，明军大炮的杀伤率顶多只有十分之一二，只要有一半人能冲到城下，就算完成了任务。


    可眼前这大炮的射程与威力，与以往截然不同，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冲！躲炮弹！前排倒了后排踏！看好马，别慌！”


    额尔敦扯着嗓子大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听见，但他相信鞑靼部的纪律，只要他这头头狼还在，其他狼就会不顾一切地冲锋。


    他一边催马向前，一边紧盯着天上的炮弹，心里盘算着顶多死伤三四成，不算大问题。


    可就在这时，连续的炮声再次响起。


    他抬头一看，天空中不仅有即将砸落的20枚炮弹，还有60枚炮弹紧随其后！


    更要命的是，这些炮弹没在一条水平线上，反倒像是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火网，铺天盖地朝着他们笼罩下来。


    “别抬头！接着往前冲！”


    孛儿只斤.额尔敦红着眼眶，嘶吼着下达命令，声音都变得沙哑刺耳了起来。


    他刚瞥见那腥红的场面，脑袋便立刻低了下去，双手紧紧攥着缰绳，拼尽全力催促战马向前冲锋。


    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时候，再大的喊声也传不到士兵的耳朵里。


    他喊这声命令，说到底是喊给自己听的，不过是想给自己壮壮胆子罢了。


    他必须撑住！


    只有他稳住阵脚，族人才会跟着往前冲！


    也只有所有人都豁出性命，才有机会冲到城墙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