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芸，挂画都贴好了吗？”


    清晨，苏沐栖收拾好最后一批画稿，接过紫芸手上的灯笼帮忙挂起来，顺口问到。紫芸抬起袖口揩了揩汗，笑着回到：


    “都贴好了小姐，昨天最后一批订的画也都送到位了，恭喜小姐，可以歇一会了。”


    苏沐栖扣好绳子，闻言笑着点头，转身倒了两杯茶。今天是除夕，眼看着萧府上下都准备得仅仅有条，她们心里甚是高兴。多日的忙碌不就等着这欢聚的一天吗。


    况且这还是苏沐栖来这里的第一个新年。


    “对了小姐”，紫芸饮了半杯茶，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不是说下午收拾画室吗？小姐那里头最大的一块画布怎么办？也要收起来吗……”


    苏沐栖缓缓落座，帮紫芸续上杯，思索了一会：“暂时别了吧，还差最后的几笔，我这几日再看看。”


    “都过年了，歇会吧小姐，最近累坏了都。”紫芸皱着眉摇头，手指轻抚过苏沐栖眼下的一抹青黑。这不都是最近带晚熬的吗……紫芸心疼极了，其实年前有许多约稿是可以推拒的，但她几乎都应下了。


    “过年大家都图个热闹，我的画若是能给大家带来快乐，辛苦一点没什么。”


    紫芸欲言又止，她知道若是苏沐栖做了什么决定，旁人是劝不动的，但她着实希望苏沐栖能好好休息一会，满脸都写着不想让小姐继续加班。


    苏沐栖捏了捏她的手，宽慰到：“紫芸放心，就是最后的收尾了，不烦神的。此画是要送与他人的礼物，定要万分上心才行。”


    紫芸点头表示理解，但她从未听苏沐栖说过有关这幅画的事，不免心生好奇：“小姐，你这画从扬州画到京城了，到底是哪个走运的值得你这么用心？”


    苏沐栖低头，笑了，没有立即回话，面上却微微泛了些红，浅浅的。


    紫芸到底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又跟苏沐栖差不多大，很多心思都是在一块儿的。她眉头轻扬，心下了然：


    “该不会是，给萧瑾枫萧世子的吧？”


    她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有点好奇和揶揄在里头。搁别人她倒也不会这样了，但是沐栖小姐不一样。虽然她从未听苏沐栖亲口说过此事，这些是她半听半自己求证来的，但她就是知道，苏沐栖不会生气，所以她稍微多问一点没事儿。


    果不其然，苏沐栖先是怔了怔，面上红晕加重了些，而后佯装生气拧了一下她的脸颊，不轻不重：“紫芸，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好奇心这么重的主儿……”


    “小姐莫生气……我就是问问，问问……”紫芸笑着躲开，趴到苏沐栖肩上：“所以，是不是萧世子啊？”


    “是，你这丫头……不许乱说啊，我画还没画完，不能到时候来不及送，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让人空欢喜。”苏沐栖揉了一把肩头的小脑袋，嘴角噙着一抹笑。


    “小姐定是画得完的，就是便宜了这萧世子。”紫芸想起前些日子在廊道上撞见的情景，两个人贴在一起，十指交缠，自己不禁也面红耳赤。


    “哎，你脸红什么？”


    苏沐栖冷不丁一问，紫芸立马挑开，手掌连连扇风：“没有，没有啊小姐……”


    “呵，你不会是看到什么了吧？”苏沐栖说着就假装要跑过去捉她，紫芸本就心虚，躲避不及，手被苏沐栖攥住的那一刻说漏了嘴：“我真不是故意的小姐……因为从画室后院去厨房比较近……”


    画室后院？苏沐栖一愣，如果说是那里，她和萧瑾枫最近也只去过一次，还是偶然碰上的……然后那天，她被萧瑾枫抵在墙上……


    苏沐栖不愿回想般闭了闭眼，紫芸趁机逃了出来，故意笑出了声：“小姐，现在你的脸比我红了。”


    苏沐栖没话说了，只一路追着紫芸跑了出去，心想这小丫头真是什么都敢说。


    虽然她本就没想刻意瞒着她和萧瑾枫的事，但突然被人这么一提，心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紫芸见苏沐栖越靠越近，便只顾往前溜，没注意脚下，意识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向前滑去，还好被路过的乌南遇到了，一把捞住。


    “啧，事忙完了？又乱跑。”


    “不关你事。”紫芸见来人是他，站稳后就背过身去。


    “没摔着吧紫芸！”苏沐栖随后就赶到。这大过年的，若是因为玩笑真受了伤，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沐栖小姐。”乌南见来人是苏沐栖，便也无心回怼紫芸：“刚世子让我来跟小姐说一声，他今日白天有事，晚时才能归府，让小姐务必等他一起回来吃晚饭。”


    “辛苦你跑一趟了。放心，今日团圆，少一人都不会开宴的。”苏沐栖听来无甚问题，便勾唇一笑。倒是紫芸，本就觉得跟萧瑾枫在一起委屈了小姐，这一听不太乐意。白天不帮忙就算了，还要让小姐等着他？


    “板上还没钉钉呢，搁这拿乔……”


    这声音虽小，却被乌南听了个一清二楚，他还不知紫芸已经和苏沐栖坦白，故而心中一震，立马把人拉着背过身去：“不想活了？这事轮得到你说？”


    紫芸满不在乎地拍开他，回头冲苏沐栖一笑：“没有啊，我只是心疼小姐这几日忙前忙后……”


    苏沐栖见他俩又要你来我往好久，便摇摇头回去画画了。既然紫芸都看出来了，乌南也不至于不知道，那么再推推，云雀他们应该也有数了才对。


    “也真是冲动……”苏沐栖兀自笑了笑。从黄梅季到现在，也不过大半来年，她和萧瑾枫最后竟然走到这一步。放在那会的话，她是断不可能相信的。


    但既已如此，何不随心，至少现在，当下，他们在乎彼此。苏沐栖挑染了一抹浓重的橘红，给画布上的一片枫叶描了边。


    萧瑾枫回来的时候，正是黄昏。今年的最后一个落日，他们是一起在后院的池边看的。


    “陈大人十五之前应该会来一趟。”


    “是的，表舅前几日也给我捎信了。舅母和表姐也会一同到，到时候就更热闹了。”


    “……等你表舅来，我同他说说好吗？”萧瑾枫手搁在石栏上，摸到一片冰凉。


    “说什么？”许是春天要来了，又许是画了一下午画，身体热乎着，苏沐栖对着晚风吹得正舒服。


    “当然是……提亲了……”


    一阵风过，苏沐栖眯了眯眼，皱着眉似乎没听清。但她没有再问一遍，也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回了一句：


    “世子当下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戌时已过，京城灯火通明。


    团圆宴总是热闹的。这是萧瑾枫这么多年第一次在除夕有这么多人陪着。或许对桌上大部分人来说也是。


    大家默契地碰了杯。能喝的自是毫不遮掩，几杯下肚便开始无话不说；不太能喝或是今夜不想喝多的，意思性地抿了一口便换上了茶。


    宴到末尾，林晟带着一碟桃花酥，拨开喝得半醉的雪雕和游隼，走到苏沐栖身边坐下。苏沐楠笑了笑，让到一边跟云雀聊天去了，紫芸亦起身假装忙着些什么。对座的乌南撑着通红的脸，一把拽下想站起来的萧瑾枫，笑得很明显。


    谁叫你最晚来的，沐栖小姐身旁的位置都被抢光了，你就看着吧。


    “开心吗？”林晟撩开苏沐栖差点沾到茶杯的发丝，轻笑道：“门上的年画画得很好，明年帮林大哥画一个？”


    “行啊”，苏沐栖今日没喝多，爽快应下后叼起一块桃花酥。还是在扬州吃到的味道。


    林晟满意地抬眼，猛地撞上萧瑾枫沉默的眼神，不禁笑得更开心了。


    人都是有私心的嘛……


    “大家伙，玩不玩岁安笺？”林晟心里笑了一会，扬声询问。这个萧瑾枫，唯独这事，心思全写脸上了。


    反正要守岁，大家闲着也没事，自是点头同意。于是收拾了桌子，大家重新坐好，乌南取来套牌，准备分发下去。


    萧瑾枫自是瞅准机会坐到了苏沐栖身边，但一看另一头的人还是林晟，便不着声色地隔着袖子握了握苏沐栖的手。


    被拍开了……


    苏沐栖此刻有些紧张，她不知道大新还有岁安笺一说，更不知晓规则。她不想在这么好的氛围里扫了大家的兴。


    “沐栖，你玩过岁安笺吗？”正踌躇时，萧瑾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苏沐栖没说话，但萧瑾枫一看她满是空白的眼睛瞬间就懂了。


    “各位，我和苏画师合打一副。”萧瑾枫着手整理牌片，不着痕迹地宣布。雪雕和游隼晕乎乎的，闻言刚准备开口问，被乌南和云雀按了下去：


    “那刚好就是八组，成了双数，来年更发，是好事哈哈哈……”


    萧瑾枫赞许地看了乌南一眼，这小子今晚倒是聪明。


    那俩反正晕乎乎的，倒也没多问。苏沐楠和林晟相视一笑，开始取牌。


    这岁安笺，其实也是近几年才在大新流行的，说起来还是李显岷的主意。其实往简单了说和顺牌打出无甚差别，只是牌面都跟年节有关，图个吉利，很适合守岁打发时间。


    萧瑾枫帮着优化过规则，玩起来自是一把好手，带着苏沐栖没多久就赢了一片。


    “恭喜世子和沐栖小姐凑了满福啊……”乌南羡艳道。


    见苏沐栖连打了几个哈欠，萧瑾枫搁下牌，说要出去透透风，便拉着苏沐栖直接出去了。苏沐栖反正困，没甚在意，也就依着萧瑾枫。


    然后身后一片静默。


    眼见雪雕和游隼两个糊涂蛋又要起身把人喊回来，说要凑组再来，云雀直接一手一个拦住：“你俩醉成这样，干脆也合打一副牌吧，输了的人来年先领三个任务……”


    “世子……要去哪……”苏沐栖抹了一下眼角渗出来的泪花，后知后觉地问。


    “这会才想起来问？”萧瑾枫放慢了脚步，偏头一笑，语气温柔：“看你困的……马上看烟花可得醒着哦。”


    “烟花？”


    萧瑾枫拇指抚摸着苏沐栖的手背，应声点头。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我怎么能不给你留下些什么呢……


    除夕的风携着暖意扑面而来，阁台的栏杆似也没那么凉了。苏沐栖和萧瑾枫并肩而立，望着底下一片阑珊灯火出了神。


    “待会还要守岁呢。”苏沐栖困意消去不少，拢了拢披风。


    “嗯，会提前半个时辰放烟花。看完我们就回去。”


    “别担心，这是李显岷主动要求帮忙的。说是感谢你帮他画了那么多图纸。”萧瑾枫仿佛猜到了苏沐栖的下一句，自己接话到。


    苏沐栖会心一笑，点点头不再作声。


    “不过，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帮他画了什么图？”


    这句话飘到耳边，苏沐栖一时无话可说。她和李显岷暗地里的交换，的确没跟任何人说。


    “罢了，苏画师想做什么都行，有我呢，没什么。”萧瑾枫舒了口气，缓声道。


    以前总是担心，担心她被人利用，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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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她跟自己走得太近会被更多人盯上……但既然他已经无可救药地决定跟着她了，那她便是绝对自由的。也永远不会再出事了。


    因为一旦有什么不对，他会不惜一切地挡在前面。


    “沐栖，我……”萧瑾枫跟着一阵风转头，可话还没出口，身后早已绚烂一片。


    漫天的烟花绽放在墨蓝的夜空，把本就明亮的京城映得更加灿烂。


    这个李显岷，还是不靠谱……萧瑾枫本来想了一大段话，事已至此，口中千言也只成了一句话：


    “新年快乐，苏画师。”


    “新年快乐，萧世子。”


    第一个新年吗，这样挺好。苏沐栖自觉经历了那些，什么事都可以云淡风轻，哪怕是对萧瑾枫的感情，来得那么突然，她也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


    但偏偏此刻，对着满天烟火，她竟不敢转头看离她最近的那双眼睛。


    而身旁之人，心绪怕也是相似的。


    “沐栖，虽然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但真正认识你，好像也就是最近的事……”


    从一开始的苏二小姐，但现在的苏画师；从一开始的试探远离，到现在真的一步都不想离开你……好像也就是今年的事。


    “是啊，不久前我还觉得你是个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有点莫名其妙的世子呢……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


    “……马上就要明年了，新春之夜就对你未来的夫君说这些？”


    苏沐栖讶异地哼笑一声，纵使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却还是忍不住堵了回去：“萧世子对自己可真是自信。”


    萧瑾枫没有转头，兀自一笑：“因为我确定，我不会离开你，我不会变心……”


    这我很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不敢坦诚地面对。


    “人心总是会变的。”


    “我不变就行。”


    “可是感情是两个人的事……”


    “对，但是就算你变了也没用。”


    此言一出，苏沐栖即刻转头，猝不及防对上萧瑾枫深邃的眼眸：“怎讲？”


    萧瑾枫撑着头，烟花的光影落上他清俊的眉峰，堪堪遮掩了些流露出的，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深情与笃定：


    “因为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你说过，没有什么是我想要却得不到的。”


    苏沐栖扶额一笑，转了回去。她承受不住那双眸子里投射出的情绪。


    “我指的不是这个啊……”


    “好啦，不管怎样，不管以前怎么想”，萧瑾枫亦侧过身，望着烟花渐熄的天：“我只知道现在，从今往后的每一年，我所能想到的每一条路上，都有你。”


    “世子这样说话，当真不太习惯呢……”苏沐栖这么说着，却没意识到自己也已笑了许久了。


    “说真的，今年最庆幸的事，就是遇到了你，沐栖。”


    “可是一开始的遇见，似乎也没那么美好不是吗？”苏沐栖想到当时萧瑾枫那阴冷的样子，真没办法和眼前这个联系起来，不禁失笑。


    “对，但还是跟苏画师你走到了现在……”


    “行啦，过去的就过去了，马上都要下一年了”，苏沐栖摇摇手，转开话题：“世子有什么新年祈愿吗？”


    “……有的。”


    “想寻得真相，想让大新太平，想我们都得偿所愿……还想……”


    “世子，可别太贪心呢。”苏沐栖见他说得认真，亦托着头沉思起来。因为他想做的这些事，她也想。


    “贪心点，又有什么错呢”，萧瑾枫声音霎时变得很温柔：“还有最后一个……我还想守着你，陪你一起完成你想做的事。”


    “今岁相逢，岁岁相伴。”


    无论今后你想做什么，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会一直跟在你身侧。所以，哪怕是你瞒着我的事，也可以尽管放心地瞒着，一个只想每天能看到你的人，再没有别的渴求了。


    “好啊，今岁相逢，岁岁相伴。”苏沐栖沉默片刻，笑着接住了这份更像是承诺的祈愿。


    “沐栖，转头看看我吧……”


    天空冷了一会了。良久，萧瑾枫开口。


    苏沐栖回身的瞬间，就被一双手拉入了温暖的怀抱。萧瑾枫轻拢住怀中人的下巴，温柔地缓缓抬起。


    苏沐栖下意识闭眼，几乎是同时，唇上落下一抹温热。


    双唇相贴，呼吸流转，仿佛这是踩在新年时间点之前的最后一次确认。


    “不就是散心吗，两个人呢？还守不守岁了……”乌南手里提着两件披风，肩上趴着熟睡的馒头，喃喃自语一路找过来，好容易在楼阁处看到两道身影，赶忙加快了脚步。


    “瑾……”等等，这两道影子怎么……贴在一起了？


    乌南下意识急刹车，惊醒了肩上的馒头。绒团子不大高兴地爬下来，窝在乌南手里。


    而此刻，自认为见过大风大浪的乌南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没忍住又往前探了一步。


    看到了，猜对了。


    他立马紧闭双眼，转身就走，慌乱间也没忘了捂住馒头的眼睛。


    “啧……好像被看到了。”


    “世子还在乎这些？”苏沐栖和他鼻尖相抵，见状勾唇一笑，轻踮脚尖，主动吻了上去。


    萧瑾枫心中一顿，但无措立马被别的什么情绪取代。他托住苏沐栖的后脑勺，温柔地加深了这个吻。


    吹向新年的风也放缓了些脚步，京城灯火次第，可能会就这样亮一整晚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