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实验场所，那庞大的缸中之脑伫立于中心，面前站着两道一男一女观察的身影。


    “一切事物都会逐渐衰退和走向死亡。一件事物，如果长久地封闭，没有被稳定地输入能量，就会变得混乱和无序。”


    说话的人凑近了，冷白的皮肤，浓黑色的眼眸，相衬得很漂亮。


    “现在你已经创造了一个世界，却不能有序地开发它。”


    “放任不管下去，”说话的人顿了顿，轻声说道:“就会出现异常。”


    没有说话的短发少女向旁边侧了侧，她抬起头，浅色的眼睛中映着玻璃内侧微弱浮动的水流。


    半晌，短发少女收回了视线。


    “刚刚做了什么？”


    “孵化。”


    “孵化？”


    “嗯。”女孩点点头，“从内部孵化一个新的干扰因素，给予一部分编辑的权力。”


    持续的、低频的嗡鸣声，水流被分割开，出现了新的形状。


    ……


    “桑衣……桑衣！”


    球形机器人焦急唤着女孩的名字，“从来没有孵化者可以超额使用潜能，既然这是你的孵化副本，你是否接触了本源的编辑能量？”


    金属的天花板。


    桑衣用手指戳了戳贴在自己额头上的圆球，试图把机器人从自己的额头上推开。


    球形机器人死死扒着不放。


    “糟糕了！糟糕了！遭了遭了！”


    “这个异常的副本是一个无底洞，你使用了它的力量，做出了某些改变，它也在反过来吞食你。”


    “如果不尽快脱离副本，你的心茧世界会被吃空的！”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桑衣的耳边开始一阵阵地嗡鸣。


    钻心的疼痛潮水般涌来，桑衣连着眨了几次眼睛，她用手抹了抹鼻间，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编辑的能量？”


    桑衣坐直了身子，对面前愈来愈近的血肉眼珠视若无睹。


    她有些好奇地问道:“001，你之前没告诉这些。”


    “啊，”小机器人突然心虚起来，“之前有权限限制啦。”


    桑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孵化者拥有编辑副本的能力，可以做出某些改变……吗？”


    “别想了桑衣，我们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去找那个叫将禾的女人，让她把那个伊维杀了，尽快离开这里。”


    桑衣摇了摇头，虽然刚才她没有和将禾交流，但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先前站在她们面前的，很有可能不是真正的伊维。


    况且，虽然将禾在极力遮掩，她逐渐力不从心的状态还是被桑衣察觉到了。


    将禾的脸色在发白，握着匕首的手也在微微地颤抖。


    在刚才交换线索的时候，她在李将星身旁，一直将手背在身后，身上的肌肉绷得很紧。


    如果先前站在文至觉身旁的不是伊维，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那个穿着伊维外壳被黑色液体裹挟进最终剧情的——其实是孵化者005。


    孵化者005的名字，真的叫文至觉吗？


    一道突如其来的风打断了桑衣的思绪。


    桑衣抬起头，竟然对上了刘可容的脸庞。


    她转过头，金属空间的场景替换了，她身处一个高楼的楼顶，风声凛冽。


    一直跟在身旁担忧着自己的小机器人再次消失了。


    而面前刘可容的眼中，映出了一个桑衣能够认出的模样。


    ——陈清淮。


    桑衣眯了眯眼，看来这是陈清淮从楼顶坠落之前的情景。


    等等。


    桑衣本能地察觉到不对，既然表世界的核心基于伊维的记忆生成，无论异化成什么样，主要剧情还是沿着核心的轨道所运行着。


    那么眼前的情景就意味着一个事实。


    陈清淮死之前，伊维就在现场。


    桑衣往角落看去，果然对上了那双灰色的瞳孔。


    “清淮，你看到了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刘可容问道。


    看到了什么？


    桑衣看向角落，缓缓抬起手，指向了角落站立着的少年。


    下一刻，风凝固了。


    黑发灰眸的少年挑了挑眉，意外道：“真厉害，你跳出了他的思维牢笼。”


    少年走上前，来到了桑衣的身旁，他俯视着脚下庞大恢宏的玻璃建筑与巨树，坐了下来，如闲谈般开口道。


    “他那个时候太激动，好像只能看见他的妻子呢。”


    那双灰色的眼眸垂下，好像陷入了某些回忆中，但下一秒，他的眼中的景色就转换成了身旁人的模样。


    桑衣掰过伊维的肩，直直地望向他的眼睛。


    眼中清楚地倒映出陈清淮现在的样子。


    疲惫，绝望的面容。


    还有眼底闪烁的金光。


    “喂。”


    伊维打掉了掰住自己肩头的手，冷冷道:“别把我当镜子照。”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桑衣也坐了下来，面向弥漫着云气的高空，阳光正好，穿透了薄薄的云。


    伊维顺着光的方向，凝视着那轮机械太阳。


    他的喉间发出了一声冷哼。


    “看见了接受不了的事物，知道了接受不了的事情，懦弱的人，自然会选择放弃生命。”


    “是吗？”桑衣反问道。


    “仅仅是发现自己苦求的孩子是一场上位者长生的阴谋，就抛弃了深爱的妻子吗？”


    伊维愣住了，他收回了凝视着那个机械造物的视线。


    “一种人类为了繁衍种族建立的社会关系，竟然影响了对自身生命的选择。”


    “听不懂，翻译一下。”


    “……”


    伊维被噎住了，他看向桑衣，问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真相？”


    “凭你想离开这里。”


    一阵沉默中，伊维的眼神变得深沉。


    桑衣继续说道:“你看中了文至觉的潜能，让他伪装成你的样子。”


    【玩家桑衣，您当前的扮演值已降至30点，请注意自身行为，避免引起npc关注！】


    “他能够伪造你，让你在副本中‘死去’，异常副本的核心npc被消除，自然会通关。那之后呢，你能保证脱离这个副本吗？你可没有玩家身份啊。”


    桑衣靠近了些，双眼紧紧地盯着伊维。


    无声的对峙中，伊维开口道:“那就杀掉一个玩家，替换掉她的身份。”


    【玩家桑衣，您当前的扮演值已降至20点。】


    “哦？那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你选择杀了我吗？替换我的身份？”


    见伊维没有回答，桑衣勾起了唇角，淡然道:“你看见了白枝，对吧。”


    “你好奇她是怎么突破里世界的束缚，来到这里的。”


    “毕竟当初，是你，把她困在这个副本的。”


    “那你现在不妨猜一猜，是我的同伴先杀了文至觉，还是你先杀了我？”


    幻境破灭。


    桑衣又回到了那个地下根系的密闭空间，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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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色的液体一点点褪去，凝成了一具黑发灰眸的少年模样。


    而将禾早已突破了桎梏，将匕首横在了另一个“伊维”的脖颈上。


    “伊维”伪装的外壳褪色，露出了内里的金发青年。


    伊维看向金发青年，突然了然，“你是故意让她们发现的。”


    “为什么？”


    伊维看着那把匕首，视线上移至金发青年此时的面容，有些不能理解他此刻的表情，“忘记我之前跟你讲的故事了吗？你的同伴可不会理解你。”


    他故意张大了嘴，夸大着口型，慢慢道:“在知道了世界的真相之后。”


    金发青年面色僵硬，不发一言。


    伊维移开了视线，又看向幻境解除后虚弱无比的李将星、白枝二人。


    他的眼神深邃，探寻地看着白枝。


    “好久不见了，白枝。”


    白枝面色苍白，深深地对上伊维的目光。


    她冷冷嘲讽道:“你现在的样子可真招笑，伊维博士。”


    伊维低头，语气愈发地冰冷，“在这个时代，模样有什么重要的呢？”


    “无论是维持着老年，盛年，还是幼年的模样，都无所谓了。”


    伊维睨了一眼始终不语的金发青年，回敬了桑衣的话，“毕竟人类，早就脱离了生态的怀抱。”


    黑色的液体逐渐地扩张，硕大的树根挪动着，分泌着更多的液体。


    众人纷纷后退。


    浓稠的液体中，好像有块状的物体在相互挤压着，蠕动着。


    李将星突然一颤，她前倾着身子，双眼紧紧盯着树根中流淌而出的黑色液体。


    一张张麻木的脸挤兑着、彼此的五官融化在一起。


    然后眼眶也流失了，只剩下一颗颗浑浊的、圆滚滚的眼珠。


    李将星看着，觉得那些眼珠正在看着自己。


    她的家人们有身在其中吗？


    在盯着自己吗？


    在恨我吗？


    “李将星——！”


    白枝拉住了不自觉向前走的女孩，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她一手扯着李将星，一只手撑在桑衣的肩头，担忧地看向两方。


    将禾挟着文至觉走到了后边，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一切。


    “嘶……”文至觉叫痛道。


    将禾斜看了他一眼，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啊痛痛痛！”


    将禾没有理睬，紧盯着那个被黑色液体逐渐吞噬的伊维，挑眉道:“他还有大招？”


    “嘶——！我不知道……”


    “你知道些什么？什么叫洗礼？”


    “我说我说！”金发青年连忙摆摆手，语速飞快地说道:“洗礼就是心流监测系统在副本中异化的一种表现形式，在现实世界公司依靠它筛选合格公民，在这个副本里依靠它筛选合格的孩子。”


    “这个系统在初期只是为了检测公民的心茧状态，后来被发展成了针对罪人的一种手段，被系统检测不合格的，会被视为异端，流放至十二区。”


    听到“十二区”的字眼，将禾敛下了眸子。


    对面的伊维，已然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怪物。


    他如今异常地肥大，黑色液体组成的身体中，红与白的组织在交织汇合。


    他伸出触手般的肢端，朝向桑衣。


    “很久很久以前，人们认为身体是灵魂的容器，自然生态是一切躯体的母亲。”


    “新时代之后，身体的死亡不再拥有意义。”


    “但人类，拥有了对生命新的选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