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禾还活着，在喝完整整一锅蘑菇汤之后。


    很好，这么说来，那些蘑菇应该是没毒的。


    楚禾感觉自己运气挺不错，毕竟她不讨厌吃蘑菇，如果换一个不吃菌类的人过来，那就要面临生与死的抉择了。


    楚禾端着一只底部被烧糊的雪平锅，站在厨房的水槽边。


    雪平锅小巧轻便，非常适合用来煮泡面，这是楚禾大学毕业后，租房生活时买下的第一口锅，她用了好几年。


    这次回老家，楚禾考虑到周边交通不便，没有餐馆，更不能点外卖，特意把这口锅塞在行李箱里，准备回来煮泡面吃。


    但她只带了锅，没有带泡面。


    按照楚禾最初的计划，她会在路过镇上的时候采买一大堆方便食品，囤在家里慢慢吃，但当时在下雨，又是晚上，街上的店大部分都打烊了，剩下的几个店也在准备关门，楚禾犹豫了下，没有去买。


    当时她想着，下次再说，反正距离也不远。


    ……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这简直是楚禾一生中最后悔的决定，没有之一。


    第二后悔的是，她没有随身携带调料包，其实楚禾家里有很多小袋分装的调料，各类辣椒粉、辣椒酱，蕃茄酱沙拉酱蛋黄酱，因为她常常吃水煮菜，所以总是备好了各种调料。


    但这些东西，她一个都没带，她把这些调料和各类餐具都打包在一个收纳盒里，用快递寄走了。


    到了现在，那些快递也不知道流浪到了世界的哪个角落。


    当时只道是寻常，只有在喝下一碗没有调料的蘑菇汤之后，楚禾才意识到从前麻辣鲜香的生活是多么美好。


    楚禾把雪平锅和两截树枝削成的筷子放进水槽里，打开了水龙头。


    水龙头里流出了清澈冰凉的水，真好啊，世界都快毁灭了，这栋房子里竟然还有自来水。


    楚禾刚才煮蘑菇的时候，一门心思研究怎么生火——她只有几根火柴，试错机会不多，她撕掉了一本厚厚的书，铺满整个土灶，又从棉被里扯了点棉花出来，擦了好几根火柴，终于把火星燃成了小火丛。


    她手忙脚乱把雪平锅架在土灶上，拿了个衣架撑着，灶坑太大了，一不小心锅都要掉进去。


    直到热度慢慢升上来，楚禾才意识到另一个严重的问题，她要煮的是蘑菇汤，而煮汤是需要水的。


    现在去外面接雨水，再过滤水好像有点来不及，用瓶装水她又有点舍不得，情急之下，手忙脚乱，她顺手打开了水槽上的水龙头。


    其实她没想过水龙头里还会有水，看外面的情况，世界都崩塌了，自来水系统估计也是崩溃了，怎么还会有自来水呢。


    她只是抱着一点侥幸心理，万一管道里还有储存的水呢，虽然不知道存了有多久，脏就脏点吧，至少比屋外的那滩沼泽要好。


    没想到，水龙头里先是流出了红褐色、带着锈迹的水，然后越来越清澈、纯净、自然。


    水流源源不断。


    楚禾目瞪口呆，同时也没忘了赶紧接水，等到锅里的汤沸腾起来，她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直到现在，她已经喝完了一整锅蘑菇汤，开始用自来水洗锅，她心里还是有股淡淡的惊奇。


    但无论如何，家里的自来水可以用，这是事实，虽然不明白其中原理，但楚禾是非常乐意接受的。


    楚禾又看向墙边露出的一截的燃气管道，如果自来水可以正常使用，说不定燃气管道也可以使用？只可惜现在没有灶具，要不然可以试验一下。


    洗好了锅和筷子，楚禾赶紧跑去洗手间，太好了，这里的水龙头也能出水，抽水马桶也能正常使用。


    除了不能用电，没有网络，和世界断联之外，简直和从前的生活没什么两样。


    楚禾难得心情昂扬了起来，很想和人分享现在的心情，却发现没有人可以分享。


    楚禾看向放在角落里的骨灰盒。


    趁着天还亮着，楚禾爬上三楼，来到自己的卧室，她把行军床搬到飘窗旁，拿出床单被子，把床铺好，又把骨灰盒放在了飘窗上，靠近床头的位置。


    这样晚上的时候，还能和陈老师聊聊天，如果骨灰盒能继续发光的话。


    铺好了床，楚禾趴在窗边看了会儿，今天是个阴天，外面好像又飘起了雨，密密麻麻的树木挡住在面前，其实看不太清楚，楚禾只是觉得今天的绿色格外沉郁，好像还有风，粗大的藤蔓在缓缓摇动。


    看了一会儿，楚禾猛然想起一件事，她又来到二楼的露台，找到之前那几个倒在角落里的花盆。


    花盆里的土是干的，不知道什么植物的残根也是干的，看上去已经枯萎很久，毫无生机。


    但是，如果把它们放在室外呢？就像那把雨伞一样，把它们放在篱笆旁，说不定它们也能忽然开始疯长。


    楚禾对这几个植物残根寄予厚望，虽然不知道这是谁留下的，是其他人还是小时候的自己，她不记得了。


    但按照家乡人民普遍的务实心态来看，里面的植物要么是极具观赏性，要么是可食用的，后者的可能性还大一点。


    说不定第二天醒来，花盆里会长出一盆青菜呢，如果是这样，她第二天的食材又有了。


    这里一共有三个带土的花盆，里面的残根都不太一样，楚禾把它们一起端在怀里，又一次推开大门，来到了院子里。


    好安静，楚禾走在石子路上，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巨人，又或者别的什么猛兽。


    这片区域只有她的存在感格外强烈，脚步声，呼吸声，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静默的。


    不过，走到篱笆旁就不一样了，离得越近，她能听到的声音就越多，风声、水流声，树木摇动，落叶飘飞，还有沼泽里沉闷滚动的声音。


    楚禾陡然生出一股冲动，她想打开篱笆，冲进大自然，她不想再做一个被隔绝的人，她想要跟上世界转动的脚步，哪怕被卷进去也好，立刻死了也好，她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被巨大的静默吞没。


    幸好，她只是这么想了一想，她甚至根本没有碰到篱笆，只是小心翼翼地把花盆放下，侧着耳朵听了听外面的风声，然后就转身走了，回到了更安全的房间里。


    趁着还有自然光，楚禾重新开始收拾行李，整理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全部物资。


    衣服、鞋子、被褥这一类物品都先放旁边，它们体积庞大，占据了行李箱里的大部分空间。


    它们也都是生活必需品，但放在当下这个环境里，就没那么重要了。


    楚禾想要找出更多和生存息息相关的东西，比如更多的食物，更多的能源。


    很不幸的是，经过她再三检查，食物还是只有那两块黑麦面包，两瓶纯净水，对了，还有一瓶红酒。


    至于能源，楚禾翻遍了行李箱的各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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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服兜里也都翻了一遍，只找出一个没电的充电宝，勉强也算吧。


    剩下的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了。


    一块坏掉的手表——机械表，秒针在左右摇摆，就是不肯走针，表盘上有很深的划痕。


    一本小说——其实本来有两本的，同一部作品的上下两册，只可惜上册不久前已经被楚禾撕得所剩无几，拿去生火了。


    《卡拉马佐夫兄弟》，虽然你很枯燥，很难读，但好在你字数多，书本纸张也多，比较耐撕，所以，谢谢你。


    几张电影的周边海报——这个用来生火倒也很合适，但上面的塑料薄膜烧起来会有臭味，所以还是算了吧。


    不过，楚禾刚把海报卷起来，忽然又想到另一个用途，她的房间里没有窗帘，这几张海报拿来糊窗户倒是不错。


    一台笔记本电脑——试问，没有电，没有网，电脑和手机到底还有什么用？


    楚禾捧着电脑坐了会儿，电脑里有一些工作文件，有几个游戏，还有几部下载到本地的电影，如果今天是人生的最后一天，她或许会选择打开电脑，耗尽它最后的电量，播放影片，让自己在主角的对白声中沉睡过去。


    不过，现在并不是，所以这种临终浪漫时刻还是留到以后吧。


    楚禾把电脑放在了角落里，和没电的手机、充电宝一起，它们三个垒在一起，就像是砖头一家人。


    角落里还有一个大件物品，是那台全自动咖啡机，前同事小章送她的搬家礼物，楚禾很喜欢，所以不辞辛劳，一路扛了回来。


    楚禾苦笑，没有咖啡豆，只有咖啡机——咖啡豆和其他的厨房用具放在一起，统统打包寄走了。哪怕情况颠倒过来，只有咖啡豆也好啊。


    除了这些，还有一把梳子，一把美工刀，几包餐巾纸、洗脸巾，卫生巾……唉，生理期倒是个麻烦事。


    楚禾把这些小东西摆在面前，感觉很奇妙，她的生活就是由这些东西构成的吗，或者说，单纯地活着竟然就要用到这么多东西，人的生活其实也挺繁琐的。


    楚禾拿着梳子梳了几下头发，眼前的光线忽然变暗了，窗外更是阴沉，按照昨天的经验，应该马上就会彻底转为黑暗。


    楚禾赶紧把杂物收拢，然后飞快躺在了床上。


    下一瞬间，视野里一片漆黑，楚禾把薄薄的一层被子拉起来，掖在下巴位置，转头看向飘窗的方向。


    飘窗那里当然也是一片黑暗，不过，渐渐地，骨灰盒里发出幽光，淡淡地洒在了窗台上。


    楚禾松了一口气，她小声说：“陈老师？你在吗？”


    “嗯，是我。”骨灰盒里传出声音。


    陈玉容说：“楚禾，还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楚禾点点头，“陈老师，我也很高兴，不过……我昨晚没睡好，今晚想好好睡一觉，可能没办法和你聊天了。”


    陈玉容倒不在意这个，她说：“好的，好好休息很重要，我看到你带了一本书，借我看看好吗？”


    楚禾一怔，才意识到陈老师说的是那本《卡拉马佐夫兄弟》，她有些意外，问道：“当然可以了，呃，需要给您拿近点吗？”


    那本书放在角落的行李箱上，离飘窗还有段距离。


    陈玉容说：“不用，这样就好，我看得很清楚。”


    好吧，楚禾说：“陈老师，晚安。”


    骨灰盒闪了闪，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