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霞光没有理会他。


    此时，星舰舷梯彻底放下，祝霞光一行人慢吞吞走了下去，踏上了名为“迦南-II”的任务星球地表。


    到的时候，正好是迦南-II的夜晚。


    这颗星球自转缓慢，一个完整的昼夜轮回大概有三十二个标准时。


    可帝国才不管这些。


    官方时间表上，一天依旧被蛮横地裁成二十四小时，整整齐齐，分秒不差，用的是帝国主星的标准时。


    帝国的权贵们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自然也掌握了定义时间的权力。


    他们才不在乎迦南-II的原生节律被撕扯得多么支离破碎，也不在乎这里的居民得把生理钟拧成多扭曲的麻花才能对上那来自星辰彼岸的、不容置疑的作息表。


    祝霞光想，这种傲慢，确实带着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美。仿佛整个宇宙都该是他们客厅里的挂钟，只能按他们的意愿滴答作响。


    就在这时，祝霞光若有所觉，猛地转过头。她的视线越过嘈杂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站在远处阴影里的人——陆凌昭。


    他看起来狼狈极了，额角一个明显的血窟窿还在渗着血丝，他正胡乱地往上抹着医疗凝胶。


    作战服被撕裂了好几处，沾满了暗沉的血迹，整个人像一头刚在泥地里打完滚、伤痕累累的年轻困兽。


    他也正看着她。


    隔着一段距离，祝霞光看不清他眼底具体的情绪，只能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和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


    祝霞光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极其自然地，朝着那个方向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轻飘飘的、近乎友好的微笑。


    远处，陆凌昭看着她那个转瞬即逝、甚至算不上走心的笑容。


    他忽然也咧开嘴，笑得愈发灿烂，笑得牙齿森白，额角刚止住血的伤口又因为肌肉牵拉而渗出血珠，沿着太阳穴滑落。


    他抬起没沾血的那只手，朝着她消失的方向，幅度很大地挥了挥，像是在回应一个老朋友热情的告别。


    然后，他看见她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和阿瑞蒙并肩朝前走去，融入了那群同样穿着笔挺制服的教官队伍中，像一滴水汇入河流，理所当然，泾渭分明。


    心里却在无声地咆哮：


    □□的，祝霞光。


    祝霞光学姐。


    你真就把我当野狗玩啊？！


    ......


    教官团体，先要集合开个会。


    会议室内，灯光冷白，将长桌两侧每个人的表情都照得纤毫毕现。


    祝霞光走进来的时候，她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向主位，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流畅得像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她并不关注这场会议，而是让终端屏幕在她面前无声亮起，白霄发来的加密文件一行行展开。


    耳边是战术教官正在汇报此次外勤演练的初步安排，声音平板，术语堆叠，听得人昏昏欲睡。


    祝霞光半垂着眼，思绪集中于白霄的加密文件上。白霄的批注用冷硬的蓝色标出，精准地拆解着各种提案中的陷阱与真实意图。


    祝霞光从来不担心白霄会在利益分配中吃亏，他心狠手黑，实力强大，人又极为聪明，帝国那些老政客没有不忌惮他的。


    她担心的是江申。


    文件里罗列着江申的诉求，条分缕析，大概是为帝国分忧，处理战后“棘手的”虫族遗留问题，维持边境稳定，促进资源开发，每一项都披着绝对务实、甚至堪称无私奉献的外衣。


    祝霞光几乎要冷笑出声，她太了解江申了，几乎不用看这些文件，就能明白，江申要的是殖民地。


    他想要那些刚刚从虫族爪牙下夺回、硝烟尚未散尽的殖民星球的所有权，甚至将主意打到了归属于白霄军团名义下的几处殖民地上。


    胃口大得惊人，也精明得可怕。


    祝霞光几乎能想象出他明天在谈判桌上的样子，江申灰白色长发或许随意束着，他会抛出几个无关痛痒的让步作为烟雾弹，而真正的目标，始终清晰明确。


    而帝国那帮尸位素餐的权贵老爷们，大概率会在扯皮后选择顺从。


    他们眼里只有帝国主星圈的浮华与安稳，那些遥远边疆的贫瘠星球，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地图上模糊的色块，是账本上微不足道的税款数字。


    能用这些“无用之地”拴住江申这条危险的巨鳄，让他安安分分地纳税、守边，简直是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愚蠢。短视。傲慢得令人发指。


    他们根本不在乎，江申他拿到这些原来曾归属于虫族地盘后想做什么。


    ......


    会议室里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


    她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望着她，汇报显然已经结束。


    一份整理好的最终版行动流程和战术规划被推到她面前。


    祝霞光扫了一眼，指尖点着其中几项资源调配和数据支持模块，语气平淡：“大致流程还是和以前一样。但这几处，对接逻辑混乱，冗余申请三道审批，战时情报获取权限竟然需要提前七十二小时申请？真出事了后，等权限批下来，学生也应该全死光光了吧。”


    她没提高声调，甚至没什么表情，但整个会议室的气压瞬间低了几度。


    “修改。按这个来。”


    她指尖在终端上划过，她边改边说，几乎不过多久，一份调整后的方案投射到主光屏上。


    做完这些事后，她突然觉得自己很装，小小年纪，就跟个言情小说中的霸道总裁一样。


    但没办法。


    她现在除了年龄太小，在任何一个维度上都彻底碾压这群差不多是靠着家世和等级天赋混进来的军校教官。


    他们的大部分，恐怕连战场的虫族嘶鸣都没听过，只会对着全息投影演练那些过时的战术。


    那个肩章崭新的年轻大校猛地站起来：“祝校长，这是指挥部共同商讨确定的方案，考虑了安全性和管控流程。您这样擅自修改，是否太过武断？”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空调系统过滤尘埃的细微声响，所有人无语的眼神汇集在他身上。


    周围一群老油条教官默契地端起水杯，眼神在杯沿上方交错，传递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意味深长。


    祝霞光还没开口，阿瑞蒙已经轻笑出声。


    “凯恩大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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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今年刚从第二军团调来的吧？”阿瑞蒙的声音温和得像在讨论下午茶点心，“难怪不知道，祝校长在帝军上学的时候，精神力阈值就是独一档的SSS级。”


    “她虽然是指挥系出身，但三年级时，就被特聘为战斗系外勤任务的助教。”


    阿瑞蒙的笑容越发温和：“你现在手上这套共同商讨出来的方案基础框架，好像就是她五年前修改后定下的版本。一直沿用至今。”


    祝霞光想，她当年上学的时候，应该是龙傲天游戏里的主角，当时就已经很装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装。


    但因为年轻低调的向导女性刻板印象，导致总有不长眼的蠢货会质疑她的实力，然后，就是熟悉的装逼打脸逆袭流程。


    好装啊，好爽啊，好装啊，好爽啊。


    阿瑞蒙微微倾身，看向脸色逐渐发白的年轻教官：“所以，你是在质疑开创这套流程的人，不懂该怎么修改它吗？”


    年轻教官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颓然坐了回去，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祝霞光面无表情地听着，其实她已经爽到了。难怪那些爽文小说都喜欢搞降维打击。


    ......


    会议结束，祝霞光独自走进分配给她的卧室单间，房间布置得颇为豪华，柔软的地毯、宽大的床铺、甚至还有一扇观景窗，映出迦南-II星苍茫的夜色。


    但她没什么欣赏的心情，径直走进浴室，又裹着浴袍出来，湿漉漉的黑发随意披散着。


    她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上，刚拿起私人终端，白霄的加密通讯请求就锲而不舍地亮了起来，嗡嗡震动。


    祝霞光啧了一声，还是接了。


    光屏弹出，白霄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出现在对面，背景是他那间永远一丝不苟、冷硬得像战舰内部的办公室。


    “说。”祝霞光懒得寒暄，言简意赅。


    白霄也没废话，直接切入主题，将帝国与江申方面的初步谈判条款摘要发送过来。


    “江申想要M-7和N-3星系的实际管辖权，代价是提高百分之十的边境星域税，单独给我们。”


    他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冷静得听不出情绪，“你的意见。”


    祝霞光快速浏览着条款，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有些发沉：“不能给。”


    光屏那头的白霄似乎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要这两个殖民地的完全归属权，现阶段没有实质好处。管理成本高昂，收益周期太长。我的势力重心在帝国核心圈，很难有效控制那么远的地方。”


    他陈述事实，语气平淡，“留在手里，反而是个烫手山芋，不如换取更实际的利益。”


    “待价而沽。”祝霞光说，“这两块地就是好，先拿在手里别急，你现在风头已经够盛了，先韬光养晦再说。”


    她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嘲讽，“还是说，你真打算造反？继续武装你的军团，下一步是不是就该清君侧了？”


    白霄那边突然低笑了一声：“祝霞光，你想当皇帝吗？”


    祝霞光被这跳跃的问题噎了一下：“好恐怖，白霄，你在讲冷笑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