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青梅竹马
作品:《烟火岁月》 星期六的清早,林秋水就和爱人陶娇娇赶到烟厂东墙外的月光县长途车站点,坐中巴车回到了林家庄。
进了院,两人顾不上歇脚喝水,就从车后备箱搬出一袋袋花种花肥,忙活着在院里各个角落栽种。林秋水蹲在地上用小铲子挖坑,陶娇娇跟在后面撒种,夫妻俩配合默契,不一会儿就把小院装点得生机勃勃。
忙完栽花,两人又去供销社买玉米种子,打算今年能吃上自家种的嫩玉米。供销社还是老样子,红砖墙上“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已经斑驳,里面也变成了超市。
就在供销社门口,林秋水遇见了盈盈。
她正从供销社出来,手里拎着一桶花生油,看见林秋水时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呀,这不是秋水吗?”
林秋水也笑了,赶忙拉过身边的陶娇娇:“这么巧?这是我爱人陶娇娇。”又转向陶娇娇,“这是盈盈,我小学同学。”
陶娇娇眼睛一亮,笑着打量盈盈:“原来你就是秋水常提起的盈盈啊。”
盈盈的脸微微泛红:“我回来看看我爸,他最近有点脑血栓。”
三个人聊了会儿近况。盈盈在县城小学教书,已经有两个孩子;林秋水说起在烟厂的工作,陶娇娇偶尔插几句话。
回去的路上,陶娇娇突然问林秋水:“你和盈盈小时候的故事,再重温一下吧?”
林秋水望着车窗外熟悉的山村景色,思绪飘回了少年时光。
那时候林家庄的老四合院,已经住不下人口日渐兴旺的大家庭,作为长子的父亲决定率先搬出去。新家在村北的地窑,三间屋子坐北朝南,中间是门厅,两侧当卧室。从院子往上走几步就是供销社,买东西格外方便。
地窑的门框是新钉的,父亲特意在门框上装了个小喇叭,说是听新闻方便。那是村里给每家每户免费发的,父亲装好喇叭后,还用抹布擦了又擦,能看出来他十分满意。
从此,林秋水的生活就跟着喇叭的节奏一起互动。每天天不亮,《东方红》的旋律就裹着晨露飘出来,唤醒整个村子;中午饭点,《大海航行靠舵手》一响,家家户户的烟囱就冒出炊烟;早中晚插播的新闻时事,父亲总是坐在院子里认真细听。林秋水也一边跑跳,一边竖着耳朵听。时间长了,也养成了从小关心时事的习惯。
林秋水刚到新房不久,就认识了一个邻家小女孩盈盈。
他们俩同岁,她家住在供销社背后。盈盈长着一双水灵清亮的大眼睛,身材苗条修长,皮肤白皙水嫩,两个酒窝生动鲜活,说话声音清脆响亮,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柔顺而又妩媚,笑声总是那样动听而又迷人。
童年的岁月里,他们两个人每天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到处都疯跑着他俩的身影。
你看这俩人:
一个是清纯姑娘,靓,靓,靓!身材婀娜多姿,五官俏丽端庄;性格机灵活泼,说话热情和畅;做事善解人意,对人真诚善良;都夸聪慧懂事,尤其爱笑爱唱;不用化妆打扮,天生漂亮模样;从小知书达礼,谁不称赞表扬。
一个是率真儿郎,莽,莽,莽!从小无忧无虑,有点娇生惯养;虽然伶牙俐齿,但也柔软心肠;个子又瘦又高,头发又卷又长;看着明眉大眼,实际单纯直爽;自持有点聪明,毫不用功向上;少年尚可领先,长大才尽江郎。
结婚后,林秋水和爱人曾多次说起他和盈盈之间的故事,他把她戏称为自己的青梅竹马。一次夫妻两个回到村里,到供销社买东西,正好碰见盈盈,林秋水告诉陶娇娇,这个人就是盈盈,并给她们做了相互介绍,寒暄几句就走了。
过了几年,又碰到盈盈。在院子里,陶娇娇当着父母的面说:你的青梅竹马回来啦。可把林秋水吓了一跳,急忙摆手制止,不让她再说下去。父母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说谁。
青梅竹马,其实,这只是林秋水的单厢情愿,夫妻的私下话而已,摆不到桌面上的。毕竟,这只是他的美好印象和纯洁友情而已,并没有什么企图和恶意。
盈盈和林秋水每天吃了饭,就在一起玩。垒房子,饭饭耍,和泥巴,捉迷藏;交换着看连环画,边讨论边畅想;互相讲听来的故事,边探讨边想象。每天从日头出来到星月当空,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家人喊多少遍才回家吃饭睡觉。
一天,听大人们说,邻村史家村晚上放电影。林秋水和盈盈约好晚上跟着大人们一起去。早早吃过晚饭,母亲又叮嘱几句,就上供销社外等着。
不一会,盈盈从家跑出来,说:“我姐她们快吃完饭了,咱们在这等着。”没过一会,就听见她姐姐出来了。然后在马路上与几个人会合,一起向史家走去。
出了寨坡山,走上渠沟边的小路,小路窄窄的,只能一人行走。忽然,林秋水脚上的一只鞋掉了,喊了一声:“我的鞋掉了。”
然后就听见盈盈的姐姐不耐烦地大声说道:“谁叫他来的,真麻烦。”
盈盈应声答道:“我叫的。你们先走吧,我等着他,一会赶上你们。”
鞋掉在了土坡上,说话的功夫,就穿上了鞋,盈盈伸手把林秋水从坡下拉了上来,两人赶紧追了上去。
以前在一起玩耍,也曾拉过小手,但这次感觉有点不同,饱含着伙伴间的友谊,体现着童年的真情。每每想到此情此景,林秋水一股暖意就涌上了心头。长大后,好多人、好多事都忘记了,这个画面却让他刻骨铭心,历久弥新,永永远远都不会忘怀。
去史家看完电影,林秋水再也不曾和盈盈的姐姐一起看过电影。盈盈的舅舅常来她家,也常来林秋水家串门,找他父亲聊聊家常。
下午玩的时候,盈盈说:“晚上,张家村演电影,我让舅舅领着咱们去,不叫她们。”
“嗯,好的。”林秋水回答道。
傍晚,盈盈和她舅舅来到林秋水家。林秋水正在吃着饭,看见她们来了,放下碗就要走。
她舅舅说:“不着急,吃完饭再去,我和你爹说说话。”
三口两口吃完饭,听着父亲和她舅舅说话,林秋水脸上露出了焦急的神态。父亲知道他急着去看电影,就及时结束了话题。她舅舅一手牵着一个,就领着她们往张家村走。
路上,盈盈说:“咱俩玩个游戏,我正着说,你反着说。”
林秋水自信地说:“行啊,没问题。”
盈盈说:“林家庄。”
“庄家林。”
“上学校。”
“校学上。”
“看电影。”
“影电看。”
问一句,盈盈探头看一下林秋水;
答一声,林秋水探头看一下盈盈。
问答越来越快,都快成抢答了。她舅舅说:“慢点,慢点,别呛着。”
忽然,盈盈一句:“妇媳娶。”
答:“娶媳妇。”
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林秋水立马反应了过来。
刹那间,一下子安静了,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林秋水的心快速跳了一下,懵懵懂懂想到了什么,脸有点微微发烧,心思闪现出两个人饭饭耍的情形。那时,盈盈当媳妇,他当丈夫,两人还学大人拜天地。盈盈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走到张家村学校操场,舅舅把她们抱到水泥做的乒乓球案子上,准备着看电影。
电影是什么情形,现在早已忘却了。而和盈盈看电影的细节,林秋水却记得清清楚楚,历久弥新。
几次看电影的经历,成了林秋水童年为数不多、记忆深刻的甜蜜珍贵回忆。
小时候,一到冬天,林秋水就冻手冻脚。两只小手总是肿得高高的,上课时,连笔也攥不住。严重的时候,冻疮还要掏洞生脓,以至现在右手指上还留有一道指甲长的疤痕。
那时候山村的学校,条件很是艰苦,一个教室只有一个煤火炉,放在讲台下边靠窗的位置。老师为了照顾手脚冻得红肿的学生,就让他们上课时坐在炉火旁听课。
班里坐在炉火旁听课的就两个人:一个是眼睛大大、睫毛长长、身材窈窕、面容俊俏、口齿伶俐、机灵活泼的漂亮女孩盈盈;另一个就是个子高高、身材瘦瘦、头发略微有些卷曲、总是显得有点自作聪明、笨手笨脚的林秋水。
一次上课时,老师发现他俩的手肿得很厉害,并且有点化脓。就让他们不要上课了,一起去公社卫生院治疗。在医生给她治疗的时候,林秋水不忍心看那个场面,就把头扭向一边,只是心中暗暗为她用力。到林秋水治疗的时候,她却在一旁不停地和他说笑,分散他的注意力。回学校的路上,还关切地问他疼不疼。
每当回想到这里的时候,一个画面就闪现在林秋水的脑海:懂事的盈盈忍着疼痛,对他关心备至;而呆头呆脑的他却只会一个劲地说着:不疼、不疼,心里对她的关心却不敢也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
盈盈的哥哥是小学的老师。那时候,看见老师用红笔写成的评语,林秋水就眼放亮光,心怀羡慕,暗暗幻想着自己用红墨水写字的模样。
一个夏天的中午,林秋水正在午睡。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呼喊他的名字,出门一看,炎炎烈日下,只见满头汗水的盈盈,神秘地从背后拿出一瓶红墨水,笑意盈盈地对他说:“红墨水,喜欢不?快去把水笔洗干净,把红墨水灌满。”
原来,她是趁她哥哥睡午觉,偷偷拿出红墨水来给林秋水。等林秋水灌满后,她拧好瓶盖掉头就跑,娇声喘气地说:“我哥还睡着呢,我要赶快回去。”而林秋水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跑远了。
人到中年,许多的人,许多的事,都模糊和忘却了。而童年的一些人,一些事,随着岁月的延伸,却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活起来。
哦,美丽的女孩,纯真的伙伴,快乐的童年,动心的往事……,它总是那样的让人陶醉痴迷,那样的让人心驰神往,那样的令人热血沸腾,那样的令人魂牵梦绕。
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随着年龄的长大,同学们的生理和心理都起了变化。男孩和女孩之间说话,周围的同学就要起哄乱说。林秋水和盈盈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说话自然是很多的。可是也禁不住同学们的起哄,他们之间不敢说话了,就连上学和放学,也不敢同路了。美好的记忆,就这样戛然而止。
林秋水常想,他和盈盈之间不说话、不同路,胆怯和畏缩的那个一定是自己。盈盈那么聪明和干练,她是一定不会主动投降的。
从这时候起,到十八岁,林秋水都没有和任何一个女同学说过话,一直遵守着这个小男孩们不成文的戒律。
多少年之后,十八九岁的时候,林秋水在市里上学,放假回来,挑着水桶去挑水。水池在半山腰上,是一个人工砌筑的四四方方的蓄水池。林秋水到水池后,看见盈盈也在取水。
好多年不见,他很想问问她的情况。但是,鼓了几次勇气,还是不敢。他很想看看她,现在长什么样子,但只是把头狠狠地低下,不敢抬起,只是用余光看了她一眼。
十八九岁的盈盈,已经出落得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如果是在路上遇见,还真的是不敢相认的。时间,过得是多么快啊!他们从稚嫩童真的少年,已经长成意气奋发的青年。
盈盈在水池的一边也看到了林秋水,他刻意站到另一边以保持距离。气氛有点窒息,他呼吸有点困难。山野格外的宁静,仿佛能听到自己内心的挣扎。林秋水想周边没有人,是不是该主动和她打个招呼,可是,他又一次退缩,又一次畏惧了,不仅不敢帮她打水,连话也不敢说。他在心里骂自己,真是窝囊透顶、胆小到家了。
好在,难堪的场面,终于被一声美丽清脆的声音打破。盈盈轻声细语问林秋水:“回来啦?”林秋水连忙说:“回来啦。”还想多说点什么,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出不了一点声,他迅速打好水,挑上担子,落荒而逃地跑走了。
这就是林秋水的性格,嗓门虽大,胆子却很小;头发微卷,个性却很直;个头很高,内心却十分羞涩;眼睛很大,性情却十分敏感。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自己很可笑,很没有男子汉气概。
后来,由于他们都在外地工作,很少能见到面。联系方式也没有留下,走着,走着,就生疏了;想着,想着,就模糊了。
不过,有些人即使多年不见,也永远在心里;有些情谊不是爱情,却比爱情更纯粹、更珍贵。
青梅竹马,不为情爱,而是为了守护那段最纯真的岁月。
车上,林秋水给妻子陶娇娇现编现说了一首歌词:青梅竹马。
那一夜,月亮微笑着圆了脸,那一晚,星星调皮地眨着眼。
远远看见你红裙飘飘,脚步翩跹;
久久听着你笑语盈盈,歌声婉转。
回想起,渠沟边,你伸出手拉我脱险;
回想起,一路上,你做游戏动我心田。
你问我,野山花为什么,对我们上下打盼,
你问我,萤火虫为什么,在我们左右陪伴。
我的心在歌唱,你是否听见?
我的情在起舞,你可曾看见?
这一刻,风在吹,无比温暖;
这一刻,云在飞,格外蜜甜。
童年啊,童年!
你总是那样让我陶醉迷恋;
伙伴啊,伙伴!
你总是那样让我情思缠绵。
听完林秋水刚刚哼唱的歌词,陶娇娇轻轻握住林秋水的手:“你们的故事真美。”
林秋水回头对她笑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但过去的美好会让现在更温暖,不是吗?”陶娇娇柔声道。
林秋水点点头,将妻子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