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童趣童真

作品:《烟火岁月

    童年的林秋水总爱跟着大人下地,不是为了帮着干活,而是玩累了闲得慌,才拎着小篮子,拿把小镰刀,剜草喂猪,凑个热闹。


    有一回,他和三红还有几个小伙伴去地里。他跟在三红身后,踩着山间小路的石子儿,几分钟就到了十一小队的梯田地里。那时候的孩子属地意识、规矩意识都很强,剜草只在自己小队的地里,绝不去别家的地盘,这好像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梯田是人工垒筑的,一层叠一层,石头缝隙里长满了各种青草,绿油油的,嫩乎乎的,看着就眼馋。


    林秋水在田埂边、石缝里剜草,镰刀在手里转了个半圈,就把青草剜了下来,放在筐子里。三红在旁边用铁铲剜草,铁铲头是猫胡叔帮着砸平磨亮的,铲在石头缝隙里,十分方便好使。


    “三红,快过来看看。”林秋水突然抬高声音喊他,眼睛亮闪闪的。


    三红跑过来,看见林秋水指着石缝里一株草,叶子肥厚,油绿宽大。


    “这草,猪吃不吃?”林秋水弯着腰,手指刚要碰到叶子,就被三红拦住了。


    “这草不能吃,有毒。”三红说得斩钉截铁。


    林秋水哦了一声,转身就往别处走,没走几步就回头看,只见三红飞快地用铁铲把那草剜下来,塞进自己的篮子里。


    他跑回去拽着三红的胳膊:“你不是说猪不能吃吗?为啥还剜?”


    三红眼睛滴溜溜转,半天憋出一句:“我刚才没看清……”


    林秋水气得够呛,转身就走:“你骗人!以后不跟你玩了。”


    三红赶紧追上来,笑着说:“别生气嘛,这草叫‘叶衣草’,猪最爱吃了,就是得偷悄着挖,不然别人都来挖,咱们就没了。”


    “别生气了,一会我给你发现一棵大的。”


    “真的?”林秋水转怒为喜。


    后来,三红还特意指给他看叶衣草,说这草就跟人吃的白面一样,猪吃了长得飞快,林秋水蹲在那儿,端详了半天,他要把叶衣草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


    三红的铁铲是用细铁棍打的,一头砸平,在磨石上磨锋利,在石缝里剜草比镰刀好用多了。林秋水看着眼馋,回家翻出根差不多粗细的铁棍,跑去找猫胡叔。猫胡叔正在院里忙活,见他找自己,就放下手中的活儿,拿起锤子叮叮当当帮着砸铲头,又把铁铲拿到磨刀石上磨。


    林秋水和三红蹲在旁边看,看着铁锈一点点磨掉,铁铲头慢慢露出亮亮的光。他高兴坏了,自己终于也和三红一样,有了自己的铁铲。


    秋收之后,地里的活儿少了,小伙伴们就凑在一起挖地黄。那是种肉虫子,黄的白的都有,软软的一节一节的,像微型的油烟机风管。林秋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那时候怎么就知道哪里有地黄,也许是看洞口?也许是看高低?只记得,那天傍晚,太阳西斜,他和三红几个蹲在路边田地里,眼睛瞪得溜圆,在寻找地黄。


    “看!这儿有!”三红突然小声喊,指着地面一个很小的小洞。


    林秋水凑过去,看见洞口的土确实有点松,三红用镰刀轻轻挖了两下,一条白白胖胖的地黄就露出来了。伙伴们一下子兴奋起来,七手八脚地挖,不一会儿就挖了五六条。


    三红找了些晒干了的玉米秸秆,点着了火,把地黄扔进去烤。火苗噼啪作响,地黄在火里蜷缩起来,冒出淡淡的白烟。


    林秋水站在旁边,闻着那股奇怪的香味,有点好奇又有点害怕。等火灭了,三红把焦黑的地黄捡起来,剥开外皮,里面是金黄的肉,递给他一块:“尝尝,可好吃了!”


    林秋水犹豫了一下,咬了一小口,软软的,像是在喝奶皮,也像是在吃豆腐,味道还不错。那天他跟着小伙伴们吃了两三条,后来,他长大后说自己不爱吃肉,在三红提醒下,他才知道,自己小时候还这么生猛,居然吃过地里的肉虫子。


    想到这儿,林秋水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口袋里的樱花烟,那是烟厂的高档烟,他虽然戒烟了,但身上总装一盒烟,只为碰到熟人的时候递上一支。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从小就缺乏生活常识,好像都是跟三红他们学的,只是那时候没察觉,长大了才慢慢回味过来。


    他曾经认真琢磨过,自己为什么小时候啥都不懂,连基本的生活技能都没有。想来想去,大抵是三条原因:一是没吃过苦,父母疼爱他这个老小,衣食无忧,啥都不用他操心;二是动手能力差,不会爬树,不会打架,连剜草都比别人慢半拍;三是性子直,没什么竞争意识,总觉得差不多就行。


    后来的林秋水,却总想着要“自立”。结婚多年来,家里的事都是陶娇娇操持,他连厨房的煤气灶都不会开,到银行怎么取钱也不会。


    有一次,他跟陶娇娇说:“以后我学做饭,家务我来承包,不能总让你受累。”


    陶娇娇笑着说:“你呀,小时候依赖父母,结婚了依赖我,现在才想起要自立,不晚吗?”


    他却认真地说:“不晚,我老了以后,总不能依赖你和孩子,得自己学会干活。”


    林秋水记得小时候,父亲在公社修造站当领导,每天下班回家,院子里总坐满了人,有的来商量事儿,有的是来下棋的。


    林秋水最爱凑在旁边看父亲下棋,父亲的棋盘是用木板做的,上面用墨汁画出格子,棋子是木头削的,涂了红黑两色。


    看的次数多了,林秋水也大概记了些棋路,然后就拉着三红下棋。一开始两人连棋子都摆不对,把马放在河界上,走棋也乱走,却玩得不亦乐乎。


    有回,林秋水的马要吃三红的炮,三红急了:“你昨天还说别着马腿呢!不能吃!”


    林秋水当时正被三红的炮打着帅,急得嘴硬:“这样不算别腿,你记错了!”硬是把炮吃了,算是解了围。


    还有一次,他的马过了河,忘了马走日的规矩,直接走了个田字。


    三红指着棋盘说:“你不是说马走日、象飞田吗?你这马成象了!”


    林秋水含糊地说:“过河后好像能这么走。”


    晚上父亲回来,他赶紧在棋盘上摆好,问父亲:“爹,马过河能走田吗?”


    父亲笑着摇头:“马不管过不过河,都得走日,规矩不能乱。”


    第二天一早,林秋水就去找三红,说:“是我记错了,马不能走田,昨天是我忘了。”


    三红愣了一下,早忘了:“没事儿,咱们接着下棋。”


    后来,不管是玩“一象二狮三虎四豹”的动物棋,还是军棋、石子棋,林秋水都有个毛病,一往无前,懒得动脑子,没什么下棋套路。就像他做人一样,直来直去,不懂拐弯,有时候显得愣,却也少了些算计。


    有一回,林秋水跟三红等几个小伙伴,聊起童年,林秋水还编了一个顺口溜:“小时候没烦恼,光顾着疯玩。滚铁环,翻三角,你追我赶;顶膝盖,翻跟头,笑声不断;从山顶,滑雪山,不惧危险;站崖边,比撒尿,豪气冲天……”


    他忽然觉得,童年从来没有消失,那些在田野里奔跑的时光,那些和三红一起剜草下棋的日子,都像山花的香气一样,浸入他的骨子里,铭刻在记忆中,弥漫扩散,伴随左右。


    林秋水和三红在办公室,热烈地回忆着、互相补充着,他们的人生就是这样的浪漫有趣,他们的友情就是这样纯真无比。


    送走三红,林秋水低头想,自己性格是不是太过较真了?就像小时候非要跟三红争叶衣草能不能吃,非要问父亲马能不能走田,现在非搞清楚技改工程里的是非曲直。


    就在林秋水沉浸在儿时的欢乐中时,一场恶毒的大火,烧毁了审计物品,烧毁了职场人心,烧毁了林秋水他们半年的辛苦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