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烂漫童年

作品:《烟火岁月

    那天,林秋水坐在太平烟厂审计处的办公室里,正发愁工程进度款的事情,张国槐又催过他好几回了。


    突然,办公室门推开,发小三红笑嘻嘻走了进来,说:“没想到我来吧!我和乡里的领导来太平市,为咱们村的旅游开发做推介来啦,办完事,抽空来看看你!”


    林秋水看见三红来了,也是十分惊喜,赶紧招呼他坐下,递上一支烟后,说:“你这是离开烟厂多年后,第一次回烟厂吧!”


    “可不是咋的,我也想回来看看烟厂有什么变化。”


    当年,三红他们纷纷离开烟厂,都是一个原因,从车间往外带烟。一开始被门口安保人员抓住后,林秋水还为他们求过几次情。后来,他们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就离开了烟厂。


    他们的相继离开,让林秋水低沉了好一阵子。


    这次和发小三红的见面,又把林秋水的思绪拉回了林家庄的童年。


    红旗招展的那年农历三月,林家庄还在春寒料峭。村里的大喇叭,每天早上准时响起《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旋律,雄壮的歌声裹着山野的气息,飘进每家每户的院墙,也飘到了人们激情燃烧的心中。


    这天中午,林家庄西便口的老四合院里,突然传出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林秋水降生了。


    他裹在母亲亲手缝的红襁褓里,小脸皱巴巴的,哭声却格外有力,就像要把这院子里的春光,震得更亮更暖更多一些。


    这个四合院,是林家庄常见的瓦房屋,西屋最高,是林秋水爷爷奶奶的住处;东屋住林秋水一家,北屋是二叔家,南屋是三叔家。院子中间的那棵梨树,至少已有百年光景,长得又高又直,树干上的纹路像极了老人的皱纹,那又大又甜的梨子,是林秋水小时候的最爱。


    林秋水最早的记忆,是三四岁那年的地震。那天晚上,他正在东屋的土炕上睡觉,梦里还在和小伙伴们满街奔跑。突然,他被母亲一把抱了起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听见父亲在旁边喊:"快,地震了,去外头躲躲!"


    一家人急急忙忙往外走,脚踩在西便口的石头路上,脚步声混杂着家人邻居的呼喊声。


    林秋水揉着眼睛问:"娘,咱们去哪啊?"


    母亲抱着他,边说边走:"去供销社门口,躲地震去,那儿宽敞,安全。"


    供销社门口早已挤满了人,手电筒的光,手提煤油灯笼的光,在山村夜色里晃来晃去,人们的说话声、孩子的哭闹声、老人的咳嗽声混杂在一起,让人反倒觉得有种抱团取暖的踏实。


    父亲找了块空地,铺上家里的褥子,林秋水坐在上面,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他不关心地震什么的,在众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不知不觉又睡着了。梦里还是母亲暖暖的怀抱,后来他才知道,那才是世界上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


    多年后,林秋水坐在太平烟厂的办公室里,他忽然想起那个夜晚。他打开电脑,上网查过当年的地震记录,可是,时间和地点总对不上。


    他笑了笑,关掉页面,继续工作。有些记忆,不需要历史的佐证,只属于个人的心灵记忆。


    再后来回林家庄,路过供销社门口,看着那块不过几百多平米的空地,他总忍不住笑,小时候觉得能装下整个世界的地方,原来这么小。可只有母亲的怀抱,不管过去多少年,至今想起来,还是暖的。


    上学前的日子,林秋水记忆最清楚的,是和发小三红在一起玩耍的快乐时光。


    按村里的辈分,林秋水该管三红叫一声叔。可他从来没有叫过,从光屁股开始,他们就在一起玩耍,三红就是他的铁哥们,要是叫了叔,林秋水总觉得关系就远了。


    所以,就出现了这样滑稽搞笑的场面,三红叫林秋水的父母大哥大嫂,林秋水的哥哥姐姐叫三红"三红叔",林秋水却直愣愣喊"三红",三红也不恼,还是那样开心地玩耍。


    三红家在林秋水家北面,出门就是西便口马路。西便口是林家庄的中心所在,每天三顿饭的时候,附近家家户户都端着碗往这儿凑,坐在路边的牙石上,筷子夹着菜,嘴里聊着东家长西家短:谁家的猪下了崽,谁家的闺女定了亲,谁家的麦子长得好,谁家婆媳又吵架了。这时候,是林秋水和三红最开心的时候,两人打闹着,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东家婶子给块红薯,西家大爷夹口炒鸡蛋,肚子就喂饱了。


    西便口有处石崖,有三个人那么高,大人们总叮嘱别到边上去,可小孩哪能听得进去。三叔家的丽英妹妹,小时候就从石崖上掉下去过,好在底下是土路,没伤着,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三红的父亲,大家都叫他淘气爷,是大队的支部书记,说话嗓门大,却没一点官架子。每次见了林秋水,都乐呵呵地摸他的头:"秋水,又跟三红玩去啊?"


    三红家的人员结构,跟林秋水家一模一样,都是父母加一个姐姐两个哥哥,三红是老小,林秋水也是。三红的姐姐嫁到了同乡的狼窝村,每次回娘家,都给三红带好吃的,见了林秋水,也总会给一块糖,这跟林秋水的姐姐一模一样,姐姐嫁到了镇上,回娘家时也总会给他带好吃的东西。


    三红的大哥叫猫胡,是个热心肠,老远看见林秋水,就扯着嗓子喊他的名字:"秋水!过来吃块红薯!"


    林秋水结婚后,每次回林家庄,碰到猫胡叔,猫胡叔第一句话准是问:"娇娇回来了没有?"


    后来林秋水有了孩子,猫胡叔的问候就变成了:"娇娇回来了没有?溪溪回来了没有?"几十年没有变过,语调抑扬顿挫,透着一股子真诚热情。


    林秋水总是跟陶娇娇开玩笑说:"猫胡叔是你的铁粉,每次见面都先问你。"


    娇娇也笑:"那是猫胡叔实诚。"


    三红的二哥叫红蛋,倒插门去了外村,不常回林家庄,林秋水对他印象不深。


    三红比林秋水大一岁,长得虎头虎脑,眼睛圆溜溜的,知道的事儿比谁都多。林秋水总跟着他玩,在他心里,三红既是玩伴,也是老师。


    有年夏天,大人们要去西岭的地里割麦子,林秋水和三红也跟着去,说是帮忙,其实就是去玩,顺便挖点猪草回家喂猪。西岭的麦子长得齐腰高,风吹过,麦浪翻滚,热气升腾。


    林秋水在地边发现了一棵桃树苗,有小腿那么高,叶子茂盛,看着就亮眼,准是有人吃完桃子,把核扔在地里,自己长出来的。


    林秋水高兴坏了,蹲在地上,用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把树苗挖出来,根上还带着土。


    "我要把桃树栽到我家院子里,明年吃。"他举着树苗跟三红说。


    三红凑过来看了看,说:"你知道怎么才能栽活吗?"


    林秋水回答:"挖个坑,埋上土,浇点水不就行了?"


    "那怎么才能长得快?"


    林秋水愣住了,他没想过这事儿。


    三红看难住了他,得意地伸出手,指着树苗说:“得放大灰!你看种地要上肥料,庄稼才长得壮;马路边的树都刷石灰,树才能长得高;栽树一定要放大灰,才能长得快!”


    林秋水听得连连点头,觉得有道理,赶紧问:"哪儿有大灰啊?"


    三红说:"学校门口有一堆大灰,咱们去拿点栽上。"


    两人拎起打猪草的镰刀篮子,一溜烟跑到学校门口,果然有堆白石灰。林秋水抓了一把,三红也抓了一把,攥在手里,跑回了家。


    到家后,林秋水从家里拿了锄头,在大门口外的排水沟里挖了个坑,排水沟里有淤泥,他觉得这样的土肥。三红帮他把石灰撒在坑里,两人一起把桃树苗栽进去,林秋水又跑回家,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浇在树苗周围。


    "成了!"两人站在路边,看着树苗,心里美滋滋的。


    对门的黑妮跟林秋水同岁,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没说话,又去玩别的去了。


    第二天一早,林秋水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桃树苗。可树苗蔫了,叶子耷拉着。他以为是缺水,一天浇了三瓢水。到了第三天,树苗的叶子全黄了,一碰就掉。林秋水站在那儿,眼圈都红了,他还等着桃树开花结果呢。


    这时候,黑妮走了过来,问:"秋水,你干啥呢?"


    林秋水说:"我栽的桃树死了。"


    黑妮笑话他:"三红糊弄你呢!大灰是烧东西的,能把树苗烧死!"


    林秋水愣住了:"他说大灰是肥料啊……"


    黑妮使劲摇摇头:"他那是糊弄你呢!"


    林秋水气得直跺脚,转身就往三红家跑。


    到了三红家院子门口,他扯着嗓子喊:"三红!你为啥骗我!"


    三红从屋里跑出来,一看林秋水的架势,就知道坏事了,赶紧拉着他往房顶上跑,他怕淘气爷知道了揍他。


    三红家的房子坐东朝西,院子里有棵苹果树,树枝伸到马路上,秋天的时候,红苹果挂在枝头上,馋得路人直流口水。北面有个石头台阶,能通到房顶。


    两人爬上房顶,林秋水气鼓鼓地说:"你为啥骗我?桃树被石灰烧死了!"


    三红笑嘻嘻地说:"没事没事,回头我再帮你找棵好的。"


    林秋水还想发火,三红突然从兜里掏出一把木头手枪,枪上还系着红绸子,在风里飘着。


    "你看这个!"三红把枪递给他。


    林秋水眼睛一下子亮了,那木头手枪做得跟电影里的一模一样,枪身打磨得光滑,红绸子飘着,威风极了。他忘了生气,接过手枪,翻来覆去地看。


    "你这枪是哪儿来的?"他问。


    "我大哥给我做的!"三红说。


    回到家,等父亲从修造站下班后,林秋水就缠着父亲:"爹,我也要木头手枪!跟三红的一样!"


    父亲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行,吃完晚饭,我就给你做。"


    当天晚上,父亲就找了块梨木板,用锯子锯出枪的形状,再用砂纸打磨光滑。林秋水跟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觉得父亲真厉害,什么都会做。最后,父亲把厨房的火杵烧红,在枪把上钻了个眼,找了块红绸布系上。"好了!"父亲把木枪递给林秋水。


    林秋水拿着枪,高兴地蹦了起来,第二天一大早,就拎着枪去找三红炫耀。


    三红看了,也十分羡慕:"你爹做的枪比我的还好!"


    两人拿着枪,在西便口的马路上"打仗",喊着"冲啊",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母亲喊着"回家吃饭啦",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在林秋水的记忆里,父亲就是"万能"的代名词。家里的桌子坏了,父亲敲敲打打就修好;母亲的厨房用具坏了,父亲拨弄两下就好了;他想要什么玩具,父亲转眼就能做出来。


    后来林秋水长大,走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才知道父亲的"万能",其实是对他满满的父爱。


    这件栽桃树的事儿,成了林秋水和三红长大后不断取笑对方的笑料。后来两人见面,还总拿这事儿调侃。小时候的那些傻事,后来想起来,全是甜的暖的。


    林秋水也跟爱人陶娇娇说过这事,娇娇总笑话他:"你小时候咋那么笨?"


    林秋水也笑:“我确实是又笨又傻,还不操心。一点生活常识也不懂。”


    然后娇娇又会补一句:"不过你傻得还挺可爱,要是太精明,反倒没有这么多好玩的事去回忆了。"


    是的,幼年的烦恼,长大后通通变成了幸福的回忆;儿时的笑话,后来全都变成了快乐的源泉。


    林秋水常常想,要是没有三红,没有猫胡叔,没有父亲做的木头手枪,没有西便口的热闹,他的童年该多没意思。


    如今,林秋水在城里工作,每次回到林家庄,都会去西便口看看,去三红家坐坐,跟猫胡叔聊会天。


    林秋水站在西便口,望着林家庄的灯火。他知道,这个村庄里,有儿时的欢乐记忆的记忆,有太多让人魂牵梦绕的故事。


    童年烂漫,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欢度那个美好时光里的烟火人间。


    说起林秋水的少年,有趣的故事,随手一大把。他与发小三红之间的故事,把时光都陶醉了,让世界都欢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