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纵火事件
作品:《烟火岁月》 张立青因运作招标未果,被对方雇人用木棍打伤的事儿,深深刺激了林秋水。
林秋水从未想过,这种只在电视和新闻中出现的情节,竟会如此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边,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深知,十亿元的基建工程,蕴含着足以让人丧心病狂的利益,这个项目充满了危险与复杂,能远离便尽量远离。
在夜深人静时,他常常忧心忡忡地思考着这些事情,心中满是焦虑,他知道自己心直口快、坚持原则的脾气本性,担心自己也会被卷入这场利益的漩涡。
后来的经历,让林秋水大开眼界。
他见识到了利益的巨大魔力,它既能引发激烈的争斗,也能促成肮脏的联手。
谁如果阻挡了利益的攫取,轻者会遭受众口铄金的诋毁,重者可能像那位坚持原则的学校监理老师一般,遭遇灭顶之灾。
在这个充满诱惑与陷阱的世界里,林秋水努力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坚守着自己的底线。
中标生产车间基建项目的王起,毫无实力,承揽工程后根本无法推进。他试图空手套白狼,以蛇吞象,但终究还是因为力微负重,寸步难行。
技改办起初试图遮掩真相,但工程延误太过严重,无论审计部怎么支持进度款拨付,还是进展不下去,无奈之下,厂里只能发函给华建八局的上海总部。
华建八局上海总部来人后,不得已说明了真相,这时才真相大白,原来王起作为挂靠人,只需向上海总部上交5%的管理费,其余事务施工单位一概不管,既不出人,也不出钱。
当真相被揭开的那一刻,烟厂陷入了震惊与愤怒之中,人们纷纷指责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但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这么重大的事情,竟被如此轻率地对待,如同儿戏一般。李建平仍然嘴硬地替王起辩护,说这是建筑行业的惯例。
河东红沙烟草有限责任公司的总经理,通常惯称的太平烟厂厂长张国槐,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追究技改办和李建平的责任,只是施压要求监察和审计部门对外保密,做好善后工作。要求华建八局派出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负责质量把关;工程进度方面,八局却绝对不肯垫付资金。还是需要烟厂在合同之外再放宽,再支持。
张国槐做出这个决定时,心中或许有着自己的考量,但他的做法无疑让许多人感到失望和不满,也为后续的混乱埋下了隐患。
鉴于技改搬迁工作初期,暴露出的诸多问题,厂长张国槐召集技改办副主任李建平、监察室主任万云飞和审计处副处长林秋水开会,明确要求:
基建施工、设备技术、考察单位、组织招标比价等工作由技改办牵头负责;
监察室负责程序监督;
审计部负责价格方面的市场调研和审核,最终价格以审计部门意见为准。
会议室内气氛凝重,众人表情严肃,各自心中都对工程的下一步不是很乐观。
起初,林秋水对这一分工严格落实,要求跟踪审计在价格询价、审核环节严格审核把关。
他本以为审计部门能够在这些方面发挥重要作用,为项目的顺利推进贡献自己的力量。
但是,他很快便遭到了技改办的坚决抵制。
经过几次交锋,林秋水意识到,所谓“最终价格以审计部门意见为准”,不过是一句空话。
这只是技改办推卸责任、让审计部门背黑锅的手段。林秋水感叹,自己还是太单纯了。
实际上,每个项目、每份合同,都是技改办私下与施工单位协商好价格和策略后,再拿到会上讨论,共同对付审计。
谈判一旦陷入僵局,技改办便以拖延工期为由,迫使张国槐出面,最终按照他们的意见行事。
表面上,审计部门负责价格认定,实则根本无法左右局面,不过是替罪羊和背黑锅的角色。
技改办副主任李建平尝到了甜头,就开始故意拖延时间,尽可能不给审计部门足够的时间。
按照工程进度,本可提前一两个月开展的事情,他们却拖到项目必须开展的前四五天才动手,不给审计人员留任何富余时间。
比如购买建筑材料,按照施工进度,本可提前两个月进行市场调研、询价和招标比价,但薛太极非要等到进货前一周才开始,随后便在各种场合指责审计部门耽误工程进度,迫使审计仓促了事。
施工单位趁机抬高报价,价格往往高于市场价三五倍甚至十倍。
李建平向张国槐报告,称审计耽误了时间和进度,张国槐与技改办一唱一和,在会议上公开施压,审计部门不得不做出让步。
就这样,一次次舞弊行为在合法的外衣下得以通过,违法之事也逐渐演变成了合法。
这一系列的操作让林秋水感到无比的悲哀和愤怒,但,他在上下左右联手逼迫之下,束手无策。
工程进度款的拨付由跟踪审计审核,双方在审核过程中争执不断。
焦点集中在工程量进度、变更签证、清单漏项以及变更数量金额的确认等方面。
施工单位为了获取更多利益,拼命增加变更项目、扩大变更数量和金额,以“不签字确认就不干活”相要挟。
对他们来说,这动辄千百万的变更,是一生难得的机遇,挣得多便一生富足,挣得少就觉得吃了大亏,因此不惜拼命争取。
他们在会议室里与跟踪审计单位激烈争吵,面红耳赤,甚至拍桌子摔椅子,场面十分混乱。
那位跟踪审计现场经理肖青,林秋水暗自揣测她或许是更年期提前,又或许是性格使然,语言近乎蛮横,与人交流除了吵架别无它法。
无论有理无理,肖青都要高声喊叫,模糊不清的事项,更是要强行争辩,整个工地办公被她搅得不得安宁。
随着跟踪审计与施工单位的矛盾日益激化,施工单位不断推诿告状,技改办也急于推卸责任,张国槐虽然想指责跟踪审计,却由于没有管辖权,无从下手。
他无法直接约束跟踪审计单位,就将矛头指向审计部门,让林秋水他们出面督促跟踪审计,推动事情解决。
张国槐在做出这个决定时,心中或许有着自己的算计,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平衡各方的利益,但却没有考虑到审计部门的难处。
无奈之下,审计部门也派了一个人前往工地审计办公室办公,负责管理和协调工作,但规定,业务技术上以跟踪审计为准。
问题并未得到解决,冲突仍在激烈持续。
终于,矛盾在某一天彻底爆发。
那几天,天空阴沉得就要压到人的头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一场暴风雨即将袭来。
在市区一家饭店的包厢里,烟雾缭绕,酒气弥漫。
太平烟厂技改办李建平和技改人员张春,正与施工单位的王起一边喝酒,一边商议。
今天的话题,就是专门讨论怎么针对审计人员。
张春涨红着脸,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那些审计人员太讨厌,太不识趣了!每次我们提交的进度款和变更资料,他们都要鸡蛋里挑骨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项目进度都被他们拖慢了!”
施工单位经理王起,一副谦恭的样子,说:“张工,能不能想想办法?这项目要是一直这么拖着,咱们都赚不到钱啊。”
李建平一边喝酒,一边眯着眼睛:“我看,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有些事,别太较真。较真了,就要惹麻烦。”
张春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说:“要不,把他们审计办公室的资料烧了?没了那些现场记录资料,看他们以后还怎么扣减工程款。也正好给他们一个杀威棒,打击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
几个人听了,先是一愣,随后互相看了看,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不过,这可是违法犯罪的事儿,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这,能行吗?”王起有些担心地问。
张春一咬牙:“无毒不丈夫。怕什么,找个像今天这样的下雨天,神不知鬼不觉的,到时候,就说是电路意外失火。”
李建平沉思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千万别留下明显痕迹。”
就这样,一个罪恶的计划,在这雨夜的包厢里悄然酝酿出炉。
两天后的一个雨夜,狂风呼啸,大雨倾盆。
整个太平卷烟厂工地,连日来停工,被笼罩在一片惶恐之中。
就在这雨夜风高之时,施工单位王起的侄子王小勇,穿着一身黑色的雨衣,怀里抱着一小桶汽油,猫着腰,在建筑工地里小心翼翼地走着。
他的心,跳得飞快,左看右看,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处灯亮。
他仔细地数着窗户,来到了工地审计办公室的窗前。
他深吸一口气,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点的石头,用力朝窗户砸去。
只听见“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王小勇警惕地朝两边看,周围一片静悄悄。
他迅速掏出汽油桶,往屋里倾倒汽油,然后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一个烟头,快速将烟头扔了进去。
瞬间,屋内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他惊恐的脸。
王小勇拎起空汽油桶,拔腿就跑,身后留下了一串深深的雨靴脚印。
凌晨四点,手机铃声把林秋水从梦中惊醒,他睡意朦胧地接起手机,那头传来技改办一位与他关系不错的同事李晓娟颤抖的声音:“林处,工地审计办公室着火了!资料全烧了!”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剧烈跳动,脑袋仿佛要爆炸了。
他抓起外套,冲进雨中,坐上一辆出租车,顶着风雨,一路狂奔来到工地。
当他赶到现场时,火已熄灭,只剩下浓烟滚滚。屋内一片狼藉,计算机烧毁了,资料柜烧毁了,办公桌烧毁了,跟踪审计记录资料烧毁了,一切都烧毁了,只剩下焦黑的桌椅在那里流泪。
林秋水站在办公室外边,浑身湿透,雨水混着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下。
天光微亮,大雨滂沱,太平烟厂工地一片肃穆悲凉。
工地审计办公室的烧焦破败的样子,让人惨不忍睹。
林秋水站在烧毁的现场前,悲愤交加,牙关紧咬,他浑身湿透了,两脚和裤子上沾满泥浆,却浑然不觉。
他不是第一个到的,也不是最后一个。技改办的人来了,监察室的人来了,厂办的车也停在了门口。可他们只是远远站着,低声交谈,不愿沾上这火场焦糊的晦气。
他感到脸上被打了一个沉重的耳光,不仅打痛了自己,不仅打痛了跟踪审计的恶脸,而且狠狠击打了烟厂审计的脸。
他知道,这是一封无声的宣战书,宣告着某些人对审计忍无可忍,要彻底击垮审计,从今之后,水火不容了。
这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示威挑战,用火,烧掉真相,也烧掉了烟厂的良知。
起火现场已拉起警戒线。
空气中弥漫着塑料、电线、纸张混合燃烧后的刺鼻气味。有人低声说:“后窗下的泥地里发现了脚印,很深,像是有人从后窗户敲碎玻璃后放的火。”
有人远远查看,脚印清晰,鞋底纹路分明,尺寸中等,步幅急促,显然是匆忙逃离。
技改办副主任李建平站在警戒线外,眉头微皱,语气轻描淡写:“哎呀,这雨天湿气重,是不是电线老化短路了?看来还是得加强工地安全检查呀。”
他掏出手机,拨通厂长张国槐的电话:“张总,工地审计办公室着火了,初步判断可能是电路问题,我已经让工地保安保护现场了。”
林秋水听着,心中冷笑。
八点上班后,警方来到工地现场。
警察拍照、取证,询问工地值班保安。最终结论:现场有人为纵火痕迹,但大雨冲刷,证据模糊,工地保安睡觉睡觉,没有发现直接线索。缺乏直接破案证据,无法锁定嫌疑人。
案件,就这样不了了之。
没人被问责,没人被处理,仿佛这场大火从未发生。
只有审计部门的人,在烧毁现场哀痛,眼里的泪还在其次,关键的是,心里在流血。
第二天,林秋水召集审计处现场人员和跟踪审计人员,在工地新找的一间临时办公室开会。
他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们半年多的现场记录资料,被人为纵火烧毁了。但是,我们不能放弃,不能消沉,我们要重建审计档案。能补写的补写,不能补写的抓紧现场记录取证。把计算机U盘里的资料集中一下,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尽最大努力完善资料。今后,所有审计资料都要备份,防止纵火烧毁资料的事件再度发生。这次是纵火,下一次就可能是偷盗,再有可能就是水淹,我们一定要提前防范,亡羊补牢。”
有人犹豫:“林处,这行吗?”
林秋水直视他:“尽力吧,能做一点就做一点,咱们总不能束手就擒吧。”
纵火事件半年后,张国槐在办公室面对着林秋水。
办公室里,张国槐语气平和:“小林啊,纵火的事,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你要明白,有些事,查得太深,对大家都不好。”
林秋水说:“张总,纵火是刑事犯罪,总得查出来是谁干的吧。”
张国槐叹了口气:“省检察院的副院长昨晚给我打了招呼,说这里边水很深,希望不要再查了。工程项目又不能停,矛盾也不能激化。你说,我能怎么办?”
林秋水心头一震。
省检察院副院长?他为何要干预一个工地火灾?
答案当然是不言而喻的,这火,烧的不只是审计资料,更是某个巨大利益链条的命门。
他明白,自己早已踏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潭。
纵火事件后,单位氛围悄然变化。
一些原本支持审计部门的同事开始沉默,甚至有人开始私下劝林秋水:“别太较真了,别人都忙着升官捞钱,就是你真的监督,又不是你家的钱,图个什么呢。”
施工单位的态度也越发嚣张,他们不再掩饰对审计人员的敌意,甚至在工地上公然叫骂:“审计的人们都是绊脚石,迟早要被踢开!”
更有甚者,开始向部分审计人员行贿,一条烟、一个红包,一个饭局,开始分化瓦解收买。
林秋水严辞拒绝,可他知道,不是每个审计人员都能守住红线和底线。
与此同时,张立青被木棍敲断腿后,还没有彻底痊愈,就被提拔为总工程师。
表面上是因公负伤,组织关怀,实则无人不知,他替领导扛下了内幕,隐藏了黑幕。
那一棍,打断的是他的腿,保住的却是很多人的仕途和利益。
自此之后,张立青彻底变了。
他不再与林秋水深谈,不再提起当年共过的往事。他在会议上开始附和技改办的意见,甚至公开批评审计人员效率低下,影响进度。
一次,林秋水在工地现场遇见他,想与他谈谈纵火案,结果刚提了纵火两个字,就被张立青岔了话题:“哥们呀,别太较真。你现在是审计处处长,前途无量,何必自找麻烦?”
林秋水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那个曾在单身宿舍里和他彻夜长谈、痛斥腐败的张立青。
如今,他已经成了利益的共谋者,用沉默换取了安全,用加入换取了地位。
纵火事件,没有得到处理,损失最大的不是审计资料,而是审计的威信。从此之后,审计变成了孤家寡人,变成了不合时宜的坚守者,麻烦,从此就不断袭来了。

